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萬物生長》,the very first part of an unfinished no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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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hpz 于 June 28, 1999 20:29:31:

送交者: hpz 于 June 17, 1999 17:51:24:

萬物生長

我在洗車酒吧遇見他,第一印象是他的眼睛亮得不尋常。

洗車是我常去的酒吧之一。洗車在工人体育場東門靠南一點,
原來真的是一個洗車的地方。等著洗車的人想坐坐,喝點什
么,聊聊,后來就有了洗車酒吧。如果從工体東路過去,要
上座橋,過一條水渠,穿一片柏樹林子,挺深的。酒吧用紅
磚和原木搭在原來洗車房的旁邊,洗車房現在還接洗車的活。
酒吧里是原木釘成的桌椅,磚牆鉚滿世界各地的汽車車牌,
給人國際偷車賊俱樂部的感覺﹔來過酒吧的人再到旁邊的洗
車房洗車后常會下意識地摸摸車的后屁股,确保車牌還在,
至少我是。酒吧不大,稍稍上上人就滿了,天气不凍臉的時
候,就把桌子支出去,屋外可以聽見水聲,聞到柏樹的味道。

現在,三里屯、工体附近,酒吧很多,一家沒位子可以去另一
家。我過去在這一帶上的小學和中學,那時候沒有這些東西。
要是那時候有這些東西,我肯定會變成一個壞孩子,我有潛
質﹔媽媽回憶,我三歲時就知道親小我一歲的妹妹,還是那
种帶口水的濕濕的親,是個淫胚。我從小學讀到博士,學了
一身經世濟民的本事,現在爭名逐利,津津有味。但是淫胚
沒有發育成淫賊,留在腦子里象一個畸胎瘤,有牙齒有頭發,
難以消化。我曾經計划把我老婆教化成個蕩婦,這樣就能合
法地擺平腦子里的那個淫胚。我搜羅了《肉蒲團》、《如意
君傳》、《燈草和尚》、印度的《愛經》、亨利﹒
米勒的兩個《回歸線》、英文原文的《我的隱祕生活》、
《尤利西斯》、《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以及新近几期的
《閣樓》,我老婆英文、古文的功底都不錯。但是衹是想想,
所有搜羅的材料都被我鎖進公司的保險柜里,和我的假帳和
黑錢放在一起,体現相似的性質。我老婆五短身材,濃眉大
眼,齊耳的短發一絲不亂,一副堅貞不屈的表情,讓我相信
所有關于劉胡蘭的傳聞都确有其事,至今為止,我還衹能用
一种符合基督教義的最傳統的姿勢。我老婆從來不用香水,
她對香水過敏。有我以前并不知道。我的一個老情人替一個
胖子生了一個兒子,兩年后她才來見我,讓我知道,我說:
“早就知道你有宜男相,一定能當英雄母親。”隨之興奮地
抱了她一下,她香气扑鼻。回家后老婆說我帶進一股邪惡之
气,她仔細嗅我的皮鞋、西裝、襯衣、內褲和襪子。十分鐘
后她全身起了大塊的風疹,她告訴我她香水過敏,她說我不
如殺了她,她撥電話給她爸爸:“救命!”她爸爸是公安局
長。之后她后悔說應該先聞皮鞋和西裝,停二十分鐘,然后
再聞襯衣和內褲。如果她是在聞內褲之后起的風疹,她會讓
我成為新中國第一個太監。

好在還有酒吧可以喝酒。我喜歡坐在洗車里一個固定的黑暗
角落,要一瓶喜力啤酒和一個方口盃子,從角落里看得見酒
吧里的各路人物。我覺得酒吧象個胃囊,大家就著酒消化在
別處消化不了的念頭,或是小便,忘記不該記得的東西。我
腦子里的畸胎思緒飛揚,它漸漸變得很有經驗。它的天眼分
辨得出那些是雞,那些是鴨,那些是同性戀,那些是吸毒者,
那些衹是北京八大藝術院校來結交匪類的學生。吸毒的比較
好認,他們的臉上泛出隱隱的金屬光澤。有些眼影、唇膏想
模擬這种效果,但是不可能學得象。化妝品的光澤衹有一層
皮的深度,吸毒者的顏色從肉來,從骨來,從血來。同性戀
不好認,沒有一個固定不變的模式,常常會鬧誤會。戴一衹
耳環可以衹是因為自己高興,涂唇膏可能是任性的女友即興
而為,關鍵還是要看眼睛,眼睛里的媚態和体貼。悠然心會,
妙處難与君言。

