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如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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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ChineseGhost 于 October 12, 1998 10:52:00:

童年如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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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一笔永难说清道明的糊涂帐。说它是糊涂帐,因为当你有
气力去走路的时候,你似乎总因为过于躁动的欲念和心情而不清
楚该如何走、走向哪里;而当你趋于平静并渐渐有了目标的时候,
你却已经因了过于疲惫而终于迈不动路子了。而在这样的由得或
由不得你的拖动的步伐之下投影出的长长的疲惫的身影中,你会
越加留恋无忧无虑而又富有生命力的童年时光。而眷恋那个时光
的还有一个理由,是因为只有那时,你才真的在体验并享受纯真
和平静。而那样的心境,无疑在这样一个真诚和信任正在渐渐被
金钱和过于张弛的欲念所席掠而去的躁动不安、而四处又充满了
难以挣脱的陷井和危机的时代里,更会成为一个孤独的心灵的最
后的归宿和避风港。据说一个人在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的那一霎
那,多少年前的记忆将会在眼前一幅幅地倒映而过,愈是时间久
远,愈是清楚明晰。这或许便是宽容的造物主赐给躁动的心灵以
最后的消除悔恨的机会吧。然而躁动的人们,却为什么总是要在
这样的最后的留恋中,结束自己的生命之旅呢?或许人总是愿意
去采撷传说中的冰山上的灵芝草,于是总是一路的匆匆而似乎有
目标地行进,于是一路行来的两旁的风景,也就都从身边悄悄的
流逝而去了。而当发现希冀中的灵芝草,却永远总是那么的遥不
可及时,他只好在最后的悔恨和留恋的记忆中,结束一切了。

父亲是个工作狂,在山区一片颇受尊敬。也是因了山里虽穷,乡
亲们都知道要摆脱贫困,终是只有读书这一条路;而况流传了上
千年的读书人才有出息的思想,在那时是远比现在要被人们所接
受的:这至少有一个好处,也正是靠了乡亲们的保护,我们家才
能较为平静地渡过了解放后、尤其是文革中的的三十余年时光。
我们那算是中心小学,在各个自然村里,还有一些更小的所谓小
学,通常是只有几户人家、四五个孩子。由于孩子都太小,来往
不方便,所以也设一些分点。母亲便在这样的一个分点里教书。
每天早上她早早地起来准备了早饭--那时是难吃到米饭的,通
常是地瓜米,就是把地瓜切成细细的丝当饭,颇有些甜味,我却
并不爱吃--然后就乘着晨曦和山里的浓雾,步行七八里山路到
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里上一天课,直到晚上很晚的时候,才
回来。通常她总会顺道到山上采一些柴背了回来的。每到了太阳
快要落山的时候,上学的孩子都回家了,于是原本嘈杂的学校里,
就剩下我们几个人。父亲一定是在改作业,或者又在备课,或者
整理教室--他总是一丝不苟的;一边的小灶房里冒出了呛人的
烟来,夹杂着几声咳嗽,那必是我的最小的姐姐已经开始准备晚
餐了。我每每就一个人在操场上玩几个石子,一边朝山边的小路
上张望:一旦看到一个疲倦的身子背负着一捆木柴时,那通常便
就是我的母亲了。

山里的夜晚,便是夏日,也会有些微的寒意。那时是没有电灯的
--据说只是在前几年,才终于算是通了电。但为了将电线能拉
到山上去,需要在陡峭的山上埋出一些电线杆来。为此有好几个
乡亲摔坏了身子,而修线工程的彻底完工,竟然整整花了一年多
的时间,而由此电费却也是贵的吓人,于是大多数人家还习惯点
煤油灯--而那时煤油也是很贵的,家里穷,而且买煤油在山里
也并不容易。所以吃完晚饭之后,父亲母亲便会乘着天还不太暗,
抓紧时间作一些批改作业之类费眼神的活。到了实在晚的时候,
才点上一盏煤油灯--这之前,则需要擦净昨夜留在灯罩上的煤
灰。这是个很有些荣耀色彩的细活,通常是由姐姐来作,我是不
行的。有一次白天乘大家不在,拿一根枝条顶着小块布片擦,却
不料一下就把玻璃捅穿了。我当然是不能说的,不巧那天没有备
份,到了晚上,附近唯一的一家国营的供销站是早就关门了。没
有灯罩,点上煤油灯便没什么大的作用。好在父亲虽然很快便知
道是我干的,却倒也没说什么。

点上煤油灯,一家围坐在小桌子旁,倒是很有别样的乐趣。父亲
自然是戴上花镜看书或改作业,有时连