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小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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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心有些乱 于 August 26, 2000 00:29:08:

护士小雯(三)

送交者: 心有些乱 于 August 14, 2000 01:18:17:

护士小雯三

6


我和小雯去年在住院部门口重逢,其实是拜罗主任所赐。

那天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中心接待了一个痛哭流涕的病人。那个病人多亏我们公
司的机器才捡回一条命。他喜欢长大结石,左右腰子各挨了三刀,后来找不到下刀
的地方了,但他还长了好几块,他就准备等死。这时机器来了,凑巧,他的结石还
很容易击碎。于是干净利落做了两次震波,当场就开始排石。我们都高兴,他却说
全身痛,然后大哭起来。我没见过这种节目,禁不住哈哈大笑。罗主任当时已经把
我看成他的女婿,所以语重心长地说:林华,不要笑话病人,永远也不要嘲笑他们
的痛苦。这让我对他充满了尊敬。罗主任让我把病人送到车站。我很奇怪,麻药早
就该发作了,怎么也不会这么痛啊。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农民,家里穷,做一次震
波要一千,第二次要五百,这真要他的命。他借了很久才借到这些。现在身上轻松
了,手上却紧得不行,不知道回去以后怎么还债。还不如死了算了!他嚷嚷道。我
劝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命就有一切。劝了将近半个钟头,才把他哄上了回
乡的长途汽车。

我送走了病人,大口大口呼吸着甜香的空气,张牙舞爪地往回赶。走到住院部门口,
一个女子从侧面小跑过来,叫了我一声。

这是一九九二年春天。看看两旁的景色,就知道世道正在变化。春天我想谁都明白
是个什么样的季节。懒洋洋的心境,遇上高兴的东西,就像屁股上被刺了一针的猫,
立刻呲牙咧嘴,精神焕发。这个白净的女子比一根针要柔美得多,我也比一只猫要
顺眼一些。她叫的是我,而不是别人,这本身就很春天了。很长时间我都没接触过
美女了。我想在这个时代弄潮,而不是弄女人,我的志向还是比较远大的,但是这
个女子让我忘了这一点。那天的具体情况是:八年不见的小雯像甜美温润的白菜花
一样饱绽开来,充满了诱惑,使我魂飞天外。

魂飞起来以后,我才慢慢认出来,这是小雯。

这时罗主任走了过来。我诅咒着罗小群,转向那些首饰摊假装买东西。林华,快点
去上班!罗主任爱护地说着,就大步流星走了。我回过头深深看着小雯。小雯发现
她没认错人,就娇滴滴凑过来。她仍然那么年轻,让我嫉妒。我居然连女人都要嫉
妒,可见是真的嫉妒了。这些年来,没有风雨也有灰尘,她却好像躲在所有东西之
外,一点没脏,还是那样鲜嫩。跟她一比,我是不小不大,不老不少。这不是什么
好话,真正的意思是:想纯真没戏,装老炮更没戏。我就像个出土文物,锈迹斑斑,
风尘仆仆,一言不发。

看来小雯喜欢后面这一点。我已经不是男孩子,而是男子了。男子是介于男孩和男
人之间的一种动物,对女性的吸引力等于男孩加男人除以二,也叫做男青年。那个
给我讲火柴棍儿的大姐就一直这么叫我,也对我很好,说明这个名称是温柔的,有
用的。男子比男孩成熟,所以我的魂虽然飞了,也有能力让它很快回来。我知道喜
欢一个女人八分只能表达出两分,这样她就会喜欢你八十分。

我有分寸地笑着,很男人地看着她眼睛。她已经被我诱惑了。诱惑的理由很多,比
如久别重逢,郎才女貌,但现在是赤裸裸的男人对女人的诱惑。她没想到这些年来
我男人得如此之快,这才是最大的诱惑。我也一样。我已经把她当成了我的女人,
而不是别的。她年龄比我大,这我知道,但现在谁能看出来呢?她相貌比我年轻多
了。

小雯定定神,脸色老练起来。她还不想让我这么容易就得到她。她指着一个快步走
来的白大褂,像考官一样地说:这是我朋友。

我的心往下沉了一下。我又把它托了上来。

什么时候决定不等我了?我感慨地说。这时她的男朋友呼啦啦冲到了她身边。

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小雯笑嘻嘻地说,又做出幸福的样子说:这是齐超。又小心
地对齐超说:这是林华,我以前的病人,现在也在医院工作。

