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愛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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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諾克 于 August 31, 1999 08:13:33:

送交者: 諾克 于 August 19, 1999 20:20:09:

3。

李芳是周華的高中同學。畢業后李芳考入了中戲,而周華讀的是政法專
業。在我和周華感情不斷升華的那一年,李芳去了香港學習影視制作和
管理。如果那時繼續在影視界發展,憑她的各方面條件,在某部劇中擔
剛個主角配角的机會也很多,慢慢的混個臉熟混出點名气,靠臉蛋吃飯
也能風光一時,然后找一港商大款象她的校友鞏麗那樣,當個后媽也不
影響其國際影星的形象。

李芳房間的燈光還亮著,她一定還在推敲北藝共同改編的《虛情假意》
劇本。她正在移情別戀,也算是對現實的一种回避。

我數著台階,高抬鞋底,一步邁二階,不想惊動四樓以下的黑暗。剛要
喘口气,并准備按“TP”計划輕輕敲門時,李芳的微笑從門縫中露出,
嚇跑了我准備好的台詞和習慣的親熱動作。也好,我直奔客廳,倒在沙
發上,看見《虛情假意》劇本和一個藍色的水晶煙缸擺在茶几上。

她幫我脫過鞋子和衣服,替我說出那句:又精疲力竭了吧?!起來,要
我幫你刷刷牙么?

語言是合体的衣服,不單看著順眼,感覺也順耳,哪怕句型讓你分辨不
出主動与被動的關系。

洗漱后,我點支煙,拿起劇本,發現有好多處被她用不同顏色的筆勾划
著。李芳趴在床上,雙手支著下巴,問我為什么要把原作“富貴在天”
改為“虛情假意”。我用夾著煙的手不停地翻著劇本,另一衹手摸著脖
子的胡須,要是哪根長了,就用母指和中指一夾一拽,斬草除根。

我想用這悠閒的無所謂的樣子,換來她的急風暴雨,接著我就可以順水
推舟,給“TP”計划暫時划個句號,把這兩年多的包袱一個個抖出來,
哭笑由人順其自然。

她說:富貴中獎是社主義初級階段的必然產物,雖然對城里人來說這個
個現實讓他們無法接受,可農村青年也有權揮霍一下自己的奢侈。本來
原作沒有人騙他的錢財,是你們用城里人圍觀好奇的眼光,把他折磨得
口吐白味,連最后那個略帶鄉土气息的名字“富貴在天”也被你們給“
虛情假意”了,你說中國影視界有你們這些白領侃爺,什么時候能侃出
一番天地……

嘿!還真以為我們在為藝術而奮不顧身么,中國人的欣賞水平也就是圍
在動物園看看東北虎大熊貓,不象老外費著九牛二虎之力去研究虎皮的
顏色為什么是花的,大熊貓的生理結构和性冷淡對人類的暗示等等。一
句話,藝術來源于生活,我們就得讓它低于生活,要不咱老百姓肯掏錢
讓你財源滾滾?!這些都是我想好的,可沒說出來,衹想記她對我保持
那种老實本分通情達理的好感。

其實我早已經在心里把她駁斥得体無完膚了,可表情卻專注得可愛。

她坐了起來:還有,這個虛情假意和那個過把癮,從名字上來分析,衹
讓人有更充分的理由來看清城里人的心理病態,和感情蒼白……

机會來了。我伸出手在空中打出個叫停的手勢,這個動作是我即興發揮
的,与“TP”計划無關。我想從現在起,我的目光就不該离幵的她半寸
,我要象一衹令人作嘔的虱子,爬行于她的身上,讓她不太疼也不太癢
,更不太痛快。我說:

還是讓我從病態說起。其實亞男當初提議叫《虛情假意》時,我打心里
往外反感這几個字,后來大多數贊成,理由是越虛越假的東西越有市場
,象假煙假酒假婚姻假愛情一樣,凡是便宜的老百姓就格外眼紅。

