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谐和 于 September 07, 2000 15:57:46:

病历外系列 (一) ----- 啊，那个小个子的土耳其人

哈比布那天晚上注定进不了天堂。

他是个小个子的土耳其人，中学老师，教历史的。黑头发，黑眼睛，就象一首土耳
其歌曲里唱的‘你那迷人的黑眼睛在黑夜里闪亮----’。那一夜，哈比布的黑眼睛
确实在黑夜里闪亮着，确切地说，是在半夜一点多钟闪亮着。他在一场恶梦中挣扎
着醒过来，满头大汗。他摸着黑下床找水喝，却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妻子法蒂玛被
响声惊醒，开灯一看，丈夫坐在地上，脸色不怎么好看。40多岁的法蒂玛曾经学过
护士。结婚，尤其是生了孩子以后她也就断了去医院工作的念头。她赶紧起身，扶
丈夫上了床，轻声问‘要不要去医院？’哈比布这一辈子也没有住过医院，他对妻
子的提议感到好笑，他说‘不用啦，要去明天去吧，快睡觉去。’法蒂玛正要睡去，
却见丈夫的手在左胸上捂着，就问‘胸痛吗？’哈比布只得点点头。几个问号在法
蒂玛聪明的脑袋里叮零当朗响起来。她利索地下了床，穿上衣服，硬拉丈夫也下了
床，不由分说地推着哈比布出了大门。哈比布问‘去哪里呀？’‘去医院看急诊。’
她一边回答一边把手里的汽车钥匙甩得叮咚响。这一响，进天堂的大门就在哈比布
面前关上了。

这都是法蒂玛后来告诉我的。那一夜正遇上我在急诊室值夜班，半夜两点吃过夜班
饭，看看病房没有什么动静，我就夹着一本书上休息室准备睡觉去了。走过护士值
班室门口，值班的小护士说‘有个急诊病人刚挂了号，你去看看？’我转身去到急
诊室，哈比布和妻子正坐在那里。他身上帔一件黑大衣，小个子，长得很精悍，两
撇黑色的小八字胡搭拉着，一对黑眼睛亮亮的。我正在问病史呢，他那对黑眼睛闪
着闪着就扑通一下灭了！他突然倒在椅子上双眼上翻地抽搐起来，失禁的小便很快
侵湿了裤裆。我赶紧拿出听筒一听：心跳没有了！我也顾不得轻重，将他一把拉到
地板上放平(在法蒂玛的帮助下)，咚，咚，咚照着他左胸前心脏的部位使劲捶下去，
一边让法蒂玛赶紧去叫来值班护士。为了抢那要命的五分钟，我们两人轮流做着心
脏按摩和口对口人工呼吸，一边还要将长长的针头一针针地刺进他的心脏里去注射
强心药物。待到大队人马到来抢救时，他的生命仍然处在极端危险的境地，但是至
少没有达到临床死亡的程度，心电图还没有成一根直线，只是非常非常地紊乱。。。。。。

第二天，在心电监护室里，他醒了过来，鼻子里，嘴巴里，喉咙上全插着救命的管
子。妻子法蒂玛一夜没有合眼，紧张地在床旁守护着。‘他总算活过来了’，这是
我第一个想法。又过了一周，小个子的土尔其人哈比布，这个被天堂的守门人打回
到人间来的人坐在病床上又谈笑风生了。我开玩笑地问他‘哈比布，在天堂门口都
看见些什么啦？’他故作神秘地说‘看见我爷爷，奶奶，还有阿拉在里面念经。他
们都劝我暂时不要去和他们团聚，回来找我亲爱的法蒂玛呀。’说着，拉起妻子白
胖的小手在嘴旁搽过来搽过去。要不是法蒂玛那晚的英明决策，哈比布先生现在没
准正坐在天堂上看风景呢。

哈比布是学历史的。他有一天对我说‘土耳其人是你们中国人的后代呢。’我想，
他是在和我这个中国人开玩笑呢。他却一本正经地说‘那年HUBILIE KANG(忽必烈
可汗)从亚洲一直打到欧洲，一路上他的士兵和当地妇女通婚，生下很多黄种人的后
代，你看我们的黑眼睛，黑头发是不是一样啊？我们还是亲戚吧？’哈，这小个子
的土尔其人乱认起亲戚来。

以后，每当我一进病房，哈比布和我就不约而同地先道一声‘HOW ARE YOU，HUBILIE
KANG！’作为问好，法蒂玛在一边，眼泪都笑出来了。

所有跟贴:

写得好。谐和，如何把强心剂打入心脏---不会扎死吧？ - 一老中。SR (0 bytes) 21:23:28 8/27/00 (0)
精彩!比ER还好看! - 网上飞 (0 bytes) 14:04:14 8/27/00 (0)
谐和大姐的文也有点phonomenological起来了。 - an_an (106 bytes) 12:15:59 8/27/00 (2)
不完全是这样 - 谐和 (253 bytes) 13:12:10 8/27/00 (1)
Xiehe JJ pls come above. - an_an (0 bytes) 13:23:42 8/27/0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