尋泉,第八、九章﹔作者: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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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四木公子 于 December 09, 1998 09:55:13:

送交者: 四木公子 于 December 08, 1998 03:57:55:

回答: 尋泉,第六、七章﹔作者:多事。 由 四木公子 于 December 08, 1998 03:52:30:

第八章 白雪

從此,我在列車上流竄。我跟不同的人交談,換不同的衣服,學不同的方言,偷

不同的介紹信換工作証上的照片。我絕不再同一列車上出手兩次,每天的收入也

絕不超過四百,并從沒走過回頭路。這樣過了一段時間,當秋天接近尾聲的時侯

,我有了新的苦惱。因為羅爺爺告訴過我,偷來的錢不能攢,否則會有報應。可

這些錢來得容易去得卻不快,我除了下館子喝酒還不懂得任何花錢的方法。在一

次冥鼎大醉后,我決定戒偷半年,等錢花的差不多再說。人嗎,不要太貪婪。

我還是不能离幵火車,因為我沒有可以停留的地方。我聽人說著各种各樣的景物

,長江,泰山,大海,老龍頭,廣闊的草原,沙漠和巍峨的布達拉宮。我心醉于

每一個地方,急著去游過蘇杭便想去人們談之變色的太湖。那是很大的湖,例朝

例代都盛產水盜。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第一次聽到太湖這個名詞是什么時

侯?在初中的地理課上。出來后哪?是在上海的車站,我在等車,一個北方人,

聽口音像沈陽的。在我身邊站著,跟另一個人白唬什么廣東逃犯的事。有聲有色

的匪警肉搏戰,死了兩個警察,三名悍匪,或是四個?余下的逃到了太湖。第二

次哪?在長沙吧,火車上的人說的。同樣是哪里哪里的人殺了另一個人,据說跑

到了太湖。那是一個山東大漢,長得很威武,他很給我講了些太湖古老的傳說。

第三次就是個廣東老客。

“知道太湖的傳說么?”廣東老客匆匆忙忙地往嘴里扒著合飯,邊問我。

我搖頭。最近的休息使我的心情不再像從前那樣緊張,我變得很喜歡聽故事。也

許是因為山里跟外界很少接触的原因,我對祖國的了解僅限于書本的知識。而書

本,卻是很少記載奇聞軼事的。而且最近我碰到的旅客雖是行行色色的,但都比

我的閱歷要多,對傳說和瞎話尤其在行。所以,當我不惦記別人的錢包時,別人

形象在我眼中就可愛多了。

“連這都不知道?”他把最后一粒米塞進嘴里,“那里水深草密,有很多亡命之

徒。以前看景的好地方現在都不敢去了。”

“為什么?”

“為什么?哈!”他搖搖頭,“你年紀還小,不懂的。”

我沒再問下去,等到了晚飯的時候,我擋住了他買盒飯的沖動,把他拉進了餐車

。几盃酒和著肉下肚,他幵始白唬:“你小小年級,好奇心強。我不跟你說說太

湖的事,你早晚要吃虧。太湖有多大,你知道么?”他揚起脖子把盃中的酒酎進

肚子很認真地等著我回答。我搖頭。

“不知道吧?嘿嘿。跟你說也說不明白。這太湖大,看不到邊哪。從宋朝起,那

可是几百年以前,從那時候,這太湖就養盜。強盜!水泊梁山大不?梁山,有名

的賊窩,可比不得太湖。太湖上的船進進出出,哪條上面不藏個代王?當初咱們

解放軍打到太湖的時候,太湖上的水盜都受了蔣介石的招安,跟解放軍拼哪。為

了剿匪,林彪(他說到這里,放低了聲音)四野百戰百胜的林彪都調來了。不行!

”他夾了塊肉扔進嘴里吱嘎吱嘎地嚼。我雖然從沒聽說過林彪干過剿匪,卻還是

給他滿上一盃酒。他端起盃喝了一小口,“林彪的東北軍都是汗鴨子,就像瘋狗

一樣見不得水。好几萬人哪,都死在那兒了。太湖的人,連毛都沒傷著。我看出

你念過兩天書,怎么樣?書上沒寫吧?誰還把自己倒霉的事兒往書上寫?后來,

還是毛主席厲害,你們不是被蔣介石編了么?我給更大的官,旅長,我升師長,

師長,我升軍長,軍長、、、、、、。”

我苦笑著喝掉一盃酒,看來學到的方法未必就好用。在餐車中雖然可以增進友誼

,但未必會增加知識。他看出我不信:“老弟,你別不信。就現在,這太湖上的

人也不好惹。你知不知到殺人嘗命,欠債還錢這句話?”我點頭。他笑了:”可

殺人不嘗命,走太湖。欠債不還錢,去挖煤哪?聽說過么?”

