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桌的你(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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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鼻子 于 September 24, 2000 12:42:05:

送交者: 鼻子 于 September 08, 2000 13:24:12:


我这人的记性向来很差。尤其是记人。若是不与对方见上个十次八次面,
就没法保证下次遇见还能认得出。有时即使长相记住了,却又忘了对方姓氏
名谁。

我爸常说我这人没心没肺的。

所以自从三年前回到家乡后,便有了许多尴尬事。常常在街上忽然被一
声满是惊喜的呼唤叫住,接着跳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兴奋的面孔,张口结舌地
听着对方说着诸如“你小子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还是过去那副样子,
没变。”、“现在在哪儿上班呢?”、“有女朋友了?”“结婚了?”等等
热情洋溢的话语。而我就只有傻听的份儿。

我知道这必定是我过去的一些同学。但确实已是记不清是幼儿园还是小
学或者是初中也说不定就是高中的同学了。

望着那些热情的面孔我实在无法讲出“请问您姓什么。”这种话来。

我是如此的健忘,所以有一件事就让我自己很不明白了。

因为都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竟还有一个人的印象在我的记忆中始终非常
清晰。从长相到声音甚至一些很细微的地方诸如对方的发型、身高、衣服颜
色、说话的语气等等。为什么我就独独记得她呢?

就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子?

初一时,她就坐在我前排。我和王小奇坐后面(能记得王小奇的名字多
半也是拜她所赐),我们保持这样的位置有一年。可就在这一年里,我和王
小奇竟被她整得十分之惨。

我这么说你别有什么误会,以为这个女孩子长得人高马大脾气粗暴说不
定还练过武术柔道什么的。她其实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梳着刘海发型、喜
欢穿一套黄色裙子我还记得那上面印着许多细碎的白色牡丹。

她的名字叫马微微。

我记得马微微是一个常常喜欢独自微笑的女生,不过我也曾想:她爸干
吗不叫她马薇薇呢?那不是更像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吗?马微微不是本地人,
这从她说话的口音就可以得知。不过她的外地口音并不难听,反而给了我们
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于是我和王小奇在新学期一开始没多久就觉得自己喜欢
上了这位新同学。

不过这种美好感觉没能持续多久。

因为很快我俩便发现到了马微微这个女生与一般其实应当说是与正常的
女生不一样的地方。她所表现出的一些奇怪的举动和爱好越来越使我们不安。
她似乎很喜欢吓唬人,且很擅长吓唬人。我唯一不太明白的是她为什么独独
在这一点上特别关照我和王小奇两人,或许只是因为我俩离她最近,于是就
倒了楣。

马微微上课时一般似乎显得挺老实。不过下了课或是上自习课时就绝不
是这番模样了。

她总爱将身子转了过来,和我们一起说话。不过她通常说的可不似别的
女生那般的诸如今天谁旷课了、谁考试得鸭蛋了、哪个女生又买了条漂亮的
裙子了、昨晚电视里又演什么好节目了什么的。她几乎从不说这些,她总喜
欢讲故事给我们听。但是,这些故事却几乎全都是些吓死人不偿命的恐怖故
事。而且题材广泛,从鬼到神到狐狸精到无头凶杀案离奇死亡古怪经历什么
什么的几乎一家不漏。

直到今天我都仍然不得不承认马微微确是讲此类故事的专家级人物且具
有表演天赋。她绘声绘色的讲述常常很容易地就将我们带入她所营造的那个
恐怖芬围。高潮之处,她脸上那般仿佛真的撞见鬼的表情以及古怪的手势往
往使我们毛骨悚然噤若寒蝉,即使在这明亮渲闹的教室里也觉着阴风惨惨。

我不敢想像倘若在一个空旷的、黑暗的、没人的房间里听到马微微讲此
类故事是何种结局。

看到我和王小奇听后魂不附体的模样,她却又常狡黠的笑。

马微微似乎很喜欢捉弄我们。她还有一手绝招也常常让人害怕。她只要
用手指在上眼皮处轻轻一抹,两个上眼皮就会立马翻将过来,红红的内睑暴
露出来遮盖了大半的眼珠。这双恐怖的眼睛多伴着她的突然转身及面对,一
下就让我和王小奇心跳的加速度超过了航天飞机。