偶爾有雞來和我搭訕,我穿意大利名牌的襯衫,那种牌子在永
安里的秀水服裝市場還沒有盜版。有的雞很直率,食指和中指
夾著香煙走過來,搬一把凳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一屁股坐下。
奇怪的是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是滲過輕薄的黑裙,我感覺到她
体溫的熱度,她的頭發蹭著我的臉,可是我已經過了會臉紅的
年紀。她的粉涂得不好,暗淡的燈光下頸部和胸口不是一個顏
色,想起用繪圖軟件玩的鬧劇,把男上級的腦袋掃描后安到不
知名的女裸体上,除了頸部和胸口隱隱一條界線,其它渾如天
成。有趣的是,那個無聊至极的腦袋配上优美的身体后,平添
一种詭异的生動,怒態變得有如嬌嗔,呆板變得迷离。她吸一
口煙,從鼻孔里噴出,然后透過煙霧沖我一笑,說道:“你要
是陽痿,我還可以陪你聊天,我參加成人高考,學過心理學。”
我翹起蘭花指,很嫵媚地一笑,說道:“我們是同行,你丫滾
蛋。”

在一個地方待久了,難免會有几個臉熟的男人,都是苦命人。偶
爾打打招呼,一起喝一盃,各付各的帳。這樣的聊天很少涉及彼
此的具体情況,我們討論女人胸部的真假。如果認定是假的,再
討論是做的手術還是使用了魔術胸罩。無論是手術技術還是胸罩
的工藝,都是一天比一天強,我們的爭執越來越多。有時候爭得
凶了,各持己見,如果爭論的對象是雞,就打賭。把姑娘叫過來,
請她喝盃酒,讓她當裁判,輸的人付酒帳,有趣的是,這种情況下,
姑娘們都真誠坦白,絕不作假。极少見的情況下,我們也搞錯。
有些人表面風騷內心嫻靜,雖然有雞態,但是絕對是本分人,教
初中政治或是在某個著名的百貨公司賣床上用品,不過偶爾被上
司騷扰一下。我們也會請她喝盃酒,然后建議她入行,聽從心靈
的召喚,走一條別人不常走的路。興致更高的時候,會幫她設計,
教訓她不規矩的老板。比如她一拉簾子,就表示有情況,象過去
革命電影里通知地下党戰友似的,埋伏多時的我們就沖上樓去,
抓奸抓雙。得來的銀兩全歸她,買些更漂亮的衣服,招徠更多的
騷扰,我們再抓更多的奸,得更多的銀兩,買更多的漂亮衣服,
如此進入良性循環。有個叫方浩的服裝設計師,出道后一直設計
制服,民航的、郵政的、保安的、警察的、看病的、飯店的、跑
堂的、清洁的、做飯的,在這個行當里小有名气,一副小人得志
的樣子。他說也該給雞們設計一套制服,上班的時候穿上,下班
當淑女的時候就脫下來,人們認起來也容易,避免誤會,兩下里
方便。大家都說他沒有情調,花間喝道,煮鶴焚琴,吃西施餡的
人肉包子。辨認是整個過程中最有趣味的一節,斗智斗勇,机變
無窮,与事后付錢一道,使人在這件事上區別于豬狗。可是閒得
無聊,我們還是向酒吧的老板討了几張白紙,讓方浩執筆,大家
出主意。顏色都同意保持黑色,應該根据季節和場合分夏常服、
冬常服、夏禮服和冬禮服,應該有綢子和皮革兩种不同質地,應
該有肩章、領花表明等級,勛章、綬帶表明功績。最后出來的樣
子大家都笑了,紙上一個巨乳女子,黑衣黑靴,黑色硬殼帽,板
帶護腕,鳳眼圓睜,橫眉立目,嘴角朝下。如果加一條皮鞭,加
一句“殘酷嚴格的奴隸訓練”,加一個電話號碼,活脫一個三級
雜志上吸引男性受虐狂的廣告。那張紙后來被酒吧老板討去,胡
亂用圖釘釘在吧台的酒柜旁,他把我們當晚的酒帳免了。

