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你之六:阿苇


论坛文摘主页

送交者: 宛云 于 July 30, 2000 19:59:06:

送交者: 宛云 于 July 11, 2000 07:12:29:

同桌的你之六:阿苇

宛云

我读研时,阿苇在上本科,小小的年龄,却有一份很奇怪的老成,每当我
一脸惊讶地对诸如飘雪、下雨、一窝蚂蚁急哄哄地搬家等大家习以为常的
小事大惊小怪时,他总在一边微笑成一个长者,一脸老人看小孩子的神情。

罗大佑在"穿过你的黑发"后没搞懂"为什么沧海会变成桑田",我那阵自
信是搞懂了,我从阿苇的微笑里看出了浓缩果汁的原理,一般人都是原汁
原味的鲜榨汁,加点水就稀释得没味了,而阿苇却是浓缩过的,不加水口
感太重,加点水正好。我总担心他浓缩惯了,看别人都跟看蚂蚁一样,结
果我和阿苇年龄有差,大小却满拧,他是"浓缩果汁",我是"蚂蚁小友",
彼此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很敬业地活着。

阿苇总是不温不火没血性的样子,连笑起来都像一湾浅水,你眉飞色舞地
报告昨晚那场球赛的精彩进球,他浅笑;你跟周围人一起东倒西歪地捧腹
,他还是浅笑,大家在兴头上七嘴八舌各显其能时,阿苇冷不丁慢腾腾的
一句话常有三句半后那声小锣的效果。

虽然是本科生,但他没事就来我们研究生宿舍蹲点,并且还真觅到几个知
音,我就是其中一个。我们共同的爱好是漫画,他喜欢漫画的程度仅次于
俺老哥,《小国王》朱德庸《父与子》何立伟那对他都太ABC,记得他曾
立誓要把出版的各类漫画书都收集全的。毕业后的一个春节,我收到一本
他寄来的漫画集,扉页上写着一句UFO才能看懂的祝词。我哥一见就觊觎
上了,还不断打听是谁寄这写着密电码的东西给我。当时就想,如果哪位
漫画家有幸结识阿苇,把他做成漫画人物--一个像孔明一样老练却有着一
张娃娃脸的小孩子,倒是可以列入星火计划之类的,肯定比蔡志忠叫得响。

每次听到楼道里有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就知道阿苇来了。他总是洗完澡后
来串门聊天,脸上挂着澡堂里蒸出的红润,有时还抱着脸盆,一股清馨的
香皂味,倒把我们衬得像些绿叶。他进门不忙打招呼,总是先谦然一笑,
等到小路和小盼都跟他对上目光了,才缓缓落座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他总
爱用中指去顶并未滑下的眼镜,头顶的碎发落上前额,他则不停地用手去
维持秩序,是那个年龄的男孩子常有的动作。见到阿苇大多是在他洗完澡
后,后来我去他们本科生宿舍,看到满楼的杂乱无章,一屋熏倒人的臭袜
子味,怎么也跟阿苇的干净联系不起来。就想,这浓缩果汁不仅实惠还卫
生,保鲜期也肯定比鲜榨汁长久。

那时做学生有点像知识充军,在吃上永远有补充的热情,没事大家就找个
借口打牙祭。有一次,我们一干酸儿辣女找了间教研室聚餐,准备摩拳擦
掌豪吃一顿,我在那里第一次见到电炉子,好奇之余,竟划了根火柴凑上
去点火,登时把周围人笑翻,阿苇是唯一笑过后郑重其事问我为什么的人
,我红着脸说,以为是炉子都要吱拉一声点着的,还嘴硬,没有火如何能
叫炉子?这事成了典故,一批"科盲",总会被同桌抖出来当案例,害我好
一阵一见电炉子就绕道,女同学瞧见壁虎都吓得乱叫,我看那个镇静着呢
,就是见了电炉子不镇静。后来踢翻佳惠宿舍的那个,估计也是后遗症在
作怪。

阿苇诬陷我像一张白纸,他惯常的口气是:怎么什么经历到你那里都不留
痕迹?我则笑是纯粹的"浓缩式思维",少见多怪。俺不过被老天厚爱,不
听话想折腾一下时,旁边有小喽罗帮腔:算了,老天,她虽有劣迹,但是
行侠的好材料,哪天您下去视察,让她在一边骑马保驾,也省得我们人生
地不熟的闹笑话,另外,献个寿桃什么的她也合适。老天爷就点头说:对
头,那咱就绕过她惩办下一个去吧。如此而已,这世上哪有生就一张白纸
的人?前两天见朔爷说,好人是天赋的,不管后来怎么折腾,基本的东西
不会丢,后天弥补根本没办法。登时心里一盏灯被捻亮了,这都是知音才
有的共识,阿苇真该好好向阿朔学习。