时间长了,我和王小奇便开始畏惧于她。尽管我们是男生,尽管我们觉
得有些丢脸,但是却没办法克制自己的恐惧感。

马微微在班上不是一个很惹眼的同学,班上同学和老师并不特别留意她。
她的成绩一般,容易的考试没见她得高分,难的考试也很少见她不及格。平
时也不怎么和别的女生在一起玩,下了课的时候,她更多爱做的是侧伏于桌
上,出神的凝望窗外的天空。一看就是老半天,眼中有种猜不透的雾一般的
迷幻,偶尔还露出一丝微笑,不过那笑总感到有些哀伤。有时她也爱静静坐
在椅子上翻来覆去摆弄一些诸如铅笔、橡皮、小刀或尺子之类的小玩意。反
反复复也不知厌烦。我记得有一次她把手里的三角尺上的标尺刻度来来回回
仔仔细细数了十几遍,神情及为专注。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当时的她有种与
年龄不相称的冷静和成熟。

然后她这所有的一切举动在那时我们的眼中是那么的怪诞。

除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活动之外她最爱干的就是讲那种吓人的故事给我和
王小奇听。

我从没见过她的父母。后来听人说,她的父母都是在外地工作的,长这
么大她真正和父母呆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很少,因为他们的工作决定了他们必
须经常更换自己的住处。初中之前她一直是在离我们这儿很远的一个城市念
的小学,那时候她说她主要是跟外婆在一起生活。后来她就来了我们这座小
城,住在舅舅的家里。因为她的父母忽然又调去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工作,
而那儿是没有中学的。据说马微微转过好几次学。后来她自己偶尔也跟我们
说起她的这些转学经历。这些经历对于我们这些几乎没出过这座小城的孩子
来说,充满了新鲜感。不过马微微说起这些事来,脸上却多半带着一些冷漠
的色彩。

某种程度上来说,马微微给我们讲的那些恐怖故事的精彩程度一点也不
逊色于她的那些转学经历。不同之处在于,后者让人很轻松,而前者却让人
紧张。

我不清楚那些该死的故事是她听别人说的还是自个儿瞎编的,反正她每
次说完就笑。她笑的时候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儿,月牙似的。那样子我现在
还记得,很好看。

可当初我和王小奇只觉着这笑和那故事一样,充满着一种诡异感。在我
俩的心中于是她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尤其是那些奇怪的习惯。我觉的她和
我们班上任何一个女生都不一样。王小奇甚至有一天很认真的样子对我说他
怀疑马微微搞不好是妖精变的。我虽不象王小奇那样极富幻想力但不安的情
绪也同样一天天积累起来。

终于,在某一天因为一件事而爆发出来。

那天又是一个自习课,马微微就又转过身来给我们讲一个新的故事。也
真是怪,我们越是害怕听她讲反而就越禁不住想听。她也真绝,居然每一次
都不带重复的。看来她的技术日益精湛了,这一次的故事足够吓死三个老太
太的。包括她的同桌、隔组的几个男生全被她讲的眼珠子都快跌了出来。马
微微似乎也很满意这种效果,她尤其将重点培养对象落实在我和王小奇身上。
说到诡异之处她的两只亮晶晶的显得有些怵人的大眼睛一直是很近很执着地
盯着我俩。如同一个电影应有高潮一样,我和王小奇也终于被马微微生动离
奇的描述、死盯着我们的大眼睛、夸张的手势给带入了神经高度紧张的地步。
……故事中幽黑阴森的鬼屋的房门忽然吱扭扭开了一道缝儿,一双枯瘦有如
鬼爪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慢慢推开这扇门,接着,一双碧绿的鬼火般的眼
睛从门后闪现,就在此时,一声惨厉的尖叫……

刚讲到这儿,马微微忽然就使出那手绝活,两根手指在上眼皮一抹,眼
皮就红通通的翻了过来,接着真地就一声尖叫,跳将起来,十指如钩,一下
朝我俩扑了来。

我当时就惨叫了一声于座位上蹦了起来,撒丫子没命地向外奔,眼泪差
点就不争气地当着全班人的面长流。王小奇竟然比我跑的还要快。尽管坐在
靠墙的里侧可我还没跑到门口他就已从我身边一举窜了过去。叫得就好象给
捅了一刀似的。

我一跑出教室便拐了个弯儿,一头扎进隔壁的小树林的草丛里去了。乱
归乱,咱还是挺聪明的。王小奇这个家伙还不怕暴露目标似的玩命地在操场
上奔。马微微出了门见先失了我的踪迹,便一心一意地追起了王小奇,一边
追还一边叫,跟鬼附了身似的。

要讲王小奇也还真不是乱盖的不愧我的同桌兼搭挡,魂飞魄散之余竟然
也还一下子想到一个妙招。

跑着跑着他忽的一头钻进了男厕所。

马微微一直撵到了厕所门口。我躲在草丛后面心都快跳了出来。马微微
真的会闯进去么?她真的鬼魂附体了么?那王小奇岂不是被关门打狗?这下
逃都没处逃?!