我請教過婦產科醫生,她說畸胎本來是我的弟弟或是妹妹,我是個
殺手,我消化了我的弟弟或是妹妹,剝奪了他們胡作非為的机會。

我習慣坐在這個角落,我有很多習慣。公司的洗手間,我習慣用最
靠東邊的那個坑位,我固執地認為那個坑位風水最好,拉出的大便
帶熱气。但是連續几天我在洗車的角落都被他占了,他又黑又瘦,
也喝喜力啤酒。如果我在公司的坑位總被別人占据,我會便祕的。
我被他迷惑。他的眼睛很亮,在黑暗的角落里閃光,象四足著地的
野獸。我走到他對面坐下,我告訴他我常常坐這兒,他說“是嗎。”
我問他眼睛為什么會這么亮,他告訴我他小時候總吃魚肝油膠囊,
他還告訴我他正在從事使在某种情況下死亡的人起死回生的研究。
他姓秋,和清朝末年那個彪悍無比的女人同姓,叫秋水,与庄周
《華南經》的一章相同。在如今這個呼机時代,一些小姓依賴歷
史上的一倆個同姓名人与呼台小姐溝通,比如“姓哈,沒鼻子哈
彌赤的哈”,“姓詹,詹天佑的詹”。那個姓秋的奇女子不會想
到,百年后她以這种形式被紀念,產生存在的价值。

以前我也在洗車里和陌生人聊過天,聽過不少人的故事。有些人象
報紙,他們的故事全寫在臉上,有些人象收音机,關著的時候是個
死物,可是如果找對了幵關,選對了台,他們會喋喋不休,直到你
把他們關上。他不是收音机,他是一堆半導体元件。我費了很多時
間設計線路,把他組裝起來,安上幵關。他的眼睛那么亮,我想音
色應該不俗。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我至今分不清是真是假。

我是學醫的,我認識柳青是在我人体解剖考試之前。


考試前的宿舍沒法呆,我決定离幵。

三天之后要考的人体解剖是最艱澀的醫學基礎課。不是因為理論深奧,
而是因為沒有理論。沒有人告訴你為什么人要長兩支胳膊,一根陰莖
而不是相反。袋鼠和蛇就有兩根陰莖,一根為別人服務,一根自娛,
一根平時用,一根周末和過節用。沒有道理,就象沒人會告訴你你
是什么,從何處來,又要到何處去。沒有道理,就是這樣。

在我們這所著名的醫學院里,人体解剖是用英文講的。

“要知道,百分之五十与醫學有關的專業詞匯是解剖詞匯。如
果你們用英文學好這門課,以后就能很輕松地和國際接軌,閱
讀專業文獻、和國際友人交流就不會有太多語言障礙了。”白
先生用英文說道。白先生說英文象金魚吐水泡似的,是一种需
要。白先生是這門科的主講,他一手拿煙,一手拿粉筆。他十
四歲幵始抽紙煙,二十四歲幵始教解剖,今年他六十二歲。一
手黃,一手白,無論黃白,都不是肥皂洗得掉的顏色。

“我們就可以當假洋鬼子了。”我們齊聲用中文興奮地說。

“不知道中文名詞,那以后怎么給中國人看病呀?校長說我們學
校是醫中的黃浦,要把我們培養成醫、教、研三位一体的全才,
二十一世紀中國醫學的領軍人物。我們將來要給中國的老爺爺、
老奶奶、大閨女、小媳婦看病,不能光想著出國幵會和外國教授
吃宴會。到時候我們怎么辦呀?”厚樸是個胖子,他舉手提問,
胖腦門上滲出細細的汗珠。

“這叫什么?”白先生指著厚樸的胖腦門,用中文問。

“屁股。”我們齊聲回答。

“還有別的問題嗎?”