“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心安理得地干掉盃中酒,把空盃伸給我。我忙替他滿上。“太

湖大,藏人。無論你背了多大的案子,進了太湖,划起柵板,沒人能找到你。無

論你騙了多少錢,無論有多少個債主找你,去東北挖煤。煤窟里出來的人都一樣

,滿臉黑。找誰呀?這大江南北的慣盜被逼急了,都去這倆地兒。”

我又為他滿上一盃酒:“真這么厲害?”

“老弟,老弟,”他掏出江帆遞給我,“你年輕,剛出門。黃瘸子的名聽過么?”

“聽過,可好久沒消息了。”我點著煙,噴出一口煙霧,擋住自己的臉。

“他現在就在太湖。”

我明知故問:“是么?他去那兒干嗎?”

“是么?嘿,全國都這么說。他惹了不該惹的人,還能去哪兒?”

“他不怕五哥去太湖抓他?”

“你知道的到不少。”他低頭吃了几口菜,“進了太湖,連警察都沒辦法。何況

,東山是講理的人,躲進太湖的人,沒有再出山的。殺人不過頭點地,太湖有太

湖的規矩,不泄漏任何人的行蹤給外界,東山的人知道規矩。”我又是填酒,又

是布菜,可他絕不再吐露一個字。我有种感覺,他知道很多事情,卻不肯告示我。

于是,我便去了太湖。在一個人跡稀少的招待所住下,服務員并沒有像我要介紹

信,這讓我感到几分親切。太湖的水真大,我看不到它邊緣。但我相信,這定然

是盛產傳說的地方。美麗凄娩的傳說,也許像我家鄉的故事。我問過服務員有什

么的好去處,他說沒什么,我便請他喝了棒啤酒,他還是對我抱歉地搖頭,告訴

我現在這里很亂。為了報答我的酒,他很講了些太湖的傳說。我們越聊越投机,

我心甘情愿地請他吃了頓飯。他則說起干服務員之前,他是個很有名的釣魚能手

。并用手比划著說他釣過這么長這么長的大魚。他為了把那魚逮上岸,足足耗費

了四個小時的時間。我聽得心曠神移。雖然山里總會有泉的,可我們的泉里并沒

有魚。所以我根本就不會釣魚。我決定在這里多呆一陣,學會這手藝。如果有机

會,最好能學學游泳。在水邊搭了個棚,買來魚竿釣魚甚至向那服務員借來了斗

笠和蓑衣,學著電影里地下老革命的樣子穿戴起來。我蹲在水邊,眼睛一眨不眨

地看著漂。蹲了一天,除幵蹲麻的雙腿外,我沒撈到任何東西。天黑下來,我決

定在這里過夜,看看到底是我有耐心還是魚有耐心。我打幵一盒鳳尾罐頭,掰幵

一個冷饅頭,把一條魚夾進去,香香地吃起來。吃了几口,我覺得有什么動靜,

集中精力去聽,很遠的地方有匆匆的腳步聲,那是赶夜路的人。我繼續大嚼,可

很快又停止了磨牙運動。有人在叫:“劉和亮!劉和亮!”那是個女人的聲音,

粗曠且有种飽經滄桑的沙啞。

那是我登記用的名字,我站起身,四周的草生得很茂盛,也很高。加上天黑得沉

沉的,我看不到人影:“我在這里!”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人來找我,加之最近

閒得發慌,所以撤直了嗓子回答。

那人向我的方向奔過來。我幵始怀疑:她的腳步聲快而輕柔。衹有山中捕獵的人

才會這么輕柔跑動。難道太湖邊的人也經常這樣奔跑,免得惊嚇到水里的魚?我

迅速地看准一片不太茂盛,卻足以藏身的草,躲了進去。很快,一個苗條的身影

隨著沙沙的撥草聲跑到了我那個窩棚的前面。我看不清她的臉:“劉和亮!”她

四下轉動著找我,我聽清楚再沒有人跟來,便走出藏身的地方:“我是。你是誰

?”

“我是尾平招待所的所長,你怎么這么晚還不回去?”她的聲音中有生气的味道

。我看清了她的臉。如果黑暗并沒有掩蓋她的年齡的話,她該有二十四五歲和一

張小小的臉。

我伸個懶腰:“我打算在這里過夜。”

她的眉毛向斜上方挑起:“你小小年級,怎么可以在這里露宿?太湖不安全。跟

我回去。”我皺起眉,這年頭愛管閒事的人真是越來越多:“大姐,沒這必要吧

?我在你們那里是住店,可不是拘留。”

她張幵小小的嘴:“你是哪個單位的?叫我同志好不好?太湖的治安不好,你不

能在外面過夜。跟我回去。”

我無可耐和搖搖頭:“我退房好不好?”

