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采購員 于 February 04, 1999 08:29:27:

送交者: 采購員 于 February 02, 1999 16:53:39:

“人不可貌相”

曹明華

妹 妹 的 男 朋 友 、 “ 紅 頭 發 ” C． J． 告 訴 他 外 祖 母 ， 他 愛 上 了 一 個 中 國 姑 娘 時 ， 那 位 八 十 多 歲 的 愛 爾 蘭 裔 老 太 ， 第 一 個 反 應 是 ： “ 那 個 東 方 女 孩 是 不 是 Slant─ eye？ slant─ eye是 斜 眼 角 人 的 意 思 ， 在 美 國 俚 語 里 也 貶 稱 （ 有 蒙 古 人 种 血 統 的 ） 東 方 人 ” 。 C． J． 答 ： “ 正 是 ！ ” 他 把 妹 妹 領 去 他 外 婆 家 。 一 個 北 京 女 孩 說 我 妹 妹 的 眼 睛 是 “ 賊 大 賊 大 的 ” 。 妹 妹 有 著 一 雙 笑 吟 吟 的 、 漂 亮 的 眼 睛 。 老 太 看 看 ， 不 作 聲 了 。 以 后 C． J． 談 起 ， 把 這 件 事 作 為 他 外 婆 老 糊 涂 了 的 一 個 笑 話 。

但 是 傳 統 的 白 人 社 會 所 理 解 的 “ 東 方 人 ” ， 确 是 有 所 模 式 的 。 首 先 ， 他 們 几 乎 不 敏 感 地 以 為 ， 所 有 的 亞 洲 人 都 是 一 張 面 孔 。 其 次 ， 可 能 是 早 期 漂 洋 過 海 的 勞 工 、 “ 苦 力 ” ， 是 第 一 走 進 他 們 印 象 的 東 方 人 ， 以 致 于 在 他 們 電 影 里 的 越 南 人 、 中 國 人 ， 以 及 他 們 所 偏 好 接 受 的 東 方 電 影 里 的 角 色 ， 几 乎 都 差 不 多 是 這 一 模 式 的 。 當 然 ， 女 人 的 形 象 要 變 幻 多 姿 一 些 ， 對 于 男 性 形 象 ， 你 若 給 他 一 張 英 俊 的 臉 ， 標 致 的 五 官 ， 他 們 會 更 偏 向 于 認 為 ─ ─ ─ 這 不 是 具 有 代 表 性 的 東 方 人 的 面 孔 。

對 于 在 中 國 時 几 乎 沒 有 怎 么 出 過 上 海 的 我 ， 在 來 到 洛 杉 磯 這 樣 一 個 由 多 种 民 族 混 雜 的 大 都 市 中 ， 居 然 在 短 短 的 時 間 內 ， 便 在 “ 以 貌 取 人 ” 方 面 取 得 了 惊 人 的 進 展 。

在 中 國 時 ， 似 乎 是 那 些 走 南 闖 北 的 “ 供 銷 社 采 購 員 ” 最 擅 長 生 動 地 描 述 諸 如 南 方 人 、 北 方 人 長 相 上 的 區 別 之 類 。 我 對 這 類 說 法 毫 無 感 覺 。 到 了 大 學 ， 學 校 里 第 一 次 有 了 北 方 人 ， 全 國 各 地 的 學 生 ， 我 也 從 來 不 敏 感 他 們 与 “ 上 海 人 ” 有 任 何 得 以 辨 別 的 特 征 上 的 差 异 ， 可 是 到 了 洛 杉 磯 ， 大 約 第 三 天 ， 我 就 被 訓 練 起 這 方 面 的 感 覺 。

我 走 在 居 舍 附 近 ， 一 對 東 方 人 模 樣 的 夫 婦 穿 過 馬 路 ， 那 位 中 年 婦 女 老 遠 就 揮 手 、 滿 臉 堆 笑 地 向 我 打 招 呼 ： “ 南 朝 鮮 、 南 朝 鮮 … … 你 是 吧 ？ ” （ 他 可 能 已 多 日 不 遇 同 胞 ， 悶 得 慌 ） 。

