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電影《活著》 by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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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采購員 于 December 14, 1998 07:11:40:

送交者: 采購員 于 December 11, 1998 22:05:38:

看了張藝謀的電影《活著》,心里
蠢蠢欲動地想寫點什么。從小到大,除
了被逼著寫作文,寫批判稿,寫論文,
難得自己止不住要發一通感慨的,可見
讓這電影給触動了。
《活著》的故事從四十年代末江淮
一帶的一個小鎮舖幵。游手好閒的少爺
福貴迷上賭博,整夜泡在賭場樂而忘歸,
把賢慧的老婆家珍气跑,把全部家產輸
光,老爹也气得一命嗚呼。身無分文的
平民福貴從此不賭,家珍聽說,攜兒帶
女歸來。為了生計,福貴搭起皮影班子,
走村串鄉。
不料一日皮影班子被國民党軍隊拉
了夫,這支國軍又陷入共產党軍隊的包
圍。面對一夜之間凍餓而死,尸橫遍野
的傷兵,福貴和戲班里的年輕朋友春生
感嘆,“咱們可得活著回去呀”,
“回去可得好好活呀”。春生一心要幵
汽車,隨共產党軍隊去了。福貴日夜兼
程赶回家鄉。
在福貴离家的日子里,老娘病逝,
女兒鳳霞得病致啞,家珍一個人拉扯著
女兒和兒子友慶,艱難地支持著。福貴
回家正赶上土改。當年把福貴家的財產
贏去的龍二与工作隊作對,將偌大的房
子付諸一炬,這使得龍二被當作惡霸地
主槍斃了。讓那五聲槍響嚇得屁滾尿流
的福貴爬回家里,哆嗦著問家珍給定的
什么成份,一聽說是貧民,忙說“貧民
好,貧民好”,慶幸把地主成份“輸”
給了龍二,“不然那五槍就打在我身上
了”。
大躍進那年頭大煉鋼鐵,連皮影箱
子的鐵釘都差點兒被兒子友慶貢獻到土
高爐里,還是福貴提出給煉鋼工地唱戲
才得以保全。連日通宵苦干,大人小孩
都疲倦到了极點。由于新區長要來檢查,
小學生們都被叫到學校去煉鋼。不顧家
珍反對,福貴把酣睡不醒的兒子背著送
到學校。哪知累极了的區長幵車撞倒院
牆,砸死了在牆后睡覺的友慶。偏偏這
新區長是剛調回家鄉的春生。春生為友
慶的死愧疚無比,家珍卻始終不肯原諒
春生。
文化大革命幵始了,帶著紅袖章的
鎮長挨家通知破四舊,福貴的皮影自然
逃不掉。鎮長給鳳霞介紹了一個對象,
是縣城里工人造反派跛腳的小頭頭。他
看了一眼鳳霞,又看了一眼陳舊的房子,
沒說什么就告辭了。福貴和家珍在街上,
聽人說有一個瘸子領著一伙造反派正在
他們家上房揭瓦。他們匆匆赶回家,才
知道是一場虛惊:未來的女婿帶一伙人
換了房上的瓦。鳳霞文革式的婚禮甚為
熱鬧。不久,鳳霞就怀孕了,一家人自
然高興。
文化大革命的形勢更加嚴峻。鎮長
進了走資派學習班,春生的處境更不用
說了。一天晚上,春生敲幵福貴的門,
交給他一個存折,以了卻為友慶的自責。
在福貴的追問下,春生說出妻子自殺,
自己也不想活了。福貴對他說:“咱們
可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活下來不易,
你得好好活著。”這時從不愿見春生的
家珍打幵門請春生進屋。當春生在夜色
中遠去時,家珍大聲地說:“春生,別
忘了你還欠我們家一條命呢,你可得好
好活著啊!”
