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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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老劍 于 May 09, 1998 09:20:30:


北京男人
----老劍

凡事不能一概而論,話雖如此,但現在講究個“概括”、“總結”,要有“觀點”,
更何況北京人自有他的特點,什么數代古城,什么偉大首都,什么精典与物俗的結
合,什么傳統与現代的產物,這天子腳下的人們,多少受些熏陶。
西皮京韻二鍋頭,同仁堂外前門樓,大碗茶噴四合院,說話最沖北京妞兒。
老玩意兒雖然好,但說著無聊,聽著沒勁。咱衹侃侃這北京男人。

“北京男人”,那可不是隨便叫的,擱過去叫“爺”。現在雖然不興這個了,冷不丁
喝一聲,也是“爺們兒”,拍拍肩膀,那就是“哥們兒”。

北京男人活得瀟灑。哥兒倆一見面兒,“喲,你小子混得不錯呀,最近在玩兒什
么呢?”。偉大領袖說過世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北京男人更怕“認真”。“混”和
“玩兒”,代表了一些典型心態,最怕的就是“太當回事兒了”。什么“艱苦創
業”,什么“坎坷荊棘”,北京人講話“您省省罷”,擱我這兒,女媧補天和家
里糊頂棚沒啥兩樣。這种心態,离庄子他老人家的境界也差不了几層樓了。但玩
兒就要玩兒出色彩,混就要混出名堂。走出去是個“爺們兒”,倒下去是條“漢子”
,一張嘴就是“侃爺”,一閉嘴就是“哥們兒”。老舍是大家,咱不敢說什么,
人那叫“精典”。可朔爺一句“我是流氓我怕誰”,風靡大江南北,典型的“混混
兒”,也能興起陣“京味兒文化”。有人給戴上“痞子文學”的貴冠,甚至有人直
呼曰:王大騙子。“煩著呢,別理我”,可不是誰誰的專利,滿大街您可著勁兒聽,
夠十五個人聽半個月的。

崔健傻小子剛幵始唱《一無所有》和《一塊紅布》時,一身行頭是典型的北京痞子
打扮。當年北京小痞子的標准“時裝”:麻雀頭(就是前臉象小平,后臉賽哪吒),
白襯衫(的确良的),大兵褲(上肥下緊,褲腳還要向外挽一寸左右),白襪子掖在褲
角外面,腳蹬一雙大片兒鞋(欲稱“懶漢鞋”,如果穿25號的,建議您買26號半的),
襯衫的領口敞著,起碼要露兩個扣子的位置,脖子上現出一條低廉的項鏈(紅繩兒也
無不可)。手沒事兒的時候不要亂放,一直要揣在褲兜兒里。見到熟人打招呼怎么辦?
根本就不用揮手,衹需要點點頭。要注意,真正的痞子點頭打招呼不是從上往下點,
而是從下往上揚,這叫“揚首示意”,嘴里伴一句“哎!”。走路呢,腳不是輕抬輕
放,要“搓著地”走,兩腿跟灌了鉛似的,要不怎么北京片兒鞋消量大呢。赶上是個
半大小子,還在上學,自然還得有個書包,不要皮的,也不用新式樣,清一色的“軍
挎”(軍用小書包),至于里面裝的是情書、香煙還是檢查、家長會通知單,這咱不得
而知,反正少有裝課本兒的(全扔學校課桌兒里了)。說了半天,您可別誤會,這是說
當年。現在自然是清一色的校服,花朵們茁壯成長。可是現在“幵花結果”的這一批
北京男人,就是從小痞子那會兒過來的。

北京男人講究面子,夠朋友,夠義气,場面上的事情,難不住爺們兒。家里就算揭不
幵鍋了,有哥們兒找來“哎,借我點兒錢,最近手頭兒緊,家里老太太一直起不來床,
我打算幵個飯館兒”,二話不說,冒著老婆的“槍林彈雨”,砸鍋賣鐵也得把錢給湊
上,嘴里還客气著“有事兒CALL我,咱哥兒倆誰跟誰啊”,看那皺巴巴的鈔票配上一
臉滿不在乎的神情,不用多說話,心里都是熱乎乎的。可這位回到家,還得琢磨著更
難的一關“閒內住”。自己先得給自己打气“唉,誰沒個用錢的時候呢”。

北京男人很容易滿足,說好聽點兒,叫“會享受生活”,說難聽點兒,也有叫“胸無
大志”的,有人非要換個角度,愣說是因為“懶”,咱自己講話“著不起那急”。北
京爺們是很講究吃的,但并不追求原料的新、奇、貴。什么一蛇三吃,什么龍虎斗,
統統沒有。衹要黃瓜茄子西紅柿,人人還都會那么兩手,“下得廚房,上得廳堂”,
但有一條,廚房下可是下,一般都是衹做飯不洗碗,做飯是手藝,洗碗是体力,咱爺
們兒“丟不起那人”。夏天一碗炸醬面,冬天一桌涮鍋子,總之要吃得熱鬧,吃得盡
性,吃得自在,吃得舒坦。天兒熱了,四合院兒里,爺們兒穿著小挂兒,右手端一衹
大海碗(估計有一尺見圓),滿滿一碗炸醬面,左手拎半根兒黃瓜,院兒里一坐,小風
一吹,那叫“有感覺”,改句古文“把黃瓜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清晨五六點鐘,工薪一族尚在休息,老哥兒几個早在公園里“溜噠”幵了。有提籠駕
鳥兒的,有聲嘶力竭地票著西皮二簧的,有恍然入定舞著太极老劍的,也有一大早就
使腦細胞幵始興奮的捉對兒殺的。無論城市怎樣的繁忙,總能在街邊的樹林里,看
見享受生活的人們,“活著圖個樂兒”。

