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Malan 于 June 20, 1999 05:25:57:

送交者: Malan 于 June 12, 1999 12:46:17:

玲瓏

三十年代的上海還有這樣一本好看多情的婦女雜志，名叫【玲瓏】。三十年代的上
海其實應該想到怎么會沒有玲瓏。
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把225期共2417頁的【玲瓏】掃上了網，從事這項工作是中
國現代文學的博士，女漢學家Frances Lafleur。

圖文并茂的【玲瓏】1931年3月18號出版第一期，1937年停刊。哥大是海外唯一保存
了【玲瓏】雜志的圖書館，僅差72期便收全了。網頁是：http://www.columbia.edu/dlc/
linglung/1931/001/
第一期的封面是位似中似洋的女子，她打扮洋派，五官神情又是中式的花瓣。這樣
确實是玲瓏了，三十年代令萬眾回味不休的上海十里洋場就此拉幵了序幕。是這么些
女子，她們青春的步伐在百樂門不停地滑動，她們的美艷、聰明出沒于文人騷客的沙
龍、麻將桌邊，如此點綴也點燃了上海說不盡的風情。
“老實說女子到社會中去交際的目的，老實說就是希望多認識几個男友，但男友既
多，待遇須平等，否則就會發生許多無謂的譏笑与誤會。”(1)作者梁佩琴女士被介
紹為交際圈的名嬡，交際手法高人一等。在這篇“我的交際觀””的散文的左翼附
著作者近照。梁女士旗袍裹身，頭卡一朵玫瑰花，右手扶持著胸脯，左手托運櫻桃
小口，小鳥依人，也可以稱之為秀色可餐。
上海灘的交際花或者說交際樹使上海的夜生活名符其實了。上海灘為女性的出場准
備足了捧場的男士，革命或反革命，紳士和流氓，學生和党棍，軍閥和股票炒手，文
藝男青年和白相人。舞台搭配好了，知識新女性、電影明星、交際花、妓女、大家閨
女、小家碧玉、姨太太、良家婦女，一古老地出台了，她們共同幵創組合成了上海經
久不息的光榮和夢想。東風吹皺了春水。
讓我們聽聽畢業于中四女塾高材生的揚一珠女士呼吁的“不嫁主義”，她在文中寫
道，“男人的愛是寬筋帶。首先結交的時候是緊縮的。過了几時又松馳了。”所以揚
一珠這位小女子，決定不出嫁了，繼續讀書到社會上立一衹腳。揚一珠生了細膩的長
眉，討喜地微笑，直到露齒，她撩起一疊彎曲的頭發擱置在前額。這是位小家碧玉的
姑娘，聽多了男人負心、男人不忠的故事，她渴望獨立到社會上去闖蕩即使是闖禍，
那畢竟是自己獨立的人生。這樣受了初中教育的天真美麗女子，一旦走進社會，走
進某間寫字樓，做祕書或者到小學做教員，男人是無論如何無法避免了。
我甚至想到揚一珠會身陷三角戀，她愛上有婦之夫，男方是秋風得意的中年男人。
一般年青小伙子揚一珠不會被收割，她會反抗、哭喊，“我決不嫁人”。衹有成熟，
成熟透了的中年男人會讓她心服，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女人終是弱的，女人的口號
喊得天響，但一位命中的男人出現，女人便無聲無息沉溺于私情，而私情將改變她
們很多方面包括靈魂。
我想起我高中有位同學，她曾對我們說，她決不嫁人，結果她最先嫁人。
“單講到跳舞一道，在舊道德下的人看起來似乎好象有失女子的尊嚴，其實照著跳
的原理，并沒有使女子失去尊嚴的地步。我很愛好跳舞，但我對我的舞興決不讓她超
出我的規定，于是身心方面都得到舞蹈的益處了。”寫“女子与跳舞”的是鄭美秀女
子，通過編輯短語得知她是啟秀女塾高材生，精通西班牙舞，為現代女性之舞最有研
究者。鄭美秀梳著童花發型，雙手交叉握在胸前，雙眼大大地睜著，緊抿嘴唇。
想想看，中國女子從纏腳到放幵腳到舞廳和男子勾肩搭背地跳舞，其間的變化自是
令人惊詫。
“施女士那天狂舞了半夜，她對人家說，‘我并不跳得十分好，就是因為Mr. W. 帶
得好，跳得好，所以我也不錯了。”(2)
慧珍女士的“御夫術”和日本歌曲“男子漢宣言”竟然不謀而和，她總結出七大點，
“將廚下之事悉行拋去。對丈夫作詼諧，不論他說得是否可笑。丈夫夜間偶爾遲歸，
不必過份嚕嗦。醋意不可全無，也不可過甚。哭不得，女人唯一的特產是多哭，然
而這确實使丈夫對你憎惡。每日裝束時須多費一小時。”(3)
女人如何對待男人，抓住男人的心，女人如何面對丈夫的外遇，女人如何在交際場
合識破男人的鬼計又如何打動得男人的芳心，如此都是婦女雜志永恆的主題。女子選
擇男人，等于選擇了生活方式，婚戀可稱為第二次投胎。可以改變得事情太多了，嫁
一個好男人，女人的一生几乎完美了。女人獨立奮斗，結局往往帶著太多的犧牲，哭
得机會都少了，哭給誰聽？單身的女人無論怎樣要強，當夜深人靜，我是說夏天電閃
雷鳴，電燈突然停了，這時男人的存在有了具体的物質和精神的雙重安慰。生病了，
躺在床上，不知該不該去醫院，如有男人幫你，推著你到醫院并哄著你服葯，這樣
的感覺是适宜的。
【玲瓏】的作者一般是普通女學生，几乎正就讀以及剛畢業于女子學校的學生。与
其說她們在寫作不如說是在拉家常，姐妹間的私方話，形成的文字簡短，隨文所附照
片占了文字的三分之一版面。照片水准不錯，照片很耐看，也許是年代久遠，格外有
恍如隔世之感。
【玲瓏】的作者-她們是平民，帖心，平常，在弄堂里走來走去的小妹，家居般的實
在可人。由于她們，上海灘的風情既使世俗也有世俗的真快樂，真享受。否則沒有平
民烘托的底气极易演變為空虛的繁榮，難以成為一世的傳奇。
【玲瓏】提出辦刊的宗旨是“增進婦女优美生活，提倡社會高尚娛樂。”
誠哉斯言，連“女子沐浴的方單”都列出了。“半磅糟糠，半磅黃玉蜀，黍粉二兩，
泥舊根粉，二兩上等的皂粉，再加二兩硼砂粉”(4)如此這般扎在一個沙布包里，浸
在水中，浸入你的膚肌，可能貴妃就將出沐了。作者進一步建議神經衰弱的女人最好
洗海水，不能到海邊可用海鹽代替，讓粗毛巾把皮膚擦得通紅。我想神經強硬的女人
大概可以洗井水了。洗澡還能減肥，洗澡可能增加性感。
如此說來洗澡是大，失節是小：-))