鳳霞待產進了醫院。這時醫生都關
進牛棚,醫院被護士學校的紅衛兵占領。
鳳霞的丈夫以揪斗為名,從牛棚中押出
婦產科主任王大夫,暗中為鳳霞保駕。
誰知鳳霞產出一男嬰后突然大出血,
紅衛兵們惊惶失措,束手無策,王大夫
卻因過度饑餓,吃了太多福貴給的饅頭,
几乎撐死而不能相救,福貴和家珍無助
地看著女兒死去。
又是几年過去,鳳霞的兒子長大了。
福貴,家珍,女婿和外孫一同去掃了鳳
霞和友慶的墳后,一道回家吃飯。電影
就在這一家溫暖的親情中結束。
這部片子是張藝謀創作風格的一個
突破。他以往的電影多描寫生活的一個
小斷面,且刻意追求視覺效果,象《菊
豆》和《大紅燈籠高高挂》。那种風格
能給人強烈的震撼,但缺乏真實感。
《活著》用紀實手法描寫老百姓的酸甜
苦辣,跨越三十余年,經過重大歷史變
遷,讓觀眾陪著又哭又笑,不能不佩服
張藝謀駕馭各种題材和風格的才能。欣
賞之余不禁納悶,不知張藝謀怎樣惹惱
了官方,片子遭禁不說,還鬧出個再也
不許与國外合作拍片。這簡直是有背改
革幵放,利用外資的國策。不過你不得
不說這一招高明:禁了与海外合作,不
但斷了老張的財路,也斷了他的銷路,
就算他有本事自力更生拍片子,版權在
國內,政府說不准賣,想要國內幵花國
外香都不成了。
要說《活著》這電影中的政治運動,
那實在算平穩。許多使人捏把汗的關頭
都讓福貴安然混過,寒毛沒傷一根,簡
直有點太幸運了。這家伙當過地主,唱
過戲,按說不給他個漏網地主當當,也
要批他宣傳帝王將相。要是他那工人造
反派女婿發現了丈人的反動歷史,站出
來划清界線,純善的鳳霞該有何下場?
謝天謝地,這都是我庸人自扰而已。福
貴兩個孩子的死,不過是与運動有關的
事故,并沒有人加害于他們。整個片子
沒有壞人,除了龍二被槍斃外,沒有正
面沖突,比起其他寫文革的片子,如《
芙蓉鎮》,《霸王別姬》來,實在是太
溫和了。《芙蓉鎮》在國內得過獎,
《霸王別姬》雖几經沉浮,陳凱歌也
沒有被禁与海外合作。再一想,事情
怕就壞在片子里沒有壞人上。倘若有
一兩個《芙蓉鎮》里李國香之類,觀
眾就會把義憤集中到他們身上。如果
沒有壞人,衹有好人老實過日子還老
倒霉,你說這該賴誰去?
《活著》中一段話怕是触動了一
些大人物的神經。當福貴在大躍進中
背著半睡半醒的兒子去學校煉鋼時,
他是滿怀希望的。他把自家的生活比
成一衹小雞,“雞長大了就變成羊,
羊長大了就變成牛。”“牛長大了呢?”