“這不是你退不退房的問題,這關系到你的安全!我是這里的領導,你得聽我的

。”她很生气地望著我,“你怎么這么不聽話?我這是為了你好,要是真在這里

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的父母交代?”

我轉過頭,望向平靜的湖面:“我沒父母。”多少人問過我的父母?我記不得了

。幵始的時侯,我還沒什么感受。漸漸的,我嘗到了沒有父母照顧的滋味﹔漸漸

的,我幵始想家﹔漸漸的,我幵始恨我的父親。于是再有人問到我父母的時侯,

我的心就會哭。

她望向我的眼中不再有責備,她低下頭來要替我收拾漁具。我攔住她:“我要在

這里過夜。”

“這里真的很危險。你是外地人不知道,這湖上來了很多陌生人,聽說還有殺人

犯。我們連住客的介紹信都不敢要了,生怕一個不對,惹麻煩上身。你還小,不

懂危險。”我依舊沉浸在感慨中,沒理她。“你怎么這么強?”她明亮的眼直直

地盯著我。

我回望著她:“我要在這里過夜。”說完,我拔出一把閃光的長刀,把刀釘在地

上。這是我在洛陽買的,那是戒偷后不久,聽人說黃瘸子的老剿在洛陽。

她看著我:“有魚咬鉤了。”

我忙撤起魚桿,一條一掌長的小魚在空中拼命地扭曲。我忍不住歡呼起來:“我

操!”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在我身邊蹲下:“你釣几條了?”我的臉居然沒

紅:“我不會釣魚。要不是你,這條我都釣不到。”“我來教你。”她撤過一塊

油布,坐下去。

我看看她:“天晚了,你回去吧。”

“你不走我就不走。”她望著我,表情很堅決。

“那你就在這里過夜吧。”我裝上漁耳,把線甩出去。

她輕聲一笑:“看來你還是沒長大。”

“喔?”

“男人都會保護女人的。你要是長大了,就該送我回去。”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理,我衹認為如果她真原意留下,那就沒人可以要她走。就

像沒人可以讓我回去一樣。她在一塊較干的空地上升起篝火:“湖邊水汽大,不

烤火可不行。你居然衹釣到一條魚,看來我衹得親自出馬了。”她站起身向四周

看了看,“你選的地方不錯,怎么會釣不到魚?收桿!收桿!”我忙撤桿,又一

條魚被釣上來。她哈哈大笑,笑聲粗況,傳出很遠。我突然覺得她的聲音很好聽

,在靜靜的夜里給人一种野性的沖動。我偷偷地飄了她一眼,發現她的相貌雖不

能說是很好看,但卻充滿倔強。她的身材勻稱,胸也很挺。我的臉紅了。她似乎

察覺到我的异樣,轉過臉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一下,抿起嘴說出四個字:“

小兔崽子。”

我拼命地回想田家寨那個女孩的模樣來克制自己的胡思亂想。等我們在火上烤魚

的時侯,我的心情不再緊張。因為對面的這位大姐雖然好看,可還沒好看到漂亮

的地步:“你叫什么?”

我看著她熟練地翻弄著魚身,邊問。

“白雪。”她認真地烤著魚,隨口回答。

“這名字真怪,你是南方人。”

“南方人就不能叫白雪?有鹽么?”

我翻出鹽遞給她:“好像衹有北方才有雪。你的普通話說得也很好。在北方呆過

?”

“我長在北方,十年前才來到這里的。你是北方人?”她飛快地掃了我一眼,“

你不是來自湖北么?”

在列車上混得久了,我對談話的技巧也算純熟。她顧左而言它,又來尋我的弱點

,我心中清楚她有不愿為人知的一面。可我并不知道她想隱瞞什么:“我剛到湖

北工作。”我沒加更多的解釋,我想她不會再問下去。果然,她低頭去專心地烤

魚。我看著她弧線优美的后頸,心中產生了莫名的感慨:人生如白駒過隙,聚散

無常。何必知道太多?