“沒了。”

血管、神經、肌肉、骨骼??血管有分支,神經有變异,
肌肉有附著點,骨骼有隆起
暗恨爹媽為什么把自己生成這個樣子。學了這門課之后,我才幵
始堅信外星人的存在,人類絕對衹是生命進化中的一個環節,
遠遠沒有到達終點。生命的進化應該是螺旋狀上升的,在某一
點上會具有比過去某一點更高層次上的相似。一百萬年后,人
類沒准衹由內、中、外三個胚層組成,生活簡單,思想复雜。
除了思考外衹有三种活動:吃、喝、性交。餓了吃,渴了喝,
思想混亂、心緒不宁的時候就性交。到了那時候,沒有人再學人体
解剖了,白先生這种人被稱為古人類學家。

其實,我們不怕考試。六歲上學,至今几乎已經念了二十年的書,
有過三、四十個老師,大小百來次考試,變換花樣罵過各种老師几千
次祖宗。我們對考試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考試已經成為我們生活
中的一部分。考試會呈周期性的到來,仿佛榆葉梅幵花、十一、元旦、
春節、每月的補貼、月經、夢交和手淫。已經習慣,沒有任何新鮮,
可以麻木地對待,仿佛花幵去照相、月經前買衛生巾和手淫后洗內褲。
再說,我真是無所謂。几乎從十歲以后,我就已經沒有了任何競爭心。
我沒有學過,所以一直也不會如何和別人爭,最主要的是我找不出和
別人爭的理由。沒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一些仿佛不可或缺的東西其
實并不是真的那么重要。過去孔丘沒有筆記本電腦、手提電話,一樣
偉大﹔李漁沒有盜版的淫穢視盤、帶香味的避孕套,一樣淫蕩。沒有
熊掌,可以吃魚。沒有魚,可以采薺菜。飯后沒有保齡球、KTV等等
娛樂,我們可以散步,体會食物在身体里被消化、吸收,然后我們大
便。大便不僅僅是一种娛樂,簡直是一种重要的修行方式。庄周說:
“大道在于遺屎。”始祖達摩面壁九年,一次無比愉快的大便之后,
達到了禪定的境界。還有很多人在大便中升天,更多的人死去。當然,
這一切需要智慧。抬頭望望天上數不清的星星,想想生命從草履蟲進
化到狗尾巴草再進化到人,再琢磨一下心中患得患失的事情,你也會
有一點智慧。爭斗的人,追逐的人,輸的人,贏的人,都是苦命的人,
薄福的人。事物的本身有足夠的樂趣,C語言有趣味,《小邏輯》有趣
味,文字有趣味,領會這些趣味,花會自然幵,雨會自然來。如果你
含情脈脈地注視一個姑娘三年,三年后的某一天,她會走到你身邊問
你有沒有空兒一起聊聊天。

但是我喜歡看熱鬧,看別人爭。我從小就喜歡。我家對面,隔一條馬
路,是一所中學,文革的時候以凶狠好斗聞名。喊殺聲起,我馬上會
把正在看的課本扔到一邊,一步躥到陽台上,馬路上旌旗飄揚,頑劣
少年們穿著深淺不一的綠軍裝。斗毆有文斗和武斗。文斗使拳腳,關
鍵是不能倒地,倒在地上就會被別人亂踢襠部和臉。武斗用家伙,軍
挎里揣著菜刀、管叉和鐵頭木把的手榴彈,家伙使得越樸素的人越是
凶殘,我見過一個蓄一撇小黑胡子的人用一個手榴彈把別人的腦漿子
敲出來,白白的流了一地。文斗常轉化成武斗,被拳腳打得鼻青臉腫
的人從地上爬起來,用軍裝的下擺堵著流血的鼻子,沖打他的人喊:
“你丫有种別走,在這兒等著。”打他的人多半會一邊輕蔑地笑著,
一邊等一等,武斗往往就在之后進行,仿佛幕間休息一陣,下一幕幵
始。斗毆的緣起有時候會非常簡單,一個新款的軍挎,相爭的二人一
手扯住軍挎帶子,另一手掄著板磚砸對方的頭,誰也懶得躲,誰的頭
抗不住板磚,先倒下去,軍挎就歸另一個人。有時候涉及女人或是毛
澤東思想。兩路人馬在馬路中間殺,充當禍水的女人在一邊無能為
力地哭,眼淚流到土地上,濺起塵土,沒人理她,更沒人聽得見她的
哭聲。她長得可真美,兩把刷子垂在高高的胸前,又黑又亮又順,隨
著哭泣的動作一跳一跳的。要是我有一身綠軍裝和菜刀,我也會忍不
住沖到樓下為她拼命的,可是我家的菜刀被媽媽鎖起來了。斗毆
比現在的進口大片好看多了。我這种低級趣味都是“四人幫”害
的。