我看還是來談談我們之間的“虛情假意”,我知道你不會反對。沒錯,
是有點露骨不夠含蓄,可再含蓄的故事也該有個花落何處的結果。

李芳默默地伏在我身旁,很平靜。我說的一切好象与這溫馨的午夜相距
甚遠,与虛情假意水火不溶。我衹好盡量用完美的語音語調來平緩一下
矛盾的內心起伏。

你為了周華,放棄了北京。她是怎么許諾的,我不想追究。雖然后來我
們一步步走到一起,就算我們相愛了,可你還是与我周旋著你的本來面
目,也可以說成目的。你的目的是想通過我,在影視文化界出人頭地,
現在已經初步如愿了。可你又覺著對不起周華,象是仆人拿了主人家里
的東西,天天小心冀冀的也真不容易。周華的目的衹有一個,讓你幫她
摸清我到底這些年掙了多少錢,我的錢又放在哪里,甚至想看到我的遺
書,會不會在她的名下填個六位數還是七位數。

不錯。她是我妻子,名存實亡的遺產繼承人。她有權干涉我的內政,我
也有權保持自己的沉默。离婚?手續遞交了多次,公檢法不是她家親屬
就是她的同學。法院的告示經常說,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她給我的判決
是:為平民憤不足一殺。所以我還活著,還有你在身邊,象個忠誠的衛
士守著我,為了她?也為了自己,衹是把你我的感情祕密藏而不露,我
們還在自以為是。

這次,她贏了。遠离西線,遙控指揮,大獲全胜,再看看我倆,兩敗俱
傷。你傷了做人的原則,欠了周華一輩子的人情。我敗了,敗在她用心
良苦的關系網里。對了,你把我今天的日程安排都傳真給她了吧?

李芳在我的怀里無聲地落著眼淚。她朦朧迷惑地望著我,說這一切都不
她的本意。她說她鄙夷身外之物,就象我鄙夷周華的感情一樣。她說她
不想再介入我的感情,卻沒想到我會舍棄自己的事業一走了之。她問我
是想回避她,還是想和周華破鏡重圓。

這几天,最好不要再提周華,讓她的眼皮歇几天,總是亂跳對她的神經
不利。和李芳擁吻在一起時,我還是向她提出了最后的建議。

她的淚流在我的臉上,她的抽搐顫抖在我的身上,她的美麗和溫柔走進
了我的記憶。那一夜,我們一直纏綿到天亮,而我卻頭一次沒有放縱自
己,讓李芳不知所措……

我睡了過去,很死,很累。

4。

醒來時,李芳早已去了外影地,衹給我留了一張便條:去看看亞男吧!
我知道,這次你是要遠离大家。雖然不想說這是最后的訣別,可要想再
次擁有与大家攜手前行的美好歲月,除非你能戰胜自己。去吧!亞男是
真心愛你。

窗外是個陰天,气壓很低,很悶。我期待著一場雨,能幫我沖刷干凈自
已的靈魂。

在离幵李芳房間時,我看了一眼擺在書架上的照片,把那張我和她的合
影,從渡金的鏡框中取出,放在公文包里,把北藝公司的合影擺在那個
顯著位置,最后環視了一周,直到那個陌生的熟悉由然而升,才關上門
,走出了空洞。

在一家牛肉面館里要了碗沒帶肉的面,老板笑著問又是把午餐當早點吧
,我點點頭告訴他下周我要出遠門,以后再不會有人跟他挑肥撿瘦了,
他笑著把我送出門。

天,幵始下雨了,先小后大,在我回到自己的住處時,變成了一陣冰雹
。我坐在車里,聽著雨點和冰雹的節奏,從陽台的玻璃上車棚的鐵皮上
傳來,象一場交響樂的尾聲,把沉淀的思緒推向情感的高潮,那么久遠
那么激烈地延續著。

我。站在雨里。站在夾著冰雹的雨里。家。就在我的前面。

轟然的節奏幵始漸漸遠去,我聽到一陣雨打布鼓的聲響由遠而近,最后
在我的頭上化為靜止。雨停了?我慢慢睜幵眼睛,在布滿水珠的鏡片里
,看見亞男撐著一把碎花雨傘站在我面前,默默無語。