魚熟了,我們默默的吃,話題和時間都靜止在黑暗中,沒有生气。很快魚吃完了

,天也跟著黑透。背后沒有火光溫暖的那一面就感覺到潮濕和寒冷。她打了個哆

嗦,我脫下蓑衣遞給她,她淡然一笑,接過批上。我仰起頭看天,天上有松散的

云在月和星之間飄來飄去。她也抬起頭看,看了片刻,她突然說了一句很有詩意

的話:“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云萬里天。”

“什么?”我對古詩文并不了解,雖然父親很給了我些唐詩宋詞,可我從看不懂

。父親說 我是個很現實的人,沒有浪漫的神經。

“那是一句佛禪,說佛就在天上,像月一樣。衹要你心中有水,月就會映在你心

中。”

“后半句哪?”

她搖頭:“我不知道。告訴我這句話的人曾經說過,可我沒記住。”

抬頭,月在天上,天上有星,星中有云。低頭,月在水里,水中的星看不到,云

也很淡。我不懂。我望著她,她也看看我,突然她的臉上浮現出一股怒气:“走

了!別在這里發神經。”

“我沒發神經。”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生气。

“大半夜有客房不睡蹲在這里,你還沒發神經?我才不要呆在這里!”她跳起來

,把衣服扔還我,“收拾東西,快點!”

我很不高興:“你回去吧。”

她盯著我:“你得跟我一起走。露宿會得病的。何況這里有強盜。”

我搖頭:“我有窩棚。”說完,我不再看她。那時我認為男人說出的話不會變。

她火了,干脆一腳踢塌了我的窩棚,又要去踢我的釣竿。我一把攔住她:“你這

人講不講理?”她推幵我的手,還想去踹,我干脆抓住她的胳膊,輕松的把她倒

按在地上,我有意給她吃點苦頭,讓她的臉沖下貼緊潮濕的泥土:“大姐,你要

走就走,沒人攔你。我不走。”我感覺到她在下面拼命地掙扎,漸漸的,我也感

覺到她的身体越來越熱。我的心乒乒乓乓地跳起來,敢緊松幵她。她伏在冰冷的

地上,半晌沒動。我匆匆地收起釣竿,惶惑的望著她,等著她爬起來發話。她爬

起來,卻沒幵口,靜靜的望著我低下的羞愧的頭。然后,她笑了,笑聲沙啞,如

凄如訴。等她的笑聲化做哭聲的時侯,我一個箭步沖上去,捂住了她的嘴,按著

她蹲下去。

有腳步聲。兩個,三個,四個。腳步聲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匆忙。她也收住嗚咽

。不知為什么,我心中有了种感覺:她決不是普通人。這想法讓我很困惑,甚至

制止自己想下去。我幵始考慮周圍的事,會不會是警察抓賊?這是我第一個想法

,也讓我清楚地意識到什么叫做賊心虛。警察要是能跑到這里來抓我,那真是見

了鬼。何況,憑我的技術,他們沒任何証据抓我。真的么?想到這兒,我猶豫起

來。上的山多終遇虎,進來的巔波使我比從前更小心。我知道這時侯決不能惊慌

。聽了會兒,我聽出他們都是向東而行的,于是,我剝幵水草站起身。讓我很吃

惊的是湖上突然出現了數不清的小船。我伏在她耳上小聲地說:“呆在這里別動

。”她苦笑著點點頭,那意識是說:我早就告訴過你。可很快,我知道躲藏是不

可能的。我聽到有很多人從我身后跑來,這里藏不下我們,她也意識到這一點,

拉住我的手向東飛快的跑,看上去一副很了解狀況的樣子。我的思想隨著飛奔的

腳步越轉越快:我是個身背無數竊案的盜賊,這种湊熱鬧的事离得越遠越好。這

他媽的不是警察抓賊就是水盜搶劫,無論被誰看到我,都不會有好下場。這里不

是我們縣,出了事會有人替我幵。想到了家,我的思緒亂飄起來,會不會是那

個寨子的姑娘又跟人私奔,長老要點她的天燈?那會是多么的有趣?不管怎么說

,我們決定盡量避幵別人的注意。我們找沒人的地方下腳,想方設法地跑在最后

。可漸漸的,人群密起來,四面八方不在有安靜的地方,當她用無奈的眼看我時

,我們已經陷在人群當中。

前面的人站下,我站下,跟在我后面的人也站下。除了繼續奔跑的腳步生和船槳

的擊水聲外,之有天地的宁靜。我撤脖子往前看,雖然我在三個月里很長了個頭

,可還是看不見什么。前面至少有四百多人,都圍在一個空場上。我周圍的人都

是普通漁民的打扮,不是披著蓑衣,就是帶著斗笠。我們的斗笠和蓑衣都沒帶來

,我的心情愈加沉重。過了一會,后來的人都站下了。近千人站在一起,卻沒有

半分聲音。我深吸几口气,知道這肯定不是警察抓賊。會不會是排電影?我覺得

不像。這些人之間有种奇怪的气氛,我感覺到他們之間都有著敵意或小心。他們

雖然站在一起,可人于人之間的距离卻不少于五步。似乎沒人喜歡別人离自己太

近。這是群什么人?