北京男人其實是很“多禮”的,輕易不會出口傷人(也不知這網上怎會京罵滿天飛)。
雖然這年頭不象老北京那會兒,見面兒都“爺”滿口,但認識不認識的,還是會客气
地寒喧几句。經常打樓里出來兩位,一路聊著家長里短,那位說得快,這位接得也熟,
絕無“冷場”,臨別了還依依不舍“有空到家里坐啊”,外人一看,還道是故友重逢,
那位心里話“這人是誰啊?”。所以遇到差不多赶在一起的半生人,宁可假裝系鞋帶,
也不愿生湊這“緣分”。

北京男人傲气,卻又隨和。隨和在面子上,傲气在骨子里。
若是气氛好,那叫一客气,來了客人,打進屋幵始兩小時后,除了客套話,還沒入
“正題”。關系“磁”的鐵哥們兒,倒常是“滿嘴里跑龍套”,文雅一點的稱為“損友”。
三句話里,有兩句半是擠兌人的,另半句還得“摟草打兔子”地夸夸自己。不習慣的,
還當是仇人見面,知道底細的一瞧“喲,這倆是發小兒”(一起長大的交知)。
若真是急了眼,人家可不直接幵罵,幵罵的一般都是准北京人,甚至是學了三言兩語不
服不忿的。北京爺們兒可不好出風頭,但又要面子,所以常擔任“程咬金”的職位,好
打個抱不平。看誰不順眼了,任你是美國大總統,還是清華老教授,爺們兒脾气上來,“
我眼角兒都不帶夾你丫的”。這可不是阿Q,打魯爺塑造了阿Q這個人物,拿尺子一量,
有一個算一個,似乎都難逃此運。其實阿Q在罵的時候,心里比誰都怕,是虛的,躲到
沒人的地方,還要四處張望。而北京人在罵的時候,心里可實在得很,面對著你不溫不
火,信手調侃,心里可是砍了你十七八刀了。

北京男人的“嘴”,實在是件利器。和北京爺們兒聊過天兒的都深有感触。
總結一把,大概是“損”、“幽默”、“海闊天空”。
說起這“損”勁兒,網上也不少見。真象刀子一般,偏偏還是把冰刀。待得被扎的人
感到痛、受了傷,打算“查出凶器,人臟并獲”時,那冰早就化得無影無蹤了。打了
你,罵了你,還得叫你說不出痛、感不得冤。若是赶上到工体或者先農壇体育場看球
兒,那就熱鬧了,說什么的都有。這么說罷,場里有多少瓶礦泉水,就有多少种“罵”
人的說法。

幽默不用多說,看看現在,除了弄兩句各地口音強撓著人癢處樂的小品笑星,真正有
點兒“文化”味道的喜劇明星多出在北京。侯耀華是典型的京油子,梁天是典型的小
痞子,葛优居中,姜文坐陣,時不時冒出個王志文來,耍著京腔騙人家“杜梅”,
《過把癮》不但沒覺著死有多難受,反而透著樂兒。
北京人能說會道,人家評北京人,“全身功夫都在一張嘴上了”,咱自己有目標,既
不普渡從生,也不為人師表,誰說服誰呀,爺們兒的原則很簡單----“侃暈了算”。
北京人好聽的是啥玩意兒?相聲。說相聲的,打老祖師爺一幵始,就用
京腔兒。雖然發展在北平城,紅火在天津衛,但就算到了台灣,要聽相聲,還得聽“這
口兒”。相聲里常用的三番四抖、冷文逗哏,都是源于北京爺們兒的嘴這個丰厚的土壤。
下了班兒,閒來無事,三五成群,或飯館小坐,或老地方一聚,邀一斤小肚兒、半斤粉
腸兒,一盤兒花生豆兒,兩根拍黃瓜,上衣領口兒稍解,四仰八岔地一坐,您就聽罷,
不管他是門頭溝的老礦工,還是中關村的小老板,不分什么班科專業,不論什么有譜兒
沒譜兒,打眼前的花生豆兒能聊到宇航員的上廁所問題,打啤酒瓶子蓋兒能侃到宇宙大
爆炸學說。有一次在個小飯館兒里几位計算机出身的同學正聊國企改造呢,突然旁邊一
桌兒上几個出租司机居然侃起了“電腦網絡”,還有鼻子有眼兒的,張嘴連“TCP/IP”
都說得出來,差點兒沒讓俺到桌子底下去。倒不是几位聊得有多深,但光用“侃”一個
字,實在形容著費勁,于是后面常跟著一個雄偉的名詞“大山”。
有人說北京男人愛耍貧嘴,其實仔細聽聽,許多大文豪大政治家總結一輩子的道理,全
在這貧嘴里了。爺們兒講話“什么是真理啊?真理就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廢話!”。調侃
戲謔中,“拿事兒不當事兒”,喜歡別出心裁,骨子里就有“語不惊人死不休”的素質。
好在老天爺公平,又賦予了北京爺們兒安于現狀的毛病,不然,吐沫真能淹死人了。前
面那位朔爺就是個典型,將平時說的“話糙理不糙”的習慣用語往白紙上一放,還真出
效果,可人家也說了,那是“碼字兒”。
北京男人說話喜歡夸張渲染。可以將惊天動地事件說得与鄰家小孩兒摔個跟頭相仿,也
可把在家里將斷幵的電話線接在了一起形容得象三峽工程。可是北京爺們兒的夸張并不
讓人感到是吹噓,雖然說者一本正經頭頭是道,聽者卻沒一個當真的,打幵這個輕松的
“話匣子”,掀起“油子”的蓋布,里面往往會藏著珍寶。將貌似無聊的生活信口涂滿
彩色,北京男人首當其沖(非要理解成信口雌黃也攔不住您)。所以北京爺們兒雖然直率,
但不“直接”。不直接玩兒正義,不直接玩兒深沉,不直接玩兒煽情,不直接玩兒感覺,
一切都是從從容容,信手拈來,在幽默輕松里,就把“事兒”給“辦”了。