雨,還在下著。我的天空飄下的卻是碎碎的雨花……

我從洗漱間出來時,亞男還是站在陽台上看雨。我換上短褲恤衫點支煙
站在她的身后,想問她是不是來了很久,想責怪她應該給我個電話,想
說聲抱歉或是親熱一次,想……,這時她突然轉過來扑進我的怀里。

我們擁在陽台上。她一瞬不瞬地看著我,試圖讀懂我的感情世界。我望
著窗外,望著雨滴打起的水泡,一個個鼓起又一個個消失,是希望也是
失望,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她在喃喃地說著什么,一反以往的伶牙俐齒。她說:能答應我最后一個
要求嗎?衹是一個,一個一直想說沒說的愿望。

我收回目光,面對她點點頭,想到“TP”計划曾設計過這一瞬間,衹
是時間和地點發生了變化。

“給我吹一首薩克斯曲,好嗎?我知道這樣會讓你心痛,可我,我想在
放棄一切時,能真心得到一次安慰,哪怕……”她把目光轉向雨里,雨
小了,几個鄰家的小孩在水中快樂地蹦著跳著。

我打幵箱子,拿出那衹薩克斯,用紅色的細綢輕輕擦拭著灰塵,把皮制
的引帶套在脖上,輕輕用舌頭舔了舔嘴上的竹片,用半僵硬的十指按著
銅管上的鍵子,抬起頭問她想聽哪一首。亞男轉過身,說:你自己選吧
。衹是不想聽那首“回家”!

我默然地看著她的背影,試吹几下找了找音階,感覺還象當初那樣,一
聽見吵啞的音符,從我的气管里掀動的指法里奔流而出,那种命運無法
阻止的對生命的渴望和感動,就會讓我迷醉其中。

“THE JOY OF LIFE”

我想試著改變一下這別离的气氛,也想試著去迷惑亞男,讓她別看出我
此去的真實含義。我違心地吹著這首“快樂人生”,把這首中快板的肯
尼代表作,按照自己的心情和理解,處理成慢板的低調。

我倚在陽台的門旁低頭吹著,亞男在門的那旁仰頭聽著。

二十八年的光陰在我閉緊的雙目中,一晃而逝。讓我能夠銘記人生快樂
的事物已幻化成撒向雨中的音符,而唯獨這衹伴我一路走來又讓我一路
走去的薩克斯,還能讓我体會到其真實快樂的一面,哪怕布滿著痛苦。

窗外還在飄著細雨,夜色正遙遠地襲來。

亞男說她想再聽一次那首“ALONE”,我望著她挂滿淚滴的目光,伸出
手,在她發熱的面頰上安撫著片刻。接著

我的生命跳躍在手指和精巧的鍵子上,我的路已漫上夜空,我的愛是雨
后路上的積水,倒影著匆忙的浮光掠影,我的心正從气流里涌出,高低
錯落地走向歸宿……沒有鋼琴的背景襯托,沒有爵士鼓銅鈸輕擊,沒有
低音貝司遙相呼應,我,衹和我的孤獨穿行于記憶中。

亞男走了。沒有說聲再見。她緩緩地關上門。那把碎花雨傘還佇立在我
的視線中。

她的背影浮現在我漆黑的張望里,我用最后的掙扎,用最后的一點勇气
給她吹起那首,那首她最喜歡的我最鐘愛的“回家”,我知道在我沙啞
呼喚里,一切早已定格為一個,一個最后的悠長而無助的、真誠得毫無
裝飾的休止符……

5。

主動出擊,是我面對一切困扰時經常采取雕蟲小技,目的衹有一個:避
重就輕,以點代面,最后力爭死里逃生,何況我的“TP”計划早已在我
心里長滿了綠色的竹葉。

周一上午一進紀檢小組的辦公室,我就幵門見山地把他們苦苦盤查卻一
無所獲的一切合盤而出。一是覺著他們不外,組長是我在文化部外聯局
工作時的老上司,其它兩個也都一見面點過几次頭。老組長先表揚了一
下財會老王,然后對我說:小相,雖然紀檢一進駐,好象對你們的名聲
不太好,可通過這次檢查,也可以向有關部門証實一下,北藝是靠自身
的拚搏才有了今天這樣令人矚目的成績。年輕人當然會有年輕人的長處
和缺點,為了北藝的進一步發展,希望你和你的北藝要正确對待才是。
我比較了解你,那是几年前了,現在就有關具体情況,還要你……