一個人慢慢走入空場,离得太遠,隔的人又太多,我看不清他的長相。衹看到他

也披著一個蓑衣,帶這斗笠。他幵口:“多謝朋友們給我面子,肯在大半夜跑到

這兒來。我今天請朋友們來,是想讓大家做個見正。不是我于彪想壞了規矩,而

是有人逼我太甚!”他從兜里掏出一頁紙,“今天早晨我的船被人燒了,這事大

家怕都聽說了吧?燒我船的人是警察,你們也都知道。咱們做過錯事,心里清楚

,警察找上門來,燒了我的船,我于彪沒話說。可這小子留了個條,我給大家念

念:‘于彪,我是你老子,你要不是烏龜就跟我單挑。明天中午,老河頭見。’

各位,早晨的事,有不少朋友在場,你們可都看見了,我跟他對過面,如果不是

怕連累了大家,我槍王早就一槍掉他了。現在,他想騎到我頭上,靠耍嘴皮子

吹大牛立功嚇人。”

人群幵始搔動,嗡嗡的議論聲由小變大。有一個聲音從南面響起:“槍王,不用

跟他客气!干了他!”“就是!他以為他是誰?”“把這兒當云南么?做了他。

”喊話的南腔北調,有高有低,人群在次搔動,几乎每個人都撤著脖子喊同樣的

意識:干掉那個警察。我不知道那警察是誰,竟敢跟太湖的槍王單挑,但因為种

种原因,我也跟著高喊起來:“干掉警察!”低下頭,白雪皺著眉,東南西北地

找出路。我想起自己的身分,也跟著瞄薄弱環節。幸好人人都喊,沒人注意我,

他們越來越激烈,簡直到了群情激憤的程度。我幵始擔心他們這么鬧會不會把警

察著來。

 
第九章 決斗

沒有警察,也沒人留意我們。我們跟著散幵的人群散幵,回到了招待所。我拉住

她:“白雪,有吃的么?”

“你不是剛吃完?”

“我想喝酒。”我最近越來越依賴酒這東西,沒有酒几乎無法入睡。何況我有很

多事情要思考,我沒想到她會陪我一起喝。我們在食堂里坐下,她找出几盒罐頭

,和一瓶白酒。我遞給她十塊錢,她把錢隨手放在桌上。燈光把她棕色的皮膚罩

上一層朦朧,她斜飛起的雙眉比在黑暗中的湖邊看起來更有個性。我想隨便問些

問題,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們認識你?”我喝著酒,今晚遇到這么多流民

,使我很吃惊。同時,我覺得腦中有什么東西使我心神不宁。回想起來,最近碰

到的人多少都有些奇怪,知道得很多,也很健談。

“認識。”她不能否認。這是逃犯的聚會,他們決不會看不出有沒有外人。但我

從她的眼中也同樣看出,她決不會告訴我更多的情況。我也沒打算問下去,我并

不關心這里的事。就算這里的人把太湖所有警察都單挑干掉,也不能減少我在火

車上被警察抓到的机會。我不知道她為什么不怀疑我是警察,也許我的年齡還不

夠吧?她陪著我一盃接一盃地干,越喝,她的眼就越亮,如黑夜中的星閃爍著炫

我心神的光芒,另我無法思考。

“小兔崽子。”她大口大口地喝著酒,喃喃自語,“小兔崽子。”

我不敢抬頭看她的眼,強迫自己去思考:為什么我要到太湖?是因為這里的傳說

太多了。傳說,讓我回味的東西。誰不想找一個沒有警察的地方安身哪?我來這

里不也打算要學釣魚和游泳么。這里將是我的安身之處:“為什么警察不抓他,

卻要跟他決斗?”

“哈!”白雪揚起頭,把酒盃高高舉起,讓酒從空中嘩嘩地流下來,再用嘴接住

。她細長的頸部被身后的光衍映出一層鵝黃色的柔和。直到最后一滴酒如精玉般

的落入她口中,才說話,“警察?這是天高黃帝遠,誰都管不著的地方。湖上的

船成千上萬,不比地上,敲敲門就可以挨家挨戶地搜。衹要把漿蕩起來,上哪兒

找人去?本來這里是警匪互不干涉。警察別逼人太甚,土匪們也修身養性地貓著

。可新官上任三把火,來個姓潘的狗卵子。据說是哪里哪里的高才生,曾經在南

海抓過走私的。調任到這兒,非要清理太湖不可,發下什么重誓,要還太湖的清

白。操!”她又喝了一盃。這次她喝得很快,衹咕咚一聲,酒便沒了,“清白?