齐超比我高五六公分。这使他可以用居高临下的眼光来看我。他长得也不难看,不
过跟小雯放在一起,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冲他点头,他也咧咧嘴,算是回答。我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他跟小雯站在一
起。他见状,就把手放在小雯肩上。

小雯看看他又看看我,眼里充满了好奇。

我深沉地笑笑,对小雯说:这么多年了,你还这么漂亮。

齐超皱皱眉头,刚要说话,我又对他说: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女朋友。

齐超一愣,显然是想说什么却被我堵了回去。

我又说:你要好好对小雯啊!不然我可放不过你。

小雯愕然地看着我。齐超怀疑地瞪着她。

我说:小雯啊,齐超什么时候欺负你了,跟我告状,我帮你讨回公道。

齐超脸孔慢慢变得狰狞起来。他这样一变,显不出凶恶,只能显得猥琐。我冷冷地
望着他。他眼里凶光慢慢消退了下去。

你要欺负小雯,我就戳死你!他终于忍不住蹦出这么一句。

我开怀而笑:我怎么会欺负小雯?她是我姐姐,我疼都来不及呢。你放心,我要抢
也不会这么抢。

齐超弄错了我的意思,松了一口气,说:你在哪儿上班?

碎石中心,我说。

小雯高兴地说:不错啊!那个地方待遇好。

齐超说:也一般。

小雯扭头对他说:你懂什么?又转回头说:你变化好大啊。

什么变化?我说。

你成熟多啦,又在合资企业,小雯说。

齐超说:现在到处都是合资企业,晚报上说好多都是皮包公司。

我对小雯说:我来两个多月了,就在外科大楼上班。

小雯说:原来你在那儿啊,要知道我就找你去了,我姨妈就是肾功能衰竭死的,结
石引起的并发症,又不能开刀,透析又晚了。要有你们这种治疗手段就好了!

齐超说:你姨妈还说过,我很体贴人,还说我们结婚她要送彩电。

我笑了。我对小雯说:欢迎你有空来玩。

小雯说:好啊!正好我认识几个病人,我带他们来,你得优惠人家。

我说:那当然,还会给你介绍费,一个病人一百。

真的?小雯高兴地笑起来。我终于知道明眸皓齿这个词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但是齐超不知道。齐超说:我那边也有,好几十个,都是神经病,你要不要?

小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找了这么个东西,真走眼。

这是平和慵懒的春天。暖暖的阳光照着,遍地人来人往,大都是病病歪歪,面如土
色的病人,意气风发的医生,花枝招展的护士。此外,就是气急败坏的齐超,心照
不宣的小雯和我。

小雯给我留了地址和电话,就娉娉婷婷地走了。齐超跟在她身后不停地解释着什么。
小雯理都不理,齐超更着急,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从她左边转到右边,又转回左边。
看来他收效甚微。他应该明白,小雯已经不是他的了。


7


罗主任威胁了我,就心满意足地回家了。我骑上跑车,穿过国学巷往洪门街赶。我
在这条街上比在西干道感觉要好,可能是距保护神比较近的缘故。路上有个电话亭,
我跑下去给公司经理打了个电话。这是所有事里面最重要的一件。电话旁边有一家
麻辣烫,成串的肉类蔬菜正热气腾腾地下锅,香味扑鼻而来,我口水哗啦啦就往下
淌。中午到现在一直没吃饭,我还在长身体的阶段呢,看来身体慢慢会越来越不好
使了。我心里委屈,翻身上车,在洪门街小学门口来了个悲壮的侧拐,冲上宽敞的
人民南路。

我转进路边一个院子,停下车,急急忙忙冲上四楼,敲门。门开了,梁克永的母亲
把我领进去,说他要过一会儿才回来。我就坐着等他。我喝完三通茶,看了八张参
考消息,他们家也没有开饭,也许和我一样在办重要的事,其中肯定有一件是阻止
我蹭饭。

梁克永终于回来了,背一个牛仔包,满脸皱纹,看上去比我大得多。我实在不敢相
信他是小雯在卫校的同班同学。

干医务这一行老得快,尤其是男护士,天天伺候病人,又不能像医生那么发号施令,
所以从心里往外一口气就老下去。女护士就不同,她们一般跟美色有关,跟业务无
关。一个小护士,要是又甜又俏,就会被看作是一朵花;一个女医生,要是仪态万
方,丰姿绰约,就会被看成不务正业,作风有问题。这是我长期观察得出的结论。

小雯找到没有?梁克永说。

没有,我说:你有没有什么消息?