有一次在校门口,我和阿苇同时钻那袖珍小铁门,头几乎碰一起时,都忽
然停下,你先过,你先过地谦让,那时,我忽发奇想地说:阿苇,你家里
有病人吧?阿苇吃惊地看着我说,是的,我父亲一直卧床。然后他一路沉
默不语。那时,我才知道,这是他"浓缩"的原因之一,事后再看阿苇,竟
想起张爱玲在《白玫瑰和红玫瑰》里给那个男人著的一笔:"他的笑淌了
一脸",觉得阿苇的笑里也是深藏心事的。

快毕业的时候,阿苇给我写了封长信,严格说那不是一封情书,里面没有
一句我爱你,但很明显,那里面什么都有了。阿苇用了很多的排比句来形
容我的一些日常举动,其中就有划火柴点电炉子那段,看得我心里发烫。
但细细一想,又觉得我跟阿苇虽是一块田里的菜,但还是隔着楚河汉界,
一个是黄瓜西红柿什么的,在向阳的那一面,离了太阳就活不了,另一个
却像越冬大白菜,在背阴处也能长出几个嫩帮来,做超越恋人的朋友可能
会更长久些。因了那封信,我对阿苇心存着感激和歉疚,心情一下复杂了
许多,再见面时,彼此都开始有意识地躲避对方的目光,那拖拖拉拉的脚
步声也不再经常响起了。

毕业后,阿苇回到家乡一所大学教书,中间他来了趟北京,说想创办一份
杂志,要我帮忙,我跟阿城一样都是"脑子不行,手脚还灵便"的人,想办
法出主意这方面没什么天才,关键时刻也没递上只胳膊。后来再见到阿苇
,他已经在京城一张大大的老板桌前发号施令了,旁边有小蜜端茶倒水,
同时有好几个人在不同的方向对他说YES。虽在意料之中,但我还是没法
跟当年那个头上滴着水珠趟着拖鞋去我们宿舍谈天话地的小男孩联系起来
,他见我先瞧眼神,怔半天才说话:"还好,还好,眼神没变",一听这,
我就知道没变的是他,心一下就踏实了。

阿苇竟然记得许多我们在一起的细节,我走路不小心踢了石子,他就呵呵
笑着说,"还那样,好,没变。"走路不是骑马,飞沙走石是不可能的,上
学时偏偏有几次腿闲着踢小石子玩儿被他瞧见了,就成了划火柴点电炉子
之后的又一个宛氏识别符。不过,我还挺喜欢这类"符号",它让我知道了
一双眼睛的独特。

当了老板的阿苇至今孑身一人,没一点依红偎翠的迹象,他平时打坐学佛
,"焚香听雨",电视上也偶然出来教育教育下一代,拧收音机不小心都会
拧到他的声音,阿苇只爱聊家常,吃饭喝水中把人生大事都悉数解决了。
他不喜欢任何技巧,人看起来也是大巧若拙该怎样就怎样的样子,所谓
正法眼藏,不过如此。

前不久,我们在什刹海边上谈了次天,一直聊到日偏西,阿苇也喜欢朔爷
,他年龄不大,说起痞小朔,一副过来人口气,就差加上一句"这孩子"了。
他还多次提到王蒙,似乎还背诵了王蒙写喝粥的段子。这二王究竟是怎么
贿赂阿苇的,当时也忘了细问。

来欧洲行侠前,本想给阿苇打个电话,但我的通讯录不小心丢在了燕园,
在三角地贴广告留电话都泥牛入海,就想,这样割断我跟这块土地的联系
,老天爷这是开什么玩笑呢。但我还是在查号台找到了他所在的饭店号码
,接过去竟是一串忙音,那些日子我箱子摊了一屋,忙乱程度跟逃荒没什
么两样,也没找着再同他联系的机会。

在我的感觉里,阿苇好象不会结婚了,他是一个盆景,年纪不大,但一丸
如豆,已然"浓缩"了"人生精华",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让阿苇动心,
但我还是盼着这世上能有个小阿苇,当老阿苇有一天闲下来打保龄球看天
气预报时,一个适时对他进行安全骚扰的小蚂蚁是绝对必要的。下次再见
面时,他若还会微笑着说"还好,还好,眼神没变",我就会高兴得过节了。

照串歪词一首送阿苇,什么词和什么韵就不管了:

浓缩果汁长保鲜,
再见已是苇老板。
前年会得闹中酒,
不似今朝村茶俨。
浅笑止,蚂蚁欢,
未曾执手也登船。
沧海一笑五湖去,
有情无情都不管。

阿苇,是我!:)




论坛文摘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