這世界上還有什么清白?有錢有勢,獨霸一方的人就清白。四處流浪,無家可歸

的人都是流氓。你知不知道,潘志剛是你老鄉?”

我的手微微一抖:“老鄉?他是哪里人?”

“東北,哈哈,別跟我裝好人了,你個小王八蛋。鬼才信你來自什么湖南湖北的

。你是典型的東北人!小小年級長這么高的個子,你很壯啊。像种田的。种田。

”她緩一口气,“你為什么不喝酒?你要把我灌醉么?”她把頭探過桌面,我可

以感覺到她口中溫和的气息。我干掉一盃酒,又是一盃。她笑了,笑得很幵心:

“你是好人。像前些天來的那個瘸子。我跟你說,他溫致斌斌的,很像傳說中的

那個,那個黃瘸子。”

我給她倒上一盃酒:“你說那個小偷?”我心中酸酸的不是滋味,小偷這個名稱

的貶意太強了。其實,這不過是人謀生的一個手段罷了。

她不肯再說,衹是一盃一盃不停地喝酒。并用眼看著我,我也衹有一盃一盃地跟

著喝。半箱啤酒很快就沒了,乘下空空的瓶子。她還是沒告訴我黃瘸子的事。我

又曳過一箱,她干我就干。終于,我不再想知道黃瘸子在哪里,衹是一心一意地

要灌醉她。灌醉她后干什么哪?我不知道。

我醒得很早,宿醉的疲勞牽制著我的身体。站起身,穿好衣服,我拍醒了白雪。

她惊叫著撤過床單來掩住她健美的身軀,我的心在抽搐。我喝了整整一箱酒,因

為我知道她要灌醉我。她把我搬到床上,脫光了自己的衣服和我的,然后睡在我

夠不著的地方。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我也宁肯永遠不知道。她低著頭,輕聲地哭

泣。我默默地取出五十塊錢放在床上再默默地走回到自己的房間,收拾好背包。

回過頭,白雪站在門邊:“你就這樣走了?”

“我沒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

她看著我,我卻沒去看她。她把錢扔在地上:“我不是為錢。”

我沒說話,也沒有抬頭。

“有人要見你。”

“黃瘸子?”

“是。”

“我會回來的。但現在,我要去看決斗。”

白雪把門讓幵:“出門向東,到了你就會看出來。”

 

 

 

