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的眼睛


论坛文摘主页

送交者: 老王 于 August 20, 2000 21:30:57:

大哥的眼睛

送交者: 老王 于 August 07, 2000 15:58:08:

周末打电话回去,妈妈心情不太好。大哥从小一只眼睛有点弱
视,近年来几乎失明了。妈妈常自责,总觉得是自己没有足够
重视。原本大家一意鼓动,去同仁医院做手术。检查的结果是
不做为好。年纪越大,乡情,亲情越发浓了。心里不能放点小
事。忍不住翻贴一篇旧帖子,看过的朋友,请原谅。。。

------------------------------------------------------
手足情


早晨七点钟,睡梦中被电话吵醒。迷迷糊糊拣起电话筒,
“二哥。”是远在瑞典的老妹!睡意一下消失了大半,“有
什么事吗?”“没有,好久没联系了。我近几天老梦到你,
觉得要给你打个电话的,你还好吧?”还好。是好久没联系
了。成年成家天涯海角的兄弟姐妹们一年到头难得说几句话。
可毕竟是手足之情,换了别人,谁会无缘无故的梦到你呢。
那种从不刻意想起,却永不会忘记的血缘纽带,不是任何语
言可以或述万一的。

“我的兄弟姐妹”这句人们常说的话,用在我是最贴切
不过了。一哥一姐一弟一妹,顺序都丝毫不差。因之常自喻
为对手足情最有发言权的人。也从没忘记自豪地留心和我同
命运的男女,印象中只曾在ACT上碰到过一位。其实,说
来也不全是幸福满满。小时候感觉是“多余的人”。对外有
大哥,掌内有大姐,最宠是三弟,哈护都归小妹了:-)长
大成人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反倒成了“家庭纽带”,担
负起了“承上启下”的责任。妈妈讲话,就你能跟每个人都
说上话。不难想见,好出口的话自然是用不着中转的:-)
当然,我内心还是很得意这种感觉的,问问世上有几人能有
这份殊荣呢。

  数十年的风风雨雨和平平淡淡,从小到大的阶梯人生,
天各一方的时空距离,兄弟姐妹之间数不清道不明的故事慢
慢都淡忘了。蓦然回首,脑海中闪过的,不过是历尽岁月磨
难浪淘而不能湮灭的几件小事,象珍珠,象小草,点缀着我
心中的兄弟姐妹,维系着这天地之间的手足之情。

  大哥就是大哥,具有典型的中国家庭老大的性格和命运。
大哥话不多,人踏实。中上个子,宽肩膀。早年练过武术的
缘故,背永远是挺拔的。写的一手好钢笔字。多年少见的短
短信笺那朴素中见功力的文字,还常常使我暗自惭愧自己文
化素养上的浮躁。大哥从不轻易表露感情,妈妈常感叹文化
革命那扭曲的年代伤害了大哥的性格。但大哥又是最实在的
亲情。虽然不在一个城市,大哥每年过年,都要亲自买了最
好的猪肉羊肉新鲜蔬菜等妈妈跟本用不着的年货,送到母亲
那里。小时候,大哥带著我晚上偷偷蒙着被子装矿石收音机,
护城河里游泳要我看衣服保密,练武术那几年我给他在厂里
制做红樱枪,九节鞭,宝剑,文革后期带著我往来奔波给父
亲平反,直至前年给父亲修坟,大哥一直是我最感踏实的长
兄。十五年前北京一个暴雨的夜晚,我和弟弟弟妹在他们那
菊儿胡同六层顶楼的小单元里为弟弟出国做最后的准备。所
有的东西都检查了无数遍了,弟弟似乎总有些心神不定,好
像在等待着什么。我临行前去看大哥,大哥说他可能无法前
来送行,但他一定会有消息。弟弟心中无疑在担心他可能带
著一个遗憾离开。十点,十点半,外边的暴雨似乎将整个世
界隔绝了。我朦胧中似乎听到外边有呼喊声,打开阳台门,
清楚地听到有人喊弟弟的名字。是邮递员送加急电报。弟弟
跳起来就要冲出去,我拦住他,撑着被瓢泼大雨打塌的雨伞,
去取回了电报。邮递员说他在前后胡同喊了半个小时。弟弟
等在门口,撕开塑料纸包着的电报,看了一眼,泪水夺框而
出。“前途万里,兄弟珍重!”这离乡背井前夜的寥寥八个
字,不是骨肉兄弟,谁能体会其中包含有多深的手足之情呢!

