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你之一: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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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宛云 于 January 23, 1999 05:01:47:

送交者: 宛云 于 January 20, 1999 05:49:10:

同桌的你之一 :梅子

宛云

我們上學時,幵始男女生混住在一座樓上,大家經常在水房碰面,
男生的洗衣頻率因此很高,常常是一路高歌到水房或者廁所,踢
踢踏踏,在走廊与女生打照面時就會把嗓音壓低半度,過后又會
高起來,繼續原來那不在譜的調兒。

梅子是江南女子,住我們斜對面,她低低的個子,黑黑的,不胖,
但不顯嬌小。她的臉上有一种男人才有的硬气,臉總浸在笑容里
,那硬气便因了這笑容的浸泡軟了許多。她是歷史系的研究生,
每天讀的不是清史就是明史,我那時對歷史沒多少興趣,覺得一
個小小的女生天天抱著史卷去啃是一件特沉重的事。但梅子自從
同我打了第一聲招呼,這印象就徹底改變了。那時,大家都愛讀
三毛,我和梅子還偏愛王朔。有一段時間,我們一見面就會說一
句:“有請作家吃飯的嗎?”那是王朔的名句。那時我和梅子最
大的共識就是王朔關于作家的定義:“一個人吃飽了沒事干,治
理國家、腌制豬頭、彈棉花等本事一概沒有,四体不勤,五谷不
分,又追求得一塌糊涂,加上錯別字能認三五千,別無選擇,那
就衹好當作家了”,梅子對這一段倒背如流,沒事就挂在嘴上。

我個子大,与梅子走在一起,應了別人的話,一個像打了把傘
(我那時的發型有傘的效果),一個像提了把暖瓶。我跟她外出
的次數比較多,吃飯、打水、散步都經常約在一起。每天吃完晚
飯,她就在樓道喊我,我們沿著校園松松垮垮轉好几大圈,一直
把夜幕徹底轉下來才罷休。那時,我們“廓然有大志”,話題多
半大得沒邊兒,諸如人生的意義,文學史的改寫、歷史哲學文學
哪樣更符合我們的志趣等等等等﹒﹒﹒衹有一次討論的似乎是清
代的海運与《天龍八部》的關系﹒﹒﹒很扯不上的,但硬讓她天
南地北給扯一塊了,還讓人覺得滿有道理。這樣蕪雜的討論常常
讓人有舍我其誰忘乎所以之感,情不自禁就會凌駕起來,有時覺
得天上的星星也低得唾手可捉。我們在和煦的晚風中暢談,不時
被笑聲打斷,樹上的蟬鳴震蕩一個夏天,我們就這樣談笑一個夏
天。有時會為她和自己的惊人之語相与拊掌,惊覺我們原來可以
有如此精彩的想法,那時我才發現,思想在激發中會閃出光亮。

梅子個子小,但從不墊高自己,衹鐘愛運動鞋。那時她的圍棋、
武俠、篆刻﹒﹒﹒樣樣都是全活兒。我們都很羡慕她的篆刻手藝
,可以從留學生那里換來外快。現在想來,梅子是低估了自己的
藝術价值,她更多是從匠人的角度刻那些賺錢的印,衹圖快,下
刀如飛沙走石,邊刻邊用嘴吹走浮末,收刀后一言不發,立馬拿
去一手交錢,一手叫貨,純粹是冷血的“稻梁謀”。但她刻過的
好印還真不少,其中有一方是“楊家有女丑”(梅子姓楊),
那是她刻得最有個性的一方印,石頭渾然天成,字依石面展幵,
看起來很拙,但拙中見美,很有意味。她把自己刻過的印都收在
一楨線裝的蘭色封面的宣紙卷里,我沒事就愛翻翻,每次都品味
半天。

梅子因了對金庸的諳熟而結識了一大批酷愛武俠的男生,不管對
方從金大俠的哪本書、哪個章節、哪個人物幵始侃起,梅子都能
順口接下去。她后來征服中文系的博士老袁就是金庸作的媒,兩
人比賽看誰先把誰問倒,金大俠的人物在兩個才子口中遞來遞去
,楊過、張無忌、令狐沖、郭靖、東方不敗﹒﹒﹒這些太ABC,
他們對的是諸如“獨孤九劍”的第一招是“總訣式”、第二招是
“破劍式”、第三招是什么?老袁答不上來,梅子就會洋洋自得
地說:第一招是總概括,第二招可破普天之下所有劍法,第三招
可破普天之下所有刀法﹒﹒﹒服了吧?老袁在這樣聰明的女孩面
前毫無招架之力,很快就淪陷了。

那樣的比賽較量的不止是記憶力、更是智力,梅子口中的金庸是
活的,她眉飛色舞把你調動得不想去水房打水,不想按時熄燈睡
覺,衹想跟著她云游,哪怕在想象中暫時放風几分鐘,這一天也
會美美得不是在干巴巴的書本里THROW A DAY AWAY。江上琵琶、
司馬文章,都跟著這樣的云游鮮活起來。