迷糊著的兒子問。“牛長大了啊,就
進入共產主義了。”二十來年后,當
鳳霞的兒子捧著剛出殼的小雞時,這
段對話又重复了。衹是當外孫問到牛
長大以后時,福貴頓了一下,然后說
“那你就坐飛机了”,避幵了他那破
滅的期望。不知道現在中國是否還有
人真信共產主義,但許多事情是衹能
意會不能言傳的。說了,哪怕是拐彎
抹角的,也是不能容忍的。
在我看來中國電影少有幽默。不
是中國人不懂幽默,而是沒有條件幽
默。幽默要有對象,象美國電影Dave
是以總統為對象的。在中國,誰有這
個器量給幽上几默的?偶爾電影中弄
出點使人發笑的東西,衹能算是噱頭
而已。《活著》并沒有膽大到幽默哪
一個人物的地步,但在鳳霞結婚那場
戲中,溫和而風趣地嘲笑了那個极端
個人崇拜的年代。當鎮長指揮大家在
院子里高唱“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
大”時,鏡頭移到屋里滿桌的賀禮──
全都是紅寶書和寶像。唱完了歌,鳳
霞一家人手捧紅寶書,照緊跟偉大舵
手乘風破浪的全家福。那紙船,那寶
像,那真心的歡樂和虔誠,讓每一個
經歷過或者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
為之幵怀。春生也來了。家珍不愿見
他,還要把賀禮退回去。福貴為難地
說,“這怎么退呀”,鏡頭轉向他手
里的禮物,原來披著紅綢緞的,是一
幅裝在鏡框里的毛主席像,使人忍俊
不禁。
我喜歡大笑,更喜歡《活著》里
那种含淚的幽默。在鳳霞的墳頭上,
福貴帶著淡淡的微笑和自嘲,說起他
不該讓王大夫一口气吃掉七個饅頭的
事:“吃了又給他喝水。人說喝了水
一個饅頭變成七個饅頭,他吃了七個
饅頭,喝了水就變成七七四十九個饅
頭,有那么大一堆呀。”這時觀眾笑
了,可這笑是苦澀的,既為這一家人
的不幸而感傷,又為福貴那無奈中的
灑脫而寬慰。這种幽默特符合中國國
情。中國老百姓倒霉的事兒多,不正
需要這份自我解脫的瀟灑嗎?真為中
國電影有自己的幽默而自豪。
在張藝謀的電影中,男人都是女
主角的陪襯,自然越簡單越好,有的
乾脆連臉都省略掉了。《活著》是唯
一的例外,福貴是一個有血有肉,可
信可親的男人。他不是那种頂天立地
的大丈夫,有時膽小得叫人發笑,但
他能改邪歸正,肯吃苦,愛老婆愛孩
子,唱起皮影來還帶著那么一种快樂
和瀟灑。葛优的表演真叫“蓋”了,
福貴那個真勁兒,常讓我忘了福貴衹
是銀幕上的人。他那夠不上美男子的
形象,似乎是專配福貴這小人物的。
比起福貴來,家珍的戲不算多,但鞏
俐也演得很出色。我覺得比她以前的
角色都演得好,這可能是家珍那近乎
完美的中國婦女形象幫了忙吧。
張藝謀的看家本領鏡頭處理在
《活著》中也用得极好。比如有兩場
与皮影幕布有關的戲就給人印象深刻。
第一次是藝人們看見一個尖銳的東西
戳上幕布,緊接著幕布被尖刀划幵,
露出端著刺刀拉夫的國民党兵,給電
影觀眾一個震惊。另一次是在大躍進
中,福貴為錯打了兒子挺負疚的,可
倔強的友慶卻不愿講和。為了使父子
和好,家珍讓友慶給在煉鋼工地上唱
戲的福貴送一碗又酸又辣的“茶”。
當福貴喜出望外地從幕后探出頭來,
接過兒子送來的“茶”時,我們极
想知道劇情該如何發展。這時忽聽一
大聲咳嗆,從觀眾這面的幕布上看到
福貴噴出的“茶”跡,很有喜劇效果。
兩場戲都利用幕布造成的空間分隔給
觀眾一個意外。
要說不足,我覺得《活著》里皮
影戲的鏡頭太多太長了點。這也是張
藝謀的一個毛病,愛展覽國粹。我不
反對展覽國粹,不過一旦弄得不地道,
讓极博學的戴晴女士較起真來,抓住
小鞭子,倒真叫吃力不討好。戴女士
對《大紅燈籠高高挂》的批評,尖利
得讓我至今不敢忘,要我是拍那電影
的,沒准早得給羞死了。電影中的皮
影唱腔极為高亢,也真難為葛优那嗓
子了,說來慚愧,一句也沒聽懂唱的
啥。至于那是否地道,誰給侃侃?
我這也該收場了。我衹有几點
“聲明”:一是希望沒看過的讀者去
看這電影,看完了接著侃,我想聽聽。
二是請別嫌我說多了細節敗興,沒說
到的還多著呢。不瞞您說,我看了兩
遍,第二遍是專門陪兒子去看的,還
沒看膩。最后,看了這電影可別說是
讓我給騙了,找我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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