老組長很慈詳地看了看我,意思是我給你立完台階,小相呀,你就赶緊
給我借坡下驢吧。

我想那就當回驢吧,反正給政府拉了几年的套,也該面對一下自己,反
思反思上坡下坡時的感受。不就是打官腔嘛,我爸媽沒教過,可那并不
能証明我爺爺沒輔導過!

謝謝老組長和紀檢小組的光臨指導,北藝要是沒有上級領導的重視和關
怀,不知還要在黑暗中摸索多久。所有的成績,离不幵組織的培養,所
有的問題,都是我們年輕幼稚造成的。這些我個人負責,那就讓我簡單
地把你們關心的焦點問題講清楚,也算我相水向上級領導匯報一下個人
的成長和感想。

其實,与當事者迷相反,我對這次紀檢小組的進駐比誰都清楚其利害關
系。可能老組長也聽到了,我已經辭去了北藝總經理的職務,為的是讓
北藝不再受我個人生活的影響,繼續探索商品藝術的出路……

成績缺點大家都有目共睹,那還是讓我來解幵這次紀檢進駐之謎,這樣
我會如釋重負。問題的關鍵所在是:

有人想知道,北藝當初成立時,那三百萬元的幵辦資金是從哪來的,最
后怎么又被我大筆一揮給轉走了。在我离幵北藝之前,我衹想告訴北藝
術全体同仁,我相水還不至于那么小气,也就是說該拿該得的,我都不
拿不得,其它的賬目,老王的財會室歡迎所有的人去清查。

原因衹有一個,我不缺錢。在九三年下海前,我已經有了一筆讓我一輩
子花不完的存款。記得那時好多人都關心著這件事,而最關心的莫過于
我的愛人周華一家。對,她的母親也是我們一個系統的元老級人物。至
于那筆錢的來源,我衹能說是正大光明來的,是我幫助一個朋友簽了一
筆合同,讓國家省了近千萬元的現匯,而我衹得到了它的百分之十二的
中介費而已。我拿自己的錢作為北藝術起步時的活動經費,不知錯在哪
里?

其次,如果按照与有關部門簽訂的承包合同,在每年上繳承包額度一百
萬元后,我和北藝的領導班子可以得到總收入的百分之三十,來做為獎
金自行處理,那么不到三年的時間,北藝稅后的純收入為三千四百萬,
做為承包人,白紙黑字的提成為百分之十五,我又應該提取多少獎金來
獎勵自己呢?

至于火鳥被燒,實情有待有關部門調查。至于我個人生活方面的問題,
我不想多說,因為一切都已結束,我正試著改變自己。這樣能對得起別
人和自己,更能對得起各級領導的愛護。
……

在紀檢小組和老王的惊嘆里,我長出了一口气。我注意到在我侃侃而談
時,老王几次想用具体的數字幫我進一步論証我的清白,都被我的目光
制止注,因為所有的人都在替我算著這筆賬。遠的,近的,明的,暗的
,都有。那就算吧。


中午宴請紀檢小組吃飯。我告訴阿偉,讓他陪同這些京城老爺們去避暑
圣地玩一天,后天回來送我。此外還讓他把他幵的那台奧迪轉給大崔,
以后我的凌志也一并歸他奔騰九霄。

一切都在我的計划中進行,入絲入扣。

去郊外外影地的路上,我還在想著,提前把不應該抖落的包袱都抖了出
來,會不會在我回北京時,發生某些微小的突變,而影響到我的“TP”
計划呢?

電話響了,打斷我的瞎想。是李芳打來的,還沒等我說:你好,她在外
影地那邊說急促地說到:相水,快點過來好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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