弟弟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应该就是人常说的‘三尖子’
吧。我们家中他最聪明,长的最帅,小时候也最受宠,脾气
也最大。小时候我们俩最接近,闹别扭也最多。有一年新年,
买了一件新衣服我们俩轮流穿,当然爸爸妈妈让着小的。他
穿了出去放炮,一会儿回来,衣服兜就被火捻子烧了个洞,
气的我大哭一场。他参加工作非要当司机,政治上最无奈的
时候要当兵,越战最紧张时候非要转业考大学,读完研究生
出国。妈妈的话说,这小子想干什么就非要干什么,可还都
干成了。在DC的时候,常在饭桌子上给我弟妹笑说我们俩
小时候闹别扭的故事。弟妹总是说,哥哥,一定是他欺负你
吧。小侄女听到可笑处总要拖着难以相信的口吻说“DAA
AAD?!”弟妹过后,总要有意无意地跟我说,哥哥,他心
里其实最想的多的就是你。在北京时,出了国,他们俩常常
晚上躺在床上一起谈论我,我的事情到很晚。其实,我心里
不是最明白麽。弟弟做律师,有时候忙那就不叫人的生活。
一个电话三五句话,我大约也只能插一句。他出差却总要送
个电子邮件来,意思是我周末给弟妹打个电话什么的。已经
成了一种默契。常常电话里两个小侄女听到我要去DC看她
们,便是一声快乐的长长的‘喔。。。。。。!’似乎可以
看到她们俩又叫又跳的样子。叔叔在她们心中,应该是爸爸
以外最亲的人了吧。

男孩子弟弟最受宠,女孩子就是姐姐了。一想起姐姐小
时候,就是一个长长辫子,大眼睛,整洁漂亮的女孩子。胳
膊上戴着三杠的大队长队标,嘹亮的歌声中,跟着红旗走在
全校队伍的最前面。我和姐姐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过年
打电话,姐姐都要说她老梦到我。我一个人在学校工作多年,
生活上都是姐姐的照顾。姐姐结婚后,姐夫在军队多年,她
和小外甥女也总是把我做她们的依靠。有一段时间,我身体
不好,姐姐姐夫要我住在他们家,每天精心烹制各种饭菜给
我补身体,长达两年多。那是我一生吃过的最好的伙食。现
在盖的仍然是出国时姐姐给缝的被子。女孩子感情丰富,姐
姐也不例外。多少年了,无论是同在一个屋檐下,还是远隔
重洋,我知道姐姐总是把我当做她的心理支柱。去年我从小
看著长大的外甥女要考大学了,姐姐心里着急不安,打来电
话,要我帮着说说。长长的电话咨询完毕,我给外甥女用心
写了一封信,快件投递出去。后来妈妈电话中说,她问姥姥,
舅舅怎么就能知道我心中怎么想的呢?妈妈说,你舅舅从小
看著你长大,他是心理学家。小外甥女把我的信贴在书桌的
墙上,她说抬头就能看到,心里就踏实。上了大学,过年打
电话回去,姐姐说完话,总要叫她过来说话。那一声舅舅,
唤起多少的回忆。。。

妹妹的电话里传出外甥女的欢笑声。我此生不仅有幸尽
享兄弟姐妹之情,而且还是我们家唯一和每一个下一代都有
渊源的长辈。大哥和姐姐的女儿是我在医学院时看著出生长
大的;我是弟弟的大女儿唯一认识的叔叔姨姨辈,来美国第
一天,就陪着高烧的她在医院蹲了一夜;小女儿出生时,我
的电话打到弟妹的产房;妹妹的这个女儿,抱回家来,是我
和她姥姥给她换的第一块尿布。后来陪着妹妹送回妹夫家托
养。妹妹最小,当时上山下乡时本来可以不去的。但最后还
是在百里外的山区插了两年队。记得妈妈让我去给妹妹送粽
子。我骑车上山下坡,走村串乡,最后竟然走到了山坡地的
小路尽头。渺无人烟的黄土高原山坡上,我扛着自行车,朝
着山下朦胧有人烟的地方一步步走去。夕阳担在远处的山脊
上,火红的晚霞洒在无际的黄土高坡。下得山来的那座房子,
竟然是妹妹她们的宿舍。我还清楚地记得妹妹看见我时那晒
的黑红的脸上的喜悦。两年里我便跑了好多趟。还有单车百
五十斤的土豆从妹妹那里驼回来,那是妹妹要给家里吃的。
几年前她带著孩子去瑞典陪读,一个人寂寞担忧,每次我打
去电话,最后她都要说,哥哥,你要多打电话来啊,记住了。
说好几遍,都不想放电话。数年过去了,妹妹妹夫和孩子有
了稳定的生活。开始惦念我这做哥哥的了。

兄弟姐妹不知多久没有能团聚了。有十多年了吧?自打
文革后,大哥和姐姐去了钢铁厂工作,后来弟弟参军,就很
少有机会相聚。再后来,兄弟姐妹五人,三个城市,直至现
的三个国家三个洲,竟然就是想不起来最后的团聚。也不知
道有生之年什么时候能够再团聚。一年中,也不知道能有几
多时间想起他们。可这世上除了骨肉之情,还能有什么更深
的纽带呢。简简单单的一个问候,包含了多少的内容,传达
了多少的感情积淀。感谢上天,感谢父母,让我在这个人生
中尽享兄弟姐妹手足之情。若有来世,我也不会用任何东西
来换的。




论坛文摘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