“ 不 ， 我 不 是 ， 我 是 中 國 人 … … ” 我 倒 很 有 興 趣 与 她 聊 下 去 … …

她 的 笑 靨 在 瞬 間 收 斂 ， 似 乎 后 悔 白 白 浪 費 了 一 些 熱 情 ， 扭 過 頭 去 就 与 她 的 老 伴 匆 匆 离 去 了 。

我 像 被 突 然 澆 了 瓢 涼 水 似 的 … …

但 是 馬 上 我 就 覺 得 對 方 糊 涂 ─ ─ ─ 我 哪 里 像 你 們 韓 國 人 呢 ？ 漸 漸 地 我 便 能 准 确 地 識 別 東 方 各 國 的 人 了 。 比 如 日 本 人 。 同 樣 一 副 東 方 人 的 面 孔 ， 有 時 候 接 近 中 國 人 ， 有 時 候 又 接 近 韓 國 人 的 長 相 。 但 在 一 長 溜 机 場 的 隊 伍 中 ， 我 衹 消 遠 遠 地 看 他 几 個 應 答 別 人 的 机 械 的 身 体 動 作 、 以 及 那 多 少 帶 些 誠 惶 誠 恐 的 嚴 肅 相 ， 我 就 知 道 是 日 本 人 。

然 后 是 越 南 人 ， 骨 架 小 小 、 帶 點 營 養 不 良 后 遺 癥 的 模 樣 。

再 有 便 是 在 校 園 里 遇 到 的 來 自 五 湖 四 海 或 更 廣 泛 地 區 的 中 國 人 。 當 然 你 可 以 憑 借 台 灣 腔 的 “ 國 語 ” 、 廣 東 腔 的 國 語 ， 南 方 口 音 北 方 口 音 來 鑑 別 ， 但 大 多 數 時 候 ， 這 是 多 余 的 了 。 從 他 ／ 她 不 經 意 間 的 一 顰 一 笑 、 一 招 一 式 、 一 舉 一 動 之 中 ， 你 便 得 以 判 別 ： 大 陸 人 、 台 灣 人 、 香 港 人 … … 東 北 人 、 上 海 人 … … 還 有 ABC（ 美 國 土 生 土 長 的 華 人 ） ─ ─ ─ 往 往 還 帶 有 不 同 程 度 的 “ 廣 東 味 ” 同 時 又 很 有 主 流 文 化 的 熏 陶 了 … …

有 一 次 我 登 廣 告 征 一 位 室 友 ， 一 個 女 孩 打 電 話 進 來 自 稱 是 香 港 來 的 學 生 。 我 們 相 約 在 學 校 書 店 的 台 階 口 見 面 。 我 到 了 書 店 門 口 ， 左 顧 右 盼 不 見 我 腦 子 中 那 幅 圖 案 的 “ 香 港 女 生 ” 出 現 … … 后 來 看 到 一 個 背 著 書 包 披 著 長 發 的 女 孩 朝 我 走 來 ， 我 對 自 己 說 ： 不 是 她 。 她 看 上 去 是 上 海 人 ， 不 是 我 要 等 的 … … 可 是 她 上 來 与 我 “ 接 了 頭 ” 。 聊 著 聊 著 才 知 道 ， 她 是 上 海 出 生 ， 上 海 長 大 的 ， 十 几 歲 時 才 跟 隨 父 母 去 了 香 港 。

我 曾 經 不 止 一 次 好 奇 地 猜 想 ， 是 什 么 因 素 導 致 了 人 与 人 可 以 抽 象 出 一 种 難 以 言 傳 的 相 類 似 點 ？ 是 上 海 人 許 多 年 曾 經 飲 用 過 的 深 井 水 ？ 還 是 上 海 的 市 民 文 化 ？ 是 廣 東 潮 濕 、 炎 熱 的 气 候 ？ 是 朝 鮮 人 吃 得 极 凶 的 辣 椒 ， 使 他 們 長 成 了 那 樣 一 种 特 定 的 眼 睛 ？ … …

顯 然 ， 是 在 具 有 了 一 种 宏 觀 的 視 野 之 后 ， 才 得 以 抽 象 出 差 异 背 后 相 似 的 東 西 。

在 上 海 時 ， 我 從 來 覺 得 一 千 個 人 一 千 張 臉 。 不 同 血 緣 的 人 ， 根 本 談 不 上 有 什 么 像 不 像 一 說 。

是 因 了 宏 觀 的 背 景 ， 在 看 到 了 （ 群 落 間 ） 宏 觀 的 差 异 之 后 ， 才 有 可 能 捕 捉 、 歸 納 出 那 些 （ 群 落 內 ） “ 形 异 ” 背 后 的 “ 神 似 ” 。 ─ ─ ─ 上 海 人 与 上 海 人 之 間 ， 從 面 孔 到 形 態 ， 有 著 一 种 相 類 似 的 東 西 ， 我 說 不 出 這 東 西 是 什 么 ， 它 存 在 著 ， 不 管 是 一 張 好 看 的 臉 、 還 是 一 張 難 看 的 臉 。 這 是 我 在 中 國 的 時 候 、 在 上 海 的 時 候 所 看 不 出 來 的 。