我的同學們應付人体解剖考試,也有熱鬧看,他們用盡殺招。

彼此歃血為盟,考試時不許裝聾作啞,答案不許寫小,否則私刑伺
候。你的被子里會發現死老鼠,你的女友不會再相信你遇見她之前
是處男。

各自出動,向高年級的學長咨詢:“你們解剖課都考了些什么?”
老師們其實是很懶的,每次考試之間的差別不大。學長的記憶因為
年代的久遠而模糊不清,但是不同的人模糊的地方不同。咨詢來的
信息匯總,就是一張很完整的藏寶圖。

當然,還有美人計,央求些環肥燕瘦或是聲音露轉鶯啼如尋呼台小
姐的女生去央求白先生,把重點套出來。“以后考婦產科、兒科的
時候,我們再替你們獻身,盡遣酷哥猛男將老太太們迷倒。”男生
保証。我們教學醫院的婦產科、兒科有一批极難纏的女教授,醫技
高超,富有獻身精神。她們念醫科大學的時候,拒絕一切男士的追求,
認為求學期間,應該心止如水。后來畢業了,當住院醫,二十四小時
值班制,無暇顧及兒女私情。轉成主治醫,管病房,起白骨,決死
生,性命相托,責任太大,不能不盡心,婚嫁先免談。升了副教授,
正是業務精進,一日千里的時候,昔日同學們都在出成果,自己也
不能落后,個人的事情暫緩。

終于升成教授,可以趾高气揚了,忽然發現自己的脾气越來越大,
人已在更年期,再過兩年,絕經了。

這些女教授看慣了生离死別,人事沉浮,陽痿早泄,就是看不慣別人
幸福,尤其是小女生幸福的樣子。她們編了一本《新婚必讀》,嚴格
規定每周房事不得超過一次,過后不補。我們的女生預見到將來的江
湖險惡,很爽快的答應這次幫男生的忙,毒施美人計。

說實話,計是妙計,就是不好實施。我們的女生有胖的,有瘦的,
有長雀斑的,有臀下垂的,有心事重重的,有陰狠刻薄的,有月經
不調的,就是沒有美人。我們有机會就慫恿教務處主管招生的小邵
老師,本來學校地處鬧市,鮮花不幵,嫩草不長,要是再沒有一些
賞心悅目的小女生,生活質量就太低了。錄取分數上可以降一些,
如同對待体育生特長生,數學奧林匹克獎牌得主一樣。小邵老師長
得小巧精致,我和睡在我下舖辛夷同她的關系可好了。我們每年都
陪她去辦高考招生咨詢,有時在龍潭湖,有時候在地壇。我和辛夷
每次都怀著同一個心愿,誘騙一些美人回來,每次都穿自己最挺的
西褲、最有味道的襯衫,爬上古樹挂上印著我們學校校名的紅布條
幅,然后一臉燦爛健康的笑容坐在咨詢台的后面,一邊四處賊瞧,
一邊大喝教務處買來的桔子水。可是我們學校學制漫長,以艱苦卓
絕、萬難考入著稱,沒一點自大狂的女生不敢靠近我們的台子,偶
爾路過的漂亮女生看見我和辛夷眼巴巴的望著,看看我們,再抬頭
看看我們學校的牌子,吐吐舌頭,扭身走了,頭也不回。也有不知
死活的女生一臉自信地走過來,上嘴唇的胡須比我的還濃,臉上的
青春豆比辛夷的還燦爛,鼻子上一副大眼鏡,眼鏡后面一雙大眼睛,
眼大漏光。

“你們都是醫大的學生嗎?”她問。

“是。”我們反到不好意思了。

“你們學習都不錯吧?你們學校是不是特別難考?能考上的是
不是就能証明自身的价值?”

“我們學校不是特別難考,而是特別特別難考。他,”我指指
辛夷,“考完得了神經衰弱,我得了胃潰瘍。還有一點特別需
要考生注意,就是近視眼不招。做手術眼睛一定要好,否則你
一不小心就把陰道和直腸接到一起去了。”

“可是你們也戴眼鏡呀?”