不过马微微终于还是停在了厕所门口。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像拣了个
大元宝似的。笑声远远地传了来,飘进我的耳朵里,我禁不住抖了起来。

后来上课铃响了,马微微没事人似地蹦着跳着返回教室,脸上一副春光
明媚的样子。我却再也不敢动窝了。厕所那边也是静悄悄的,王小奇拒绝出
来。

第二天,我和王小奇因逃课被罚了一天站。

这以后,我俩就恨死了马微微。也许可能是害怕的成分更多一些。我们
还找到班主任,要求将马微微同我们的座位调开。班主任问为什么,我说马
微微可能有疯病,没准就犯。王小奇还颇肯定的说他有次亲耳听马微微本人
讲过小时候她受过刺激,定是那时候精神就开始不正常的。班主任倒是很仔
细地从头到尾听听我们叙述了一遍,不过最后他只是笑了一笑并没有答应给
我俩换座位。我们的希望落空了。

我和王小奇当然很沮丧。不过好在这初一的最后一学期剩下的日子里,
马微微再没满世界撵我们。但我俩仍然对她抱有深深的敌意和警惕感。

因为自从那件事后,我和王小奇在全班就彻底坏了名声:两个男生让一
个女生追得没处躲!都说我俩是给全班男生脸上抹黑。真是不公平,作为主
要肇事者的马微微却几乎没人指责,似乎她做得是天经地义。大家只认为她
不过是个爱开玩笑的女孩,绝对可以原谅。

我当时和王小奇的唯一感觉就是:“冤!”

很快便到了期末。

期末考过后,我和王小奇在校门口分手时立下了一个誓言,初二一定不
能同马微微在一个组了。这时,考完试的马微微也从教室里出来了,远远地
向我俩招手,还一边喊着我们的名字一边跑了过来。

我俩像兔子一般分头跑了。

我们的担心似乎多余。因为新学期一开始我便得知,马微微已经不在这
个学校了。她又回去了她以前所在的那个城市同父母一块生活去了。刚得知
这个消息我很是松了口气,放下桩什么心事似的。是的,以后再不会有谁吓
唬咱了。初二初三很快就过去了,平淡无奇而又越发枯燥繁重的学业压的我
们喘不过气来。大家都在为考上好的高中而努力。很多事后来都已渐渐忘却
了。

初三的最后半年里,不知为何我竟又常常想起马微微。奇怪的是她这时
在脑中的形象再也不令我害怕,这时我就只记得她的笑。现在想起来那笑确
实很妩媚。王小奇也常谈起她,他说可能的话他倒很想再听到马微微说的恐
怖故事。毕竟,虽吓人但那些故事确实精彩,能说出那样的故事并可以把人
吓得满世界逃命的人更是不多啊!王小奇最后还说:但我肯定不会再被吓跑
了。

我看得出他说这翻话时有些沮丧。其实,我听了他的话之后也有些沮丧。
于是我跟他说自己也有同感,说完之后我俩却都沉默了。

初三毕业时,有一天我忽然很想写封信给她,但此时才发现根本不知道
她的住址。别的同学也不知道。回忆起来也是,她除了和我俩说说话之外确
实没见与别的同学有过什么交往,甚至连老师也不知道她的消息。现在回想
起来,或许初一那次期末考之后她朝我们跑来可能就是想告诉我俩这个消息
,可我们竟然逃走了。

毕业后我顺利地考上本校的高中。直至这时,我才发现到初中的一班同
学已各自东西。连王小奇也不在了,他考上了外地的一所技校,提前离开了
家乡的这座小城。坐在满是陌生面孔的教室里,一时间我忽然感到说不出的
惶恐和不安。

高中时我的前排依然是一对女生。不过整个高中三年我们说过的话加起
来也不会超过十句,这时男生和女生之间已经变得很衿持起来了,全然不似
初中。时间过得很快,它带来了许多新的东西,同时又抹去了许多旧的东西,
几经更换,过去的许多记忆已是极为遥远和模糊。

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初一时的那个仅做了一年同窗的女生现在依
然在我的记忆中清晰如故。她的飞扬的黄裙子上的牡丹,好听的外地口音,
作弄我们之后狡黠的笑容,以及,凝视窗外时眼中浮现的淡淡哀伤,现在回
忆起来仿佛就如同昨日看见的那般熟悉。

仔细想想,或许我和王小奇从来就没真正讨厌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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