南 方 人 作 為 一 個 大 的 集 合 与 北 方 人 在 長 相 上 又 有 了 一 种 差 异 ， 不 僅 是 個 頭 、 五 官 、 還 有 表 情 、 言 談 舉 止 … … 你 連 自 己 都 還 沒 有 意 識 到 ， 你 的 感 覺 系 統 在 替 你 作 電 腦 式 的 抽 象 歸 檔 、 和 信 息 處 理 了 … … 我 為 人 的 這 种 潛 在 的 判 別 功 能 感 到 惊 訝 。

換 句 話 說 ， 我 從 看 見 的 是 一 千 個 上 海 人 互 相 的 差 异 ， 到 會 辨 別 中 國 人 与 日 本 人 之 間 的 差 异 ， 這 种 群 落 差 异 的 識 別 是 建 立 在 對 群 落 各 自 相 同 點 歸 納 的 基 礎 上 的 ─ ─ ─ 你 要 判 別 中 國 人 与 日 本 人 之 間 的 不 同 么 ？ 請 你 先 說 出 全 体 中 國 人 、 全 体 日 本 人 各 自 的 相 同 點 在 哪 里 ？

東 方 人 看 西 方 人 ， 初 看 時 也 覺 得 都 差 不 多 ， 高 鼻 子 、 輪 廓 分 明 。 久 而 久 之 ， 你 懂 得 識 別 歐 洲 大 陸 不 同 起 源 的 差 异 了 ： 德 國 种 、 法 國 血 統 、 意 大 利 后 裔 、 西 班 牙 混 血 ， 等 等 。

种 族 、 人 類 ， 一 代 一 代 地 遺 傳 變 异 。

首 先 是 遺 傳 。 白 种 人 不 會 無 緣 無 故 變 成 黃 种 人 ， 黑 眼 睛 也 不 會 莫 名 其 妙 變 成 藍 眼 睛 。 但 是 不 同 的 地 理 位 置 、 不 同 的 飲 食 習 性 和 文 化 背 景 ， 會 使 同 一 人 种 內 產 生 顯 著 的 “ 橘 生 淮 南 則 為 橘 ， 生 于 淮 北 則 為 枳 ” 現 象 。

人 是 一 种 環 境 和 适 應 的 動 物 。 在 某 些 悲 苦 的 、 抑 制 生 長 的 環 境 里 ， 他 依 然 能 存 活 ， 衹 不 過 長 得 差 一 些 、 苦 一 些 的 樣 子 。

而 人 們 的 第 一 感 覺 ， 總 是 喜 好 美 的 、 漂 亮 的 生 物 。

雄 孔 雀 企 圖 向 它 欲 追 求 的 對 象 炫 耀 ： 瞧 ， 我 挑 著 這 么 一 條 美 麗 沉 重 的 大 尾 巴 ， 依 舊 生 活 得 不 錯 ， 說 明 我 是 個 很 有 能 力 的 家 伙 ， 生 一 個 我 的 后 代 不 會 錯 ！

但 是 隨 著 生 存 競 爭 的 激 烈 ， 雄 孔 雀 的 下 場 也 完 全 可 能 像 一 個 不 學 無 術 的 花 花 公 子 ， 因 缺 乏 真 家 伙 的 生 存 實 力 而 敗 。

對 人 類 來 說 ， 一 張 快 樂 的 臉 往 往 看 上 去 是 令 人 愉 悅 的 。

健 康 和 快 樂 總 是 美 的 。

當 社 會 分 工 并 不 复 雜 的 時 候 ， 這 种 特 征 可 能 意 味 著 ： 睢 ， 在 繁 重 的 生 活 中 我 依 舊 能 保 持 從 容 的 狀 態 ， 我 必 定 是 個 “ 很 有 能 力 的 家 伙 ” ， 我 身 上 攜 有 的 生 存 力 的 基 因 ， 也 一 定 更 強 有 力 一 些 ﹔ 或 者 很 顯 然 ， 我 來 自 一 個 优 裕 的 環 境 。 這 兩 者 在 遺 傳 學 上 ， 都 具 有 优 勢 的 含 義 。

而 在 日 新 月 异 的 現 代 競 爭 中 ， 這 种 特 征 既 可 能 意 味 著 ： 瞧 ， 別 人 辛 辛 苦 苦 ， 而 我 悠 然 自 樂 ， 久 而 久 之 ， 便 固 定 了 他 愉 悅 的 表 情 ， 這 种 特 征 也 完 全 有 可 能 意 味 著 ： 他 沒 有 怎 么 經 歷 過 智 力 上 繁 复 的 挑 戰 。