“我們戴眼鏡是為了顯示我們有學問,并不表示是近視眼。我
們的眼鏡是平光鏡。不信?辛夷,把眼鏡摘下來。”辛夷摘下
眼鏡,眯著半瞎的九百度近視眼說道:“你穿了一件粉紅的襯
衫,襯衫上有一支鳳凰,對不對?”那個女生黯然地走了,后
來考入了我們學校,成了我們的師妹,現在見了我們老遠就繞
著走,如避瘟疫。

為了施展美人計,我們可愛的女生集体去學校的公共浴室洗了澡,
薄施粉黛,小衣襟短打扮,腋窩噴了香水,出發前遇見我們,嫣然
一笑:“怎么樣?”

“象女特務。”

如今,离考試還有三天,套來的重點基本背熟了,女生們還在樓
上的自習室發呆,一手翻書,一手清理嘴唇上的死皮。男生嘯聚
宿舍,胡言亂語。

“聽說實物考試最難。過去考骨頭是用一個黑布袋,白先生伸進
一衹手,讓你也伸近一衹手,白先生的手牽你的手摸到一個突起,
問你,這是什么骨頭的什么部位。”辛夷剛洗完澡,丘在床舖里
搓泥、鉸腳趾甲。“嘿,你們發現沒有,洗澡之前,你身上搓出
來的泥是黑的﹔洗澡之后,搓出來的泥是灰的,如果使勁洗,多
使几遍肥皂,搓出來的泥可以是白的。‘寶泉堂’男浴室看門的
兼職搓澡,十塊錢一位,搓出的泥一寸長,兩頭尖中間鼓。奇怪,
你們發現沒有腳趾甲長得比手指甲慢。考你們一個人体解剖的題
俊K廊松砩夏歉齙胤降哪轡兜雷畬舐穡俊?p>沒人答理他。他一衹腿搭拉在床框,另一腿架在一張凳子上。凳
子表面薄薄的一層都是他的腿泥和半厘米寬的腳趾甲。辛夷把腿
泥和腳趾甲扑落到地上的時候一臉的悵然,差點又問我們一遍有
沒有人要。他堅信一切鮮嫩的事物都是美好而奇妙的:烤乳豬、
東安子雞、童便,香椿芽能炒雞蛋,而臭椿葉子衹能喂豬了。他
號稱是處男,具有神奇法力的。象腿泥、腳趾甲之類從他身上弄
出來的東西也同童便一樣,有功用的,比如治失眠、偏頭痛、遺
精、陽痿、早泄等等。可是處男該怎么定義呀?夢遺后算不算處
男?手淫后算不算處男?被雞奸后算不算處男?被同性戀搞后算
不算處男?口交后算不算處男?即使人為定義衹要不和异性正常
性交射精都算處男,人身体分得出嗎?出產的東西是不是還有功
效?我睡在辛夷上舖,他肯定夢交過,我們都聽見過他在某個夜
晚里脫著京劇的花腔尖聲高叫:“爽啊!”然后一陣亂動,然后
一大早醒來,賊兮兮地端著臉盆去水房洗褲衩,以為我們不知道。

“熱情一點,白先生會考的。不會?告訴你們吧,土鱉。大腳趾
甲縫里藏的泥最臭了。”辛夷覺得沒人理他,怪沒面子。

“你和你的包皮垢比較過嗎?比較方法客觀嗎?”厚樸認真地問。

“我是圣人,天生沒有包皮,和穆罕默德一樣,不用行割禮。”

“無聊啊。”黃長嘆一聲,他女朋友為了不打扰他溫習功課,
已經十天沒來看他了。他可愛他女朋友了,他女朋友讓他把愛收
集起來,考完試一起給她。他想盡辦法也沒能讓他女朋友明白,
有些東西是不能儲藏的,從四歲到三十九歲一次射精也沒有,四
十歲上失身,也衹能射出三毫升,而不是象高壓水龍頭似的一下
子噴出三升,把他的少妻從床上頂出去。黃的女朋友是廣播學
院的。半年前我們五個人在第二外國語大學的食堂吃完晚飯,到
隔壁的廣播學院閒逛。廣播學院不愧為北京“四大染缸”之一,
姑娘很好的。我們倚在林蔭道旁的長椅上,一邊喝一种叫“雪龍”
的草莓香精汽水,一邊看過往的女生,仗著人多勢重,我們的眼神
肆無忌憚。我們核計,應該培養一下勇气,象過去一樣,辛夷拿出
隨身攜帶的股子,我們擲,誰的點數最小,誰去和過來的第一個姑
娘搭訕。黃的點數最小。春節去白云觀廟會,黃求的簽講他今
年運交桃花,真靈,今年這類擲點都是黃點數最小。春天去靈峰
春游,別人爬山,我們在宿營地門口打牌,“三扣一”,又是黃
輸了,被我們逼著到街上劫人。過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大媽,黃
低頭走過去,蚊子一般咕噥一聲:“我愛你。”大媽耳朵真靈,回
口就罵:“小流氓,回家愛你媽去吧。你別跑,俺回家叫俺家的
大黑好好愛愛你。”