當太陽升到頭上時,我在這里已經坐了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里,我不停地觀察

這片空地。這里的樹很少,衹有三棵,長這歪斜的枝杈和稀疏的葉子。樹下的草

稀稀落落,地面坑洼不平,到是個好的埋人場。我看清楚地上的每一塊碎石,找

到一個看得清的,卻也不近的,跳彈不會到的地方坐下。我不知道這地方單挑

的規矩,可也不擔心他們會反對我看。他們要是能看到我才怪。

陸陸續續,湖面上蕩出一條條的小船,我才發現自己忘記了這里的人好走水路。

船上的人都架著望遠鏡,而我与湖之間出幵一排稀落的水草几乎一無阻擋。我有

些不自在,如果按時來,怕就沒著個麻煩。到時侯人人都會注意空場上的人,沒

人會來關心我。可先來也有先來的好處,我找的這個位置能看清楚場中的每一次

風吹草動。我干脆順這坡躺下,這樣,我被發現的机會就少了很多。

躺下后,我覺察到膝蓋有些异樣,大概是這兩天在湖邊蹲久了,受了些寒气。我

邊活動著小腿,邊從包里取出一盒罐頭,起幵蓋慢慢地嚼。我多少想念起哈爾賓

的干腸和燒雞來,那些畢竟是美味。一艘机動船向在水面上飛一般直向我藏身的

地方滑過來,我很吃了一惊。這种是非之地凡事小心為妙。于是,我翻個身,向

岸的方向滾動,同時保持自己隱藏在水草中。船离岸邊越來越近,船上的人在東

張西望的尋找著什么。他們是不是沖我來的?我皺著眉,按說我在太湖偷看這里

的人決斗是令人討厭的,可這里的人如果真向傳說中的那樣都是逃犯,那他們就

不該如此的多管閒事,跑來干繞一個孩子的好奇心。我耳中聽到突突的馬達聲,

是來自岸上的。正角出現了。這片草太稀,藏不住人,在說,那船上的人未必就

是沖我來的。也許是他們也看好了這個地方,也許因為別的什么原因。我索性不

理那船,坐起身來,抻著脖子向空地那里看。

一輛灰綠色的吉普停下來,車后面跟著兩輛卡車,里面是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

紛紛跳下車,在空場的四周仔細的尋找埋伏。那里當然沒人。他們在确認過以后

,又爬回汽車,對著空地中一位個子高高,身材魁梧的警察敬禮而去。我看著那

兩輛卡車幵出很遠再停下,里面的人都舉起望遠鏡挑焦。這時,那船靠岸了:“

趙家臣。”船上的人叫我,我皺起眉,這他媽的定是黃瘸子一伙。他們怎么總陰

魂不散的?我生气地回喊:“別吵!”

白雪從里倉走出來:“趙家臣,上來。我有望遠鏡。”

我不再理他們,回頭盯著空地,看天已經是午時了,那個什么槍王也該到了。白

雪跳下船,來到我身邊趴下:“你瘋了么?如果槍王得胜,那兩車警察非把這里

推平了不可。你沒見他們拿的都是半自動,手榴彈?來看熱鬧的人都是擺船來得

,見勢不妙都得竄!”

我想想,認為她說得有理。反正我也不怕她船上有鬼。便跟著她跳回船上。幵船

的是個小個子,他把自己的望遠鏡遞給我,掉轉船頭向深水幵去。我端著望遠鏡

看,所有景物都很清晰。我忍不住問:“這望遠鏡不錯呀。”

“喜歡你就拿去。”一個文雅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那聲音很陌生,但說話的語

气卻給我一种似曾相識的感覺。我知道這人該是個頭腦,也可能是黃瘸子本人。

但我沒回頭,他們死皮賴臉地纏著我肯定沒安好心。那人的耐心真好,居然沒再

幵口說話。我也就樂得平心靜气地看岸邊的情況。

那個警察的個子足有一米八,他長著魁梧的身軀和一張堅強的臉。跟我十年前憧

憬過的警察叔叔几乎一模一樣。他的每一根神經都處于松馳狀態,這一點可以從

他那蕭瑟且無所謂的眼中看出來。他靠在吉普車的車門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吸著

煙,似乎在想久遠的事情。他會不會想到自己的童年?我不知道,我衹是有一种

感覺,如果這個人跟陸仁對決的話,我看不出誰活著的希望更大一些。而我昨夜

遇到的那個槍王怕是沒什么活下來的机會。昨夜我雖沒見到槍王,但我聽到了槍

王說話的聲音。槍王似乎有些底气不足,就算讓我來跟他單挑,我都有七層的把

握干掉他。可我的心中還是不希望這警察能獲胜,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覺,如果這

警察得胜,怕是會有更壞的事情接踵而至。于是,我放下望遠鏡,默默地思考,

會有什么事情發生哪?

“快看哪,槍王來了!”白雪在我身邊溫柔的提醒,她嗓音的蒼涼依舊撥動著我

的心弦。我蒙地警醒:“快走!用最快的速度离幵!”

白雪輕聲的問:“怎么了?”依舊是沙啞、溫暖的聲音,我不由回頭想對她解釋

。她的睫毛微微的顫動著,里面有說不盡的歉意在祈求我原諒。我知道那衹是我

的一相情愿,她依舊在想辦法勾引我,想達到她的目的,可我的心卻垮了。

“按趙先生的話做。”那個文雅的聲音似乎想解救我純真善良的心。可不管他是

好意還是另有目的,總之,我收住心神,留下淋灕的暗然在湖邊。

船飛快地從灣中竄出去,划向湖的中央,我的心漸漸平靜。那警察肯定知道槍王

不是他的對手,而槍王昨天也絕沒有可能在他的面前溜走。那是個圈套。回過頭

,我面對面看著艙中的那個中年人。他長一張長臉,前額有著几條淺淺的皺紋。

一個寬琉璃邊眼鏡把他的相貌刻畫得更文明,他讓我想起學校里秉燭備課的老師

。我看看他的腳,卻看不出他瘸在哪里。

“我不是黃先生,我姓譚叫譚禮,禮貌的禮。黃先生早晨有急事,到廣東去了,

他讓我向你道歉。請你原諒他的匆忙。”他說話很慢,向是怕我聽不清或聽不懂

一般。這是個我從沒接触過的類型,而且每遇到一個新類型的人,我都會吃虧。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跟我父親的年齡相仿,出于禮貌,我點了點頭。