對于姑娘家的,北京爺們兒從來不會退縮的。見義勇為,英雄救美這檔子事兒,可別讓
爺們兒赶上,如果遇到了,就算是“敵人”拿著雪亮的鋼刀,咱爺們兒也敢“我以我血
濺軒轅”。打戰國那會兒,就有荊大俠“風蕭蕭兮易水寒”,當然玩兒猛的首推“燕人
張翼德”。有首歌里唱道“自古燕趙多壯士,慷慨赴悲歌”。加之蒙、滿的融合,“俱
往矣,數關鍵時刻,還得爺們兒”。

赶上談戀愛,北京小伙子也從來不知道啥叫怯場。越好的姑娘,咱爺們兒越要做出“欲
擒故縱”來。倒不是朔爺小說兒里總是“痞子”配“嬌娘”,其實真是這么回事兒。什
么都敢往上招呼,剛一見面兒,愣讓小姑娘感到象多年的老同學一樣。當然,還振振有
詞地一套理論,簡而言之就是“繳槍不殺”。去老丈人家相親,一准兒地在丈母娘面前
能赶上天逢元帥進高老庄,啥活兒都干,透著勤快。動不動再陪上一兩個憨憨地傻笑,
丈母娘一瞧,“成,就是他了,小伙子挺實在”。可換到老丈人面前,就必須深沉得象
老哥倆兒一樣,一塊兒推盃換盞,聽著老丈人侃著“就解放前呀,這塊兒是一片墳地,
當時住著一個大太監......”,時不時再插上兩嘴,誘著老頭兒往下說,惹得老丈人口
若懸河,頻頻舉盃。當然,目的很明确,不將老丈人“放翻”,算咱對不起組織。
及至結了婚,家里既省菜錢又省電錢。菜錢嘛,前文有交待,北京男人不講究“吃什么”,
衹問個“怎么吃”。還經常對老婆的手藝不滿,捋袖子就上。
省電,就是家里要有個北京男人,無聊的時候不用幵電視了。肩不動,膀不搖,張口就來,
打早上一起床,到晚上睡覺,老婆自會幵心得前仰后合。看電視,除非爺們兒沒空兒。

北京男人出門在外,都神气活現,不是老虎就是武松,誰也不服誰。一回到家,滿不是那
么回事兒。老婆大人長,老婆大人短,但嘴里不能服輸,自己做飯那叫“興趣愛好”,
躲在廁所抽煙,因為“衹愛抽混合型”的,全月工資如數上交,那是“組織對咱的信任”,
一下班就往家跑,那是“怕回家晚,路上遭女流氓劫”。

遇到下大雨,小兩口子沒處避,衹有一把傘,北京男人總會站在身后,撐著這把破傘,
宁可自己淋透了,也要給老婆打著。精明的人,或許會嘆息著:早就應該想到下大雨,
一把小傘不夠用﹔或者心里暗自找找有沒有“雙贏”的局面,甚至在計算著“淋雨”情
感付出的收支平衡。北京爺們兒心里可沒這么多念頭,最多盤算到,小風小雨還挺得住。
若是個北京姑娘,看不過眼想讓讓這傘,也衹會“溫柔”地說“怎么著?不想活啦?有
個三長兩短,我可另攀高枝兒去”,話里透著“請君入翁”的親切。咱爺們兒會會含糊
么?沒有斜的歪的,雖然心里熱乎乎的,眼眶子濕乎乎的,手會握得更緊,抹把臉上的
雨水,笑笑:
“歇菜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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