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個口味,轉兩篇--1.無人喝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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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Tenten 于 August 12, 1999 21:00:11:

送交者: Tenten 于 August 06, 1999 12:31:06:


無人喝采

生活中某些狀態讓我感動,無人喝采是其中的一种。

我經歷過几次這樣的情景。

我小的時候和兩個男生在沙堆邊上築沙城牆和掏沙洞。那兩
個男生就是我曾經在《童年瑣憶》里面提到的一剛一柔的兩
個玩伴。那時候我們三個形影不离,吃飯是絕對在一起的,
因為我們住在一個樓一層的樓道,走廊把几家串起來,各家
的廚房又都在走道的對面。房中飄出菜香,我們就去端凳子。
現在想起來那是有點奇怪的情景。一走廊住著四家,大人們
會把飯菜放在一排四張的暗紅色帶了部隊番號的方凳上湊成
一道長席,然后一起share,沒人覺得應該分幵吃,這很有
“共產主義”的韻味。做完了飯的大人們會扔一個小板凳在
邊上,屁股重重地坐下去,腿伸直了,不忙著吃飯,有的雙
手放在腰后撐著,有的先抽根煙。做飯都是戰役,役畢清點
戰利品,戰利品端上來,我們的仗才幵了頭。我們個頭小,
站著夾菜得心應手,一人捧一個飯缸--那种土黃色深底的可
以帶飯直接加熱的器皿--比賽著把菜和不易尋到的肉片都往
自己的缸里填,腳下圍著那几張方凳轉悠,自然會發生爭奪
和呵斥的事件。總之我的印象里吃飯是武斗,极喧囂,筷子
屢折。后來有机會在江南見到教養很好的孩子們慢條斯理地
往嘴里塞進一個調羹實在是大吃一惊。我以為吃飯在任何地
方都是內含暴力性質的。

我們三個正如國外的武俠老師所描繪的那樣形成了一种松散
而緊密的組織--三劍客。鑑于一個壞點子奇多,一個膽子頗
大,一個很會討大人們的歡心,我們三個意見統一的時候是
威力無比的,說尿誰就尿誰。這是寫實,我們對外的制敵高
招是將其新衣尿濕。不過其他人等倒也不必時刻提心吊膽,
因為我們內訌的机會還是遠超過統一的時候。

把題跑回來,某一天,我們在沙子堆成的工地掏洞,攻擊目
標是對方掩埋的石子,自己的石子順著种种曲徑通幽處直攻
對方,結果是扭打在一處,我的腿被沙子埋起來,很象后來
知青電影里看到的暴風雪的晚上,深陷泥潭,舉步維艱的英
雄。那兩位則各自揚起沙子來,這樣的一個姿態讓我极力遠
眺,這時我看見一個瘋子。

他一直就是瘋子。象所有瘋子一樣,他沒有未瘋時候的歷史。
他的出現就是瘋子的姿態。瘋子通常是有道具的,女瘋子手
拿玫瑰花高唱“在我心靈的深處。。。”這些都是很文學的
描繪,不大可能在非銀幕上看到。這個瘋子則衹有一個破臉
盆,有時頂在頭上,有時踩在腳下,踩在腳下的時候他必也
解幵褲子掏出家伙,撒尿,腳就站在盆里,很快尿會沒過腳
面,然后順臉盆的破口處流干。現在,當我极目遠眺的時候,
這個瘋子正在露天講台上。

講台是神圣的地方。露天電影就在這里放。放之前衹有書記
可以上去講話:“安靜,安靜!下面放電影,劉三姐。”我
們三劍客曾經在“大理三月好風光”的优美歌聲中悄然登台。
准備在白布前一展身手,沒料到一束強光射過來,我們眼前
是漆黑夜幕般的白。 (附:這歌詞應該是《五朵金花》里的,
但我已經串線了,您也衹好這么讀吧。)

停滯。

然后下面鳥兒們的合唱響了起來“那是誰家的孩子?”“下
來,下來!”后來李衛的媽的聲音壓過百鳥“你這個皮娃兒,
看我不打。。。”三劍客气勢盡失,講台從此神圣。

這個瘋子就在那神圣的講台上手舞足蹈。他那素不离手的盆
居然不在手里。古人云,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總之,那是
一場充滿行為藝術感的肢体動感展現。

然后,他繞到台下,撿起臉盆來,以他慣熟的手法敲擊起來,
他的肮臟的后腦勺對准著我,我現在正在盡力描繪當時我所
不能見的他的眼神,對准著講台,目光痴迷,如同旗人子弟
破落后又聽了一場程硯秋。

后來,我明白了我們混上台去的那次叫被“哄了倒彩”,他
的,叫“無人喝采”。

現在我的生活在正彩和倒彩中流過,每一頓飯仍然飽含暴力
性質。

在蒙城,那懶洋洋的怪异的北美土地上的法式城市。有一次
上街一口气碰到五個流浪异人。未必都是藝人,不過都是异
人,連給五個loonie。一把無名火燒將起來,我突然在牆角
一站,把包一扔,盤腿而坐,伸出手來,如此半晌(其實衹有
十分鐘。)路人魚貫而過,沒有人給我一個penny。

那是我自己的唯一的一次“無人喝采”。

Mi

發信人: beb (mimi)The unknown SP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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