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何难(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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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红霞满天 于 September 15, 2000 10:11:46:

红霞满天


相见何难(二之一)

焰儿初到马德里的那天,一切都很顺利,没有跑
丢,也没有饿肚子,竟也没有因为看见了心爱的
东西害胃疼.

本来在米兰机场被意大利警察刁难了一番,心里
很不受用.她在转机口上被拦下来,赶到一边站
着,护照被收走,眼见得其他人飞快地流进去了
,自己很担心,又觉丢脸,就背对着人群站住,
好半天.后来又有一群人被拦了,她看见那深红
的护照,就问其中一位男士,你是中国来的吗?
结果那位用天津口音凶巴巴地道,你还不是一样
.焰儿很没好气,就也凶巴巴的说,可是我是拿
的学生签证!后来果然她被警察先放进去了.

两小时后飞机又降落了.从天上看不见什么,这
天有点灰蒙蒙的.但是马德里飞机场让焰儿很眼
前一亮.什么东西都结实,精致,颜色是浅黄灰
色主调,从一个terminal到另一个terminal,长长
的甬道即不冷清也不拥挤,人们静悄悄地走动,
自动梯路自己会停,人到了前面又自动会走.甬
道两边间或有玻璃竖窗,前面种着盆栽,小小碎
碎的象成都的小米兰,盆里是白石头,有时一束
蓝光一照,简直是漂亮得神秘吓人.

很快出了关口,因为没有托运的东西,填了个入
境表就出来了.在门口张望了一下,找到了的士
的所在,挑了一个年轻的,司机象懂英语的,就
上去了.

焰儿一上车,就告诉司机她是来访问名胜的,请
他一定要指点路上见过的景致.

这司机却是个爱说话的,瓜拉瓜拉一路见什么说
什么.焰儿在半小时内居然被灌进不少专业知识
.后来她才发现这个国家的人,在懒散随意的背
后,藏着多少勤奋和深沉.

从飞机场出来,车子先跑过一些由行道树站岗的
公路.那些树树冠小小的,有些干燥.很象北京
蓝旗营那一带的老街道,以前去访问姐姐时看见
的,是叫焰儿有点感觉没血色的环境.可是姐姐
却很喜欢那里,一定是被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家
伙们熏陶的.没劲.

经过了一个长长的高架桥.远远的可以看见方方
正正结结实实的多层住宅群了.高架桥两边是连
续的拱券,红砖的,看起来很伟大,有点象北京
的一些地方.焰儿忍不住问那司机这是谁设计的
.结果那司机突然粗声粗气起来,不大高兴地说
那就是混帐弗兰科[注释1]的东西啦,你喜欢
这法西斯的东西吗?焰儿没敢吭声,心里骂到:
"你个砍脑壳的笨蛋.你长了一条直肠子.你该
吃点海椒辣个两头通."

经过了新潮大建筑师Calatrova设计的长途巴士站
.热情的司机告诉她这就是你要坐车去其他城市
的地方.那里除了一条长长混凝土的墙,从房子
拖到高速公路边,变了矮墙,从建筑物上根本看
不出来那是个新车站,因为老的部分干干净净,
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一点不显得苍老,新的部
分又那么谦卑地配合着它.焰儿就想这如影随形
的武功姐姐冰儿见了肯定赞不绝口.

很快就进城了.司机把焰儿放在了农业部前面.

焰儿下了车,东张西望了一番,觉得自己很清醒,
今天肯定不会浪费艺术馆,真是不错.

看见在大街上的人群,也是浅黄灰色的.人们个头
不大,穿着很精致.好象没有破衣烂衫的,而穿运
动装的看起来都是旅游者.

...

在国家艺术馆的大台阶上,入口外面,排了很长的
队.有不少日本人,美国人,中国人却不多.

排在队里,焰儿往下面看,见人们或坐或靠地呆在
小广场上,有的看风景,有的拍照,有的看书.广
场中间有花坛,五颜六色的,居然也有国内有的那
种象猴儿脸的草本花儿,只是颜色淡些,却大很多
.有一个拉丁少年在追着个女孩子跑过来.在静默
文雅的人群中十分显眼.他长着个笔直的鼻子,两
梢微微下垂的美丽的文艺复兴眼睛,一头长发过肩
.焰儿看这张脸看得出神,连队伍往前挪动都没感
觉到.事实上她连那少年追的女孩子也没看一眼,
就连他自己的身上穿了什么衣服也彻底的忽略了.
满眼里就是那个三角区:那双眼睛和那只鼻子.