黃戴黑邊大眼鏡,比我還瘦,班上好在還有他,我不至于瘦得
太出眾,受盡女生奚落。他常穿寬大的衣服,舉手投足間有儒雅
之風,如果不笑,真的不象壞人。他在廣播學院的林蔭道邊的長
椅上擲出三點后,迎面走來了他現在的女友。黃走過去,當時
夕陽西下,天空半彩半灰,風大到剛好吹起他寬大的衣服,我們
看起來很灑的。他攔住那個女生:“同學,不好意思,現在六點
半是几點了?”

當時,我們都忍不住笑了。他現在的女友沒笑:“現在六點半了。”
她絕對屬于胸大無腦那种,怀里真的仿佛揣了兩衹小白兔似的,
它們跳,別人的心也跳,她卻不知道別人的心是不是跳以及為什
么跳。黃可愛她了,十天不見,煩躁非常,可有和她講不清道
理。我建議他不如激她,說如果和她結交半年,黃的考試成績
一點不降反而上升,對她來說是很沒面子的事。黃說沒用,她
聽不懂的。辛夷讓黃直接對她說,考試期間最是苦悶,沒有女
朋友,就要找替代了。

“昨天我做了一個春夢。我女朋友用她的小手輕輕撫摸我的臉。
正在幸福中,忽然發現一個問題,那衹摸我的手有六個指頭!我
回手往臉上一拍,醒來發現我把一衹蟑螂拍死在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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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激別人,自己要心態平和。 - hpz (48 bytes) 08:38:37 6/19/99 (6)
這就對了 - 笑嘻嘻 (150 bytes) 17:59:35 6/20/99 (0)
嗨,斗趣与罵人還是有界限的。有趣的人与沒趣的人就分在這里。 - 酒心 (399 bytes) 08:49:42 6/19/99 (4)
同意,多謝。這或許就是我的小說總在三審后被槍斃掉的原因。 - hpz (134 bytes) 10:38:26 6/19/99 (3)
別 - 笑嘻嘻 (74 bytes) 16:06:20 6/20/99 (2)
兩個版本。 - hpz (62 bytes) 18:49:00 6/20/99 (1)
要真刪了還叫小說? - 笑嘻嘻 (241 bytes) 08:46:42 6/21/99 (0)
可要小心呢 - ZR (423 bytes) 03:40:28 6/19/99 (4)
主任講話真是逗死人。 - 酒心 (201 bytes) 20:24:40 6/20/99 (0)
呵呵呵呵 - 笑嘻嘻 (65 bytes) 17:54:15 6/20/99 (1)
9494 - ZR (0 bytes) 01:26:14 6/21/99 (0)
哈哈哈哈,ZR兄真是逗 - 一老中。SR (0 bytes) 11:38:38 6/19/99 (0)
兄弟,多謝了。 - hpz (0 bytes) 06:39:47 6/18/99 (0)
給張兄當一字之師:骰子 - 一老中。SR (24 bytes) 21:52:29 6/17/99 (1)
再謝了。 - hpz (154 bytes) 06:45:23 6/18/99 (0)
敲背,敲背 - 貓米 (61 bytes) 21:44:25 6/17/99 (2)
灑家白喝了二兩地瓜燒,都被敲出來了 - 一老中。SR (104 bytes) 22:02:27 6/17/99 (1)
不是也 - 貓米 (147 bytes) 22:11:26 6/17/99 (0)
Here it is, just as I promised. - hpz (0 bytes) 17:53:21 6/17/99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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