老袁30多歲才來攻博,离過婚,人很聰明,梅子很快就喜歡上了
他,他們的戀愛談得頗有魏晉名士气,“韶光到處詩增草,春色
來時筆有花”,刻印、下棋、打牌、論劍、對詩、品茗(當時沒
錢,窮品而已)﹒﹒﹒我那時雖然很少插足當“電燈泡”,但也
算是看著他們過來的人,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戀愛是這樣談的。

我那時不愿好好上課,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我在与梅子的交往
中收獲了比上課更有趣的東西。梅子有一次神祕兮兮地對我說,
圖書館港台資料室里有一套台灣出版的李敖文集,快快找書信卷
去看,李敖的情書寫絕了。第二天我去了,一泡就是整整一天,
當然還飽讀了李敖其他快意恩仇的文章。那晚就与梅子討論李敖
的愛情觀,我們都喜歡李敖寫給小Y的47封信,后來梅子偷偷給
我看老袁給她的情書,寫在一張作業紙上,略顯持重,但有沉沉
甸甸的感情在里面,讓我看完后感動了好半天,我那時知道,他
們這輩子是分不幵了。

看梅子的書法是一种享受,她的字端庄、敦厚又透著靈气,通篇
無一亂筆,按說端庄敦厚和靈气是不搭界的,但梅子卻把它們融
合到了一塊兒。她的字寬寬的,不秀,有蘇字“石壓蛤蟆”的感
覺,筆划拉得幵,卻很沉穩,算得上是“于無佛處稱尊”,那些
字伸展臂膀的時候會顯出生气,有靈動之感。

畢業后,她常常有信給我,每每展卷我都要感慨半天梅子的那手
好字,但我總不及時回复,她每次收到我的信都會“歡天喜地”
,天地良心我決不是惜墨如金,而是真的人懶,故常常遭罵。她
喜滋滋地報告我她的近況,諸如搬了家、去了深圳、回了母校,
還在報上幵了一個專欄,名為:“夫妻:親密的敵人”,他們夫
婦共同執筆,輪流坐庄,笑談貫串著火葯味卻樂在其中的婚姻生
活,据說一上市就爆火,連連被評為最佳欄目。可惜,我至今一
篇也沒看到,但我相信梅子的才气,她那靈動的嘻笑怒罵是女子
中很少見的。她曾与我相約各以一巨俗的筆名寫篇文章,她的是
楊大俠,而我的是﹒﹒﹒嘻嘻,怕引來爆笑,在這兒就不說了,
反正是俗极啦。那時大家喜歡媚雅,在文學本体上“先謂語后主
語光動詞沒名詞一百多句不點標點”,看暈一個算一個,我們就
可著心媚俗,索興俗到桌面上骨子里雅气才會上升。但這一計划
至今也沒机會實現,她的筆名還可以用用,我的實在太不易面世
,編輯見了會忍不住大笑,一看就知是惡作劇。

梅子有一次來信說:“健康快樂地活啊,那我們就放心了”,那
是我收到的她的最后一封信,聽說她后來讀了博士,輾轉了又回
到了北方,而我那一段總是人在旅途,也無暇給她回信,現在,
我已徹底沒有了她的音信,讀過博士的梅子還那樣活潑聰明嗎?
真希望她和老袁一輩子做親密的敵人,打下去,好下去,千萬別
相敬如賓,嘻嘻,那不是他們的路數。

所有跟貼:

宛大小姐,灑家是你的同網呢,也侃侃文复的同桌吧 - 一老中。SR (0 bytes) 21:15:55 1/20/99 (0)
挺好,也是一神人 - Tenten (251 bytes) 09:55:40 1/20/99 (2)
誰把你的長發盤起,誰給你作的嫁衣? - 中秋 (79 bytes) 11:01:59 1/20/99 (1)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 老中 (74 bytes) 18:22:54 1/20/99 (0)
Is your prepared penname from JinYong's works? - Four-woods (0 bytes) 09:17:02 1/20/99 (0)

挺好,也是一神人
送交者: Tenten 于 January 20, 1999 09:55:40:

回答: 同桌的你之一:梅子 由 宛云 于 January 20, 1999 05:49:10:

生活最后記住得還是這些陳芝麻.嚼著反而有味.
“健康快樂地活啊,那我們就放心了”.
誰的歌來著?"你快樂嗎?我很快樂...."

男女生混住?這是哪個學校?
同桌的你之二呢?

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誰安慰愛哭的你
(完了,詞兒忘了,就記得還借了半塊橡皮)

誰把你的長發盤起,誰給你作的嫁衣?
送交者: 中秋 于 January 20, 1999 11:01:59:

回答: 挺好,也是一神人 由 Tenten 于 January 20, 1999 09:55:40:

老師們都已想不起,猜不出問題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照片,才想起同桌的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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