小 時 候 看 人 是 好 看 、 不 好 看 。 現 在 看 一 張 面 孔 ， 便 全 是 內 容 。

一 個 人 的 凶 相 和 善 良 ， 狡 猾 和 誠 實 、 “ 小 器 ” 与 “ 大 气 ” ， 也 往 往 能 從 他 的 臉 上 讀 出 來 。

我 一 位 女 友 的 丈 夫 据 說 是 一 位 “ 美 男 子 ” ， 她 給 我 看 照 片 ， 我 端 詳 了 一 會 說 ： “ 他 的 嘴 唇 抿 得 彎 彎 的 ， 很 好 看 。 若 長 在 女 孩 身 上 會 有 些 嫵 媚 的 意 思 ， 但 長 在 這 樣 的 一 位 大 丈 夫 身 上 ， 就 有 一 些 ‘ 小 器 ’ 与 做 作 了 。 ” （ 原 諒 我 的 微 詞 ， 他 們 剛 好 在 鬧 离 婚 。 ）

朋 友 介 紹 我 認 識 一 位 漂 亮 的 女 畫 家 ， 之 后 問 我 初 次 印 象 如 何 ？ 我 坦 率 地 說 出 自 己 直 覺 印 象 ， 我 說 她 的 漂 亮 是 一 种 乖 巧 和 整 齊 的 漂 亮 ， 于 是 我 猜 想 她 的 畫 技 藝 一 定 精 巧 ， 但 不 屬 于 太 有 創 意 那 种 。

看 過 了 生 態 百 相 之 后 ， 我 相 信 自 己 的 閱 歷 一 定 已 超 于 “ 走 南 闖 北 ” 的 供 銷 社 采 購 員 水 平 ─ ─ ─ 畢 竟 我 是 走 “ 東 ” 闖 “ 西 ” 過 了 。

看 過 了 生 態 百 相 之 后 ， 人 更 易 發 生 一 种 感 慨 ： 個 体 是 多 么 渺 小 和 偶 然 的 一 种 存 在 。 在 很 多 方 向 上 ， 我 們 以 為 我 們 的 選 擇 是 獨 特 的 、 受 自 由 意 志 支 配 的 ， 但 在 一 個 更 寬 廣 的 參 照 系 上 ， 我 們 是 被 規 範 了 的 一 种 有 限 的 存 在 。

“ 人 不 可 貌 相 ” 是 一 句 古 訓 ， 連 這 句 古 訓 本 身 也 衹 有 它 局 限 的 意 義 。

型 王安憶
送交者: 采購員 于 February 02, 1999 17:16:35:

回答: “人不可貌相” 曹明華 由 采購員 于 February 02, 1999 16:53:39:

中國 人 的 臉 型 和 西 方 人 的 不 一 樣 ， 比 較 的 寬 和 平 。 西 方 人 的 臉 是 用 立 体 的 塊 ， 壘 起 來 ， 凸 凹 鮮 明 。 而 東 方 人 ， 尤 其 是 那 种 蒙 古 臉 型 的 ， 就 是 線 勾 出 的 輪 廓 。 所 以 ， 中 國 人 的 臉 其 實 是 很 忌 諱 化 妝 的 。 脂 粉 很 容 易 地 就 抹 平 了 臉 上 細 微 的 起 伏 對 比 ， 看 上 去 面 目 划 一 ， 都 很 像 月 份 牌 上 的 美 人 。 我 估 計 ， 月 份 牌 上 的 美 人 都 是 依 著 化 過 妝 的 臉 臨 摹 的 。 粉 白 的 面 頰 上 兩 片 腮 紅 ， 白 和 紅 都 很 勻 凈 ， 然 后 ， 秀 眉 紅 唇 。 多 少 是 有 些 像 一 副 面 具 ， 是 個 木 美 人 。 事 實 上 ， 中 國 人 的 臉 是 十 分 敏 感 的 ， 在 沉 靜 的 表 面 之 下 ， 有 著 千 絲 萬 縷 种 表 情 。 這 些 靈 敏 的 神 經 大 部 分 集 中 在 鼻 翼 上 方 ， 眼 瞼 以 下 ， 以 至 顴 骨 之 間 的 部 位 。 這 一 個 區 域 是 較 為 西 方 人 寬 闊 的 ， 西 方 人 几 乎 是 不 存 在 有 這 個 平 面 的 區 域 ， 他 們 的 面 部 從 鼻 梁 很 迅 速 地 過 渡 到 顴 骨 ， 他 們 的 表 情 是 由 這 些 大 的 ， 肌 肉 与 骨 骼 的 塊 壘 運 動 而 体 現 的 。 所 以 ， 他 們 的 表 情 就 比 較 夸 張 ， 強 烈 ， 和 戲 劇 化 。 而 中 國 人 的 表 情 區 域 則 是 在 鼻 翼 處 到 顴 骨 之 間 的 平 面 ， 可 以 說 ， 絕 大 部 分 的 微 妙 的 差 异 都 是 來 自 這 里 的 。 然 而 ， 似 乎 所 有 的 化 妝 技 術 都 是 熱 心 地 將 這 一 片 泥 牆 似 地 抹 平 ， 抹 光 滑 ， 于 是 ， 一 切 表 情 都 被 掩 埋 了 。 這 個 部 分 是 有 著 細 膩 的 凸 凹 ， 肉 眼 几 乎 看 不 見 ， 但 這 卻 构 成 了 一 种 情 調 。 一 旦 消 失 ， 臉 就 木 了 。

