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K与逃避自由(回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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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宛云 于 August 31, 2000 14:50:10:

送交者: 宛云 于 August 18, 2000 13:52:25:

老K与逃避自由(回临时)

今天事情多,现在总算可以坐下来整理一下思绪了。多谢临时的
帖子让我们能深入了解老K,这确实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死的
也酷,我想他是被自己的国家祝福着死的,值了。:)

有"道德焦虑"症的人很多出自前社会主义国家,这是个值得关
注的问题。"社国"人追问起终极意义来有一股少有的执着,大
概是童年教育打下的基底吧。:)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是,前社会主义国家波兰、前苏联、捷克
等出来的异数如老K,米兰昆德拉,索尔仁尼琴、塔可夫斯基等
都对曾经有过的生活持一种比较亲近的批判态度,决不流于激烈,
更没有义愤。有的甚至连批判都谈不上,索尔仁尼琴大概是其中
最极端的一个,他的大部分"激烈"的作品《如伊凡米开朗维奇
(?)的一天》、《古拉格群岛》等都是在国内完书的,一流亡到
海外他几乎完了,笔下少有了那份激情的批判欲,甚至老了还要
兴师动众大回乡,根本有违他年轻时的反叛心态。而老K的镜头
中虽然有纷乱的华沙街头,但也不若人们惯常以为的那样压抑,
相反,竟让我这类"社国人"感到有些酸鼻子的亲切,一种类似
见到破烂旧家的温情油然而生,当然这种温情里有痛,但痛得恰
倒好处,使这温情免于成为泛滥的温馨。

以前读过的两本书《1984》和《动物农场》(内容俱反共)的作者
是哪国人已经记不清楚了,印象中不像是"社国"作家的作品,
似乎是老资在声讨老社:里面的描写离温情较远。现在回想起来,
我极不喜欢《1984》那本书,那样赤裸裸和荼毒地描写人性封锁,
除非作者本人也有类似的倾向,否则不会那样刻毒地流于笔端。
而《为了告别的聚会》,《生命中无法承受之轻》等则都温情有加,
或许里面的生冷我硬是没感觉出来,总之,觉得托马斯夫妇的活
法和死法都是含有温情的。

杨绛文革后没有流亡(虽然以前洋插过),她熟悉"资国","声讨"
起人性压抑来显然有别于他人,她从来没有把牛棚生活描写得多么
暗无天日(尽管真的可能确实如此),相反,《干校六记》里竟然充
满着勇于解构一切苦难的对底层生活趣味盎然的关注,我在此坚持
认为这是熟悉"资国"和不熟悉"资国"的区别。

由此可以找到一个比较微妙的视角:"社国"出来的人,尽管从小
"吃狼奶长大"(王朔语),但因为传媒封锁了一切可以对比的渠道,
他们在成长中并不像"资国"人想象的那么能够自觉地感受到压抑
的分量,而人对压抑处于不自觉承受状态时,心理的受害程度远不
会扭曲得那么糟糕(我不知道文革的具体情形,在此只是猜测,错
了请原谅)。相反,那个时代的人对于由于大门紧闭而对世界充满
的神秘感,人性由于新闻封锁而较少被媒体伤害而保留的纯净度,
以及在没有多少选择干脆心静如水只接受眼前现实的安谧心态是有
着深刻记忆的。很少看到哪个流落海外的"社国"知识分子,怀着
强烈的义愤声讨自己早年的非人生活,就算"声讨"也是不乏温情,
存有希望或者怀着善意和祝福的。

这里似乎在陈述一个事实:"资国"的自由并不能许诺一切。至少,
"社国"人在真正得到这些自由时,并不像原来想象得那么驾御得
体心满意足。自由提供的或许仅仅是要拿出更多的时间来比较,鉴
别,筛选,然后占有,而占有的欲望在一个永远以物质占有为前提,
而不是以心灵占有为前提的社会里却是永远得不到平息的。这些在
自由上耗费的时间对于那些没有选择的人来说也许太过奢侈,他们
甚至没有KILL掉这些时间的自由,但是,没有选择或者有较少选
择的人却少了许多由于自由而带来的鉴别的迷茫,对比的游移,甚
至避免了因为选择太多体验阀不断升高而导致的"失味症"。

人都渴望自由,东欧自由了,华沙解冻了,波兰的老K最后反而不
知该拍什么了,捷克那里,米兰昆德拉则在尴尬地面对他的"无法
承受之轻",美国,索尔仁尼琴竟然告别流亡,放弃掉现有的自由
重返俄罗斯……症结究竟在哪里呢?难道现代人真的有一天像弗罗
姆说的那样要去"逃避自由"?

我的理解是,也许重要的并不是环境意义上的自由,而是一颗心在
现有空间里所能扩展的自由度。如杨绛,在貌似最不自由的环境里,
却给自己以最自由的心态和宽松度,而"资国"许多自由无度的人
(如大卫教派)却要选择对自由进行彻底的终结。

自由在许诺我们充分选择的时候,并没有规划出人性所能到达的最低
松懈度,也就是说,这些选择里甚至包括了人性可以完全放任到失控
(如果你坚持自由是随心所欲),而且大部分人的自由在换算单位上
都毫不犹豫地跟消费挂钩,那最后等于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自由,在
物欲的不断膨胀面前,自由最终就成了这样的状态:身体上也许非常
满足,但灵魂上(如果有)却如老K般永远饥渴。

回到老K角度来说,巴黎不是他最终的目的地,开放后的华沙也不是,
老K镜头下的人物都是寂寞的,他们总是被扯到一种惴惴不安的寻找
中("双面"红白等无不如此),三色对"自由了道德照样堕落或者更
加堕落"的焦虑是他跟同时代知识精英都无法摆脱的症结,福柯干脆
说解除一切禁戒的社会导致压抑,对自由后的社会状态提出质疑。过
去的如何对付不自由变成了现在的如何对付自由,可以看出人在张池
状态下的两难。

解冻后的华沙跟中国的情形有许多相似之处,华沙出了老K,中国却
没有一个老L或者老M出来安慰一下那些在自由电路中时常短路的灵
魂,张艺谋和陈凯歌的镜头总是对着"旧社会",除此之外就是各类松
懈神经的贺岁片,让人纳闷,中国现阶段难道没有被道德焦虑折磨过
的导演?或者解冻后的各种错位竟然没有引起他们起码的道德焦虑?

你说的老K希望演员能有简单的想法正是他的高明之处,用最简单的
陈述方式表达最深刻的含义正是老K影片的魅力所在,他的影片几乎
是没有什么技巧的,但却处处考究,人若靠"突击"一时半会到达不
了老K的艺术境地,那是在不自由中长期孕育出的种子日后碰巧投放
到了自由的土地上结出的异果,老K只可以被天赋,不可以被造就。
塔可夫斯基曾说:艺术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影响灵魂,重塑它的精神结
构。被老K影响是一件幸事,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要做的是如
何来安置灵魂,这是一件连老K自己都没能实现的工程……

老K的无信仰我这样理解,一个人可以没有固定的宗教信仰,但是有
创造力的艺术家决不能没有宗教情怀,许多人(如老K)不选择具体
的宗教并非不关心终极或者当下,而是对天地万物的虔敬已经给他们
净了大身,具体的选择反而并不迫在眉睫。老K的心里定有这类超越
具体宗教的虔诚,有他总是关心灵魂的电影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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