他说:没有。原来还以为她去了孙建港那里呢,小雯跟齐超的时候,孙建港比谁都
生气,他一直对小雯有点意思。后来小雯跟了你,他算是死心了,说这些你别生气
啊。

我说:哪儿还有那个功夫啊!这一天一天的,到底什么时候才找得到啊?

他说:别着急,小雯应该不会出事的,她那么能干。

但愿吧,我说:她还很要强,大概是跟我吵架想不开,给我点颜色看看。

我们都笑了起来。歇了歇,我说:她其他同学都不在成都了吧。

他说:好像是吧,对了,你去找她的亲戚试试。

我说:她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个。

他说:还在卫校的时候,她有个姓贾的表哥来过几次,小黎应该知道。

我说:我问问去。她家里对她好像并不关心。

他说:她早就不跟家里来往了。她妈是后妈。这你知道就行了。别跟别人说。

我告辞,冲下楼顺着我的安全街去找小黎。今天是星期三,卫校那间房子应该没人。
本来我可以舒舒服服去找小雯,可以和她做爱,共同沉浸在美好的结婚想象中,但
是她跑了,是被我气跑的,也可能因为别的原因。大家对此并不以为然。她同学是,
家长是,连我都是。为什么呢?是大家觉得她是躲起来跟我斗气,还是接受一个人
失踪,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我只能到传染科去找小黎。那一带就像我的掌纹一样被我熟悉。病房不大,是一座
旧寺庙改建的,里面有一个供病人休息的桃园,很小。桃树开花很漂亮,树干上流
着很多花脂,感觉和红红白白的骨朵一样香气扑鼻。旁边有口青苔斑驳的老井,很
深,早就不用了,也没填,就用一块青石板盖着。那些年我们喜欢坐在上面谈天说
地,放眼很远的未来。最抢眼的是病房门口那一片灿烂的美人蕉,鲜红明黄,娇艳
欲滴,就像小雯笑起来一样。美人蕉会凋谢,谢了就蔫了,就不好看了;小雯却不
管什么时候都不想凋谢,想永远地俏丽下去。

我把小黎叫到美人蕉旁边。

小黎看着花儿,说:她表哥叫贾康惠,住燕排街,动物园那边。他原先在彩色洗印
中心上班,以前我们还经常找他洗彩照,便宜。现在不行了。

我说:为什么?

小黎说:两年前他就死了,胰腺癌。

真的?我惊呼。

小黎不解地瞥了我一眼。

我兴奋地说:这怎么办?唯一的线索都没有了。

小黎说:大惊小怪干什么?你来医院这么久没见过死人啊?她表哥发现时都晚期了。
小雯在内科弄了个床位,让他爱人来守夜。但是她表哥只坚持了一个多月,死的时
候只有四十岁。这人啊,真是说死就死,挡都挡不住。

我说:唉。

小黎说:小雯还有几个比较好的朋友,都是女孩,一个叫刘彩,一个叫秦淑雅,还
有一个叫汪宁。我都问过了,她们也没有小雯的消息。

我说:你说这些,我也记不住。

小黎不满地盯着我,说:你还有道理了?!要怪只能怪你,你对人家好点,人家也
不会跑。

我说:别人家人家的了,病人听起来,还以为我是对你不好呢。

小黎愣了一下,然后举起拳头假装要打我。

你打?你打我试试?我说。

油嘴滑舌,小黎说:你就调戏我嘛,等小雯回来,看她不扒了你的皮。

我说:调戏你又怎么样?又不是没有调戏过。

小黎说:你再说,我就喊了。

我一边笑一边说:不闹了不闹了,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办?

小黎说:你还是找齐超问问,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另外,我听说传染科要报
公安局了,你要小心啊。

我小心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我听见我嚷嚷起来。

小声点!你怎么这样!小黎压低声音责备地说:又没说你杀了小雯。你怕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要去找齐超,就会跟他打架。

你怕他?小黎斜着眼睛看着我。

我的头晕了一下,这种情况在女人挑逗我的时候比较常见。

我定定神,把嘴唇凑到她耳朵边说: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小黎。

小黎飞快地躲开,说:你要干什么?

你看呢?我说。然后我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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