還 有 ， 眼 瞼 和 唇 部 ， 這 也 是 微 妙 的 部 分 所 在 。 方 才 說 過 ， 中 國 人 的 面 部 輪 廓 是 線 描 式 的 ， 線 描 的 精 微 最 為 典 型 地 体 現 在 這 兩 個 地 方 。 中 國 人 的 單 瞼 和 重 瞼 都 相 當 精 致 ， 唇 紋 也 是 精 致 的 ， 富 于 情 調 。 還 是 化 妝 術 害 了 它 們 。 眼 線 ， 眼 影 ， 還 有 唇 線 ， 粗 暴 地 覆 蓋 了 它 們 纖 細 的 筆 触 。 所 有 的 區 別 都 被 取 消 了 。 這 些 現 代 化 妝 技 術 法 重 新 畫 了 一 張 臉 ， 這 張 臉 就 像 是 那 种 傻 瓜 照 相 机 照 出 的 照 片 ， 沒 有 影 調 的 深 入 淺 出 ， 衹 是 一 張 白 臉 上 的 眼 ， 鼻 ， 眉 ， 嘴 。

中 國 人 的 臉 大 体 分 為 南 北 兩 种 ， 北 方 ， 通 常 是 那 類 蒙 古 种 的 臉 型 。 南 方 ， 則 是 越 人 的 型 。 我 估 計 ， 會 不 會 是 受 戲 曲 臉 譜 的 影 響 ， 而 戲 曲 臉 譜 又 是 受 中 國 地 理 政 治 的 影 響 ， 蒙 古 臉 型 似 乎 是 被 視 為 正 宗 。 熒 幕 上 的 英 雄 ， 大 多 是 寬 臉 闊 腮 ， 濃 眉 直 鼻 的 形 象 ， 有 些 類 似 京 劇 里 的 黑 頭 ， 俗 話 所 說 ： 平 頭 整 臉 。 其 實 ， 越 人 的 型 ， 是 更 富 于 戲 劇 性 的 。 這 种 型 ， 更 為 敏 感 ， 因 為 肌 肉 的 塊 面 比 較 緊 湊 ， 复 雜 。 而 蒙 古 型 的 ， 多 少 有 些 一 覽 無 余 ， 比 較 簡 單 。 魯 迅 先 生 的 臉 型 ， 就 是 一 個 很 好 的 証 明 。 從 他 的 照 片 來 看 ， 面 部 的 影 調 很 有 變 化 ， 層 次 較 多 。 眉 棱 ， 顴 骨 ， 鼻 凹 ， 下 頦 ， 組 成 略 有 沖 突 卻 最 終 協 調 的 關 系 。 骨 骼 比 較 蒙 古 型 要 突 出 ， 但 和 西 方 人 的 骨 骼 的 表 現 不 同 ， 那 是 形 成 整 体 結 构 的 塊 壘 ， 而 在 這 里 ， 衹 有 比 較 少 肉 ， 線 條 就 有 了 銳 度 。 然 而 ， 在 熒 幕 或 者 圖 畫 上 ， 人 們 卻 不 由 自 主 地 ， 總 是 容 易 將 他 描 摹 得 肌 肉 丰 富 。 這 樣 ， 是 不 是 以 為 比 較 接 近 英 雄 的 型 ？ 結 果 卻 是 ， 渾 圓 ， 面 部 帶 上 了 “ 木 ” 相 。 中 國 人 的 臉 ， 稍 稍 有 那 么 點 偏 差 ， 就 “ 木 ” 了 。 這 就 是 這 种 型 的 微 妙 之 處 。

1998年 11月 28日 上 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