...

进得馆来,先在细小的门厅里站了一会.看看中庭
里平淡淡的没有什么.阳光很和煦.走廊里坐着的
人们很小声地讲话.

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中国人,风度很好,女的岁
数也不比男的轻太多,肯定是哪个高校或画院的画
家.他们看见焰儿,和她笑了一下,又严肃地装出
高深的样子来了.讨厌的老东西.焰儿想.哪里象
以前遇到过的那些大朋友有趣.

以前焰儿还真见过几个又有才华又坏的大朋友呢.

一次游三峡,和好几个单位凑在一起.晚上有人建
议开联欢会,焰儿作为少见的画画的小孩子中间粗
通文字的主,被强推上台和实木大学建筑学系的一
位小才子表演了一段片段"简.爱".晚上在底舱
开舞会,焰儿被人拉了去,跳了一圈却被送到一个
闭目养神的老家伙面前.她还莫名其妙呢,那时太
小了.不明白.焰儿这个人,就是长到五十五岁,
也是这样"小"的,当然,当初她要是不小而傻,
他们也不会来找她.

那是有名的"北苑画报"的总编,一位著名画家,
后来变了当官的画贼.一头白发漂亮得象古画中的
神仙.一见到焰儿,眼睛就发亮,后来跟她跳了一
晚上的舞,回去班上的男生们都不理她了.

再一次在山城开规划会议,朋友拉焰儿去掺和组织
会场,见到一位中国西北规划院的老总,那个稍微
有点秃头的家伙,高大威猛,几个讲演把一向对当
官的们不感冒的焰儿给佩服紧了,更烦女里女气的
美院师生了.

后来一起游北江大桥,看见美院院长的作品桥头雕
塑,那几个半裸半掩,半土半洋的大个子男女,焰
儿和老总聊起天来,都忍不住阴损了那著名雕塑家
一顿.那老总就说院长的老婆就是该和他离婚,焰
儿突然冒一句道:"你是什么血型?"老总没答,
却说焰儿你的臀部很丰满.把焰儿立马吓了个跟头
,跑掉了,心里却更加佩服那老东西.

...

她先是全馆过了一遍,人挤人涌的很不容易.粗粗
地看了短期展,什么现代摄影,本土手工之类,就
专门跑到鲁本司的厅里去.

进去那个特别小的厅,迎面扑来一阵杀气.鲁本斯
对希腊诸神之战的描绘,血淋淋的.盔甲,马鬃等
各处,都有一个浓厚的涂层,闪闪发光.焰儿不很
明白这效果到底是怎么得到的,干涂颜料可以出光
,但是怎么画面又如此平服?而且一点龟裂都没有
.已经N年了呢.要研究研究,她想.(焰儿这人
很不严谨,一向不记数字,因为着这毛病,后来读
个学位被折磨惨了.)

焰儿有些不喜欢鲁本斯.从书上看只是丰满的作品
,实际上却明亮浓厚得叫人无法消化.她想起一个
字,"淫".

戈雅占了两个大厅,他的对中世纪和本土风格的生
活描述都很狂野,完全是出乎焰儿的意料.焰儿想
,老戈肯定只是拿历史事件做练习了.他不是有社
会责任感的人.

果然那有名的玛哈[注释2]才是戈雅的心境.怎
么能让人相信丑陋的老戈竟能造出这样的绝色妇人

看见两个玛哈遥遥对躺在两面墙上,象双胞胎一般
.但是裸体的一个比起著衣的一个是美丽得远了,
这并不是说焰儿瞎了眼没看出来戈雅精到的造多层
次透明衣物的本领,而是很显然他在裸体的上面花
费了多多的功夫.那生命之汁,呼之欲出,几乎要
脱离画布向外喷涌.

又看了德拉可罗瓦,籍里柯,卢骚,对他们的深刻
和丰富佩服极了.

到了访问序列的最后,看见大堂里的比拉斯开兹的
杰作"小公主"的时候,焰儿突然觉得醍醐贯顶,
好象痴心汉见了情人,又象复活者见了自己前世的
坟墓,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想不到我多年的疑惑就在这里解开了."


...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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