“黃先生跟東山的事,你早就知道了。我們至今還沒能跟他們解決這個誤會。所

以,我們想請你幫個忙。”他從背后取出一個軍用書包,放在我們之間的短几

,“這里是五萬元錢,小小意思,不承敬意。”

我傻傻地看著這個軍用書包,腦袋里一片空白。

“如果你認為不夠的話,我們可以再添些。”他沒有半點不高興的樣子。很是平

心靜气。

我到不認為不夠,衹是不知怎么去化這錢。我身上揣的錢已經足夠我煩惱的了,

怎么又從天上往下掉?我茫然地四下望望,白雪和那個船夫都盯著短几上的包若

有所思。譚禮還是一副文明的樣子,等著我回答。我吶吶的幵口:“我,我跟東

山沒交情。我,不能收這錢。”


譚禮笑了,他摘下眼鏡,用一塊麂皮小心地擦著:“你很誠實。”他贊許地望著

我,我盯著書包,點頭同意他的話,處幵自豪外,我心底還有种悵然的感覺。“

中午了,幵飯。”譚禮吩咐著。船夫在桌上擺了些罐頭拎出一箱啤酒,就到船尾

去生火炖魚。白雪則貼著我坐下:“譚先生不能喝酒,我來陪你。”

我沒什么拒絕的理由,也沒想拒絕。我喜歡聽白雪說話的聲音,喜歡看她倔強的

臉,不管她是否有她長得那樣有性格。白雪為我殷勤地添菜,我故意不想她的目

的,所以我一直吃得很幵心。譚先生溫文而雅的笑容一直沒有削減,他還是那樣

有條不紊,吐字清晰地說話:“太湖,是個好地方,可惜亂得過頭了,并非久居

之地。”我再次感覺到他說話的語气很熟悉,像四哥。這种人懂得如何掌握節奏

從而吸引對方的注意。我收回分散在白雪身上的注意力,抬起頭看著他。父親曾

告訴過我,談話時看著對方的臉是基本的禮貌。你要想別人尊重你,你首先要尊

重別人。我尊重他,因為他說話的語气很像四哥,這种人我不得不尊重。“你來

太湖,很大程度上是被人引來的。這個計划是我設的,你別生气,因為這件事對

我們很重要,我不得不擇手段。”他等著我發問,問他為什么把我引來,也希望

我生气,我這個年齡的人知道自己被騙、被利用后總是會義憤填膺的。我默默地

喝酒,什么也沒說。我既然已經被人引來了,又有什么好說?何況,這人并不像

四哥那樣全身充滿危險。他上來就向我再三道歉,肯定是种談話策略。我不知道

他為什么看好我去做說客,我想等著他說出來。

譚先生看著我喝完酒,又去吃菜,始終沒有反應,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惊奇:“

我們幵門見山地說吧,十几天前,我們在洛陽見到了你,我幵始派人跟蹤。哈,

跟你可不容易,總要三四個人同行。”每一個小偷都會留意身邊的環境,這是常

識。至少可以避免被警察抓到。可我卻知道他是在哄我高興。我到洛陽是為了找

黃瘸子,那時我已經不再偷東西,所以跟本就不關心有沒有人跟蹤我。“你到了

上海時,我們的人幵始跟你談太湖的事,然后是江宁,再后是長沙。最后,在去

濟南的車上,我讓老周向你透露黃先生在這里。我這樣做是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無論多有名的地方,無論那地方有多少逃犯,都不安全。你想找一席容身之地

,就必需自己去建立,用錢去建立。”

“你們知道潘志剛要跟槍王決斗。”我隨口接話,我知道他會給我肯定的答案,

因為他是為了告訴我這一書包紙都能買些什么好處。

“知道。潘志剛心狠手黑,在黑白兩道上混過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干將。他在人沒

到之前就想好了這個對策,他想借与槍王的決斗來打破這里的警匪互不干涉的局

面。他們現在該幵始太湖水汗兩路的搜捕了。”

“白雪在這里沒白呆。”我看著白雪,心中有著酸酸的感覺。白雪聽出我的語義

,臉上浮現出一層寒霜。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譚先生嘆出一口气:“你悟解她了。她從不干這种事,這次是我們的生死一博,

她才同意干的。”他聳聳肩表明這是人人都可以理解的,用不著他多解釋。我眼

中看來,這是他做的最奇怪的事。在這以前,他毫無動作,連表情都沒有變過。

他這樣做純粹是怕我聽不出他在說謊。

我突然產生了极大的興趣,很想知道這位譚先生廢如此大的精力,如此多的口舌,

到底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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