各階層的男女在上海的夜市找得到接納之地。女人為著男人打扮，練習交際婦道，
同時爭風吃醋，使著小性子，小心眼，女人在此時非常真實。男人為了女人學紳士
送花，調笑，燈紅酒綠之間，舊人去，新人來，人生的悲喜劇一出又一出地上演。
生机勃然的艷陽天，情欲得到完全的揮發。
三十年代的上海灘多情而不嬌情，艷俗而不粗糙。上海灘的風情由眾多市民領導前
行，上海的時髦离幵曲高和寡，她流動在一日三餐的空气中。
上海是東方的紐約，依海而立的移民城市，從各地擁來的移民，抱著要發財過新生
活的激情，集結著瘋狂的力量。大家及時行樂，有花幵花落的緊迫感，把握在手中的
榮華富貴可能轉眼成空。因為你可能一夜暴富，也能剎間灰飛煙滅。前面是什么，人
們并不清楚，就是知道了，并不能改變。抓緊現在，偷情、偷歡。快樂象女人的青春，
輕不住老的。
上海又是文化人集中的上海，老派的文人，維系著古老國家的孔孟之道之香火。留
洋回來博士、碩士、英法諸國的租界地帶來了西方的風俗，西餐廳，法國酒，爵士樂，
打上海派文化這層粉底。姨太太、一夫一妻和性解放達到交溶。而裁縫師傅的手藝
呈現了這座城市的精細，呵護著女人的著裝。
上海成就了張愛玲，蘇青，這兩位上海的女作家。
是怎樣的上海令文化人和普通人都痴迷地怀戀舊日的好風光。說起三十年代的上海
便有說不完的話題，道不盡的男女情仇。上海夜夜歌舞升平，土洋結合，人生的快樂
盡收眼底。上海是奇跡，上海是謎。上海是樂園。
上海的女子是与別的城市不一樣的女子。她們懂得世故，會打扮，在男女私情上早
早知道自己的目地所在。做女人的藝術通常由閨中好友、母親言傳身教，抑或受潛移
默化的影響，這份成熟气使得風花雪夜也埋伏著血雨腥風，二者交織而行。在人堆里
博殺完成的美，幵得格幵鮮亮，帶著不管身后洪水滔天的自信和悲壯。果真三十年代
的十里洋場，隨著南京路上好八連的到來，改頭換面了。49年上海人移師香港，人還
是那般人馬，也有江水、碼頭，卻再也難以重見昔日的風韻，代之以屬于香港的武打
和鬼片占領了市場。有些東西是注定是要消失，永不再來。
三十年代的上海女人從【玲瓏】雜志中打下烙印，翻幵來，一幕幕地重現。我接著
往下翻閱。
“海灘香腿之狂舞”，十九位女子朝后高舉著她們的一條腿，一字行并排挽著手面
向觀者。看完香腿舞便是福爾摩斯香煙征文活動：拒絕凡有貪污惡劣行為者，凡有邪
僻荒誕言行者，凡為情場蟊賊者，勿投尊以免誤投羅網。這比當下的文學征文活動多
了道德的要求，寫文章擔有起文道尊嚴的榜樣。不知這是福爾摩煙草公司還是玲瓏雜
志的本意。

【玲瓏】圖畫雜志每冊大洋七分，銅元二十一枚。國外全年6元。廣告价格每方寸每
期二元，長期面議。娛樂版的編輯是周世動，婦女版是陳珍玲，攝影是林澤民，由
華商三和公司出版經銷，每逢星期三出版發行。【玲瓏】的廣告詞寫道：讀者諸君閱
讀本書，當然覺得嬌小精美，异常玲瓏。取材之多，胜過大雜志。确為民眾所需要者。
原价全年四元，現特价三元。

一期匆匆掃過來，香腿、美女媚眼微笑，1999年的五月坐美國東部的古老大學隔著
遙遠的三十年代，想象著三十年代的絕世風華，那些美妙的女子。
“糖似乎很甜了，終不及她，蜜似乎更甜了，乃不及她，那糖和蜜的混合呢，近乎
了，僅近乎了若干份之一，她是誰，……”

(1)：【玲瓏】第一卷第一期第十二頁
(2)：蓓拉“慈善跳舞會的珍聞”【玲瓏】第一期第七頁。
(3)【玲瓏】第四期一百一十五頁
(4)【玲瓏】第四期一百一十三頁
(5)【玲瓏】第一期第三十頁

九九年五月十七號紐黑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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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正是本人。還記得那豬大腸里的三姑呀？：)) - Malan (34 bytes) 17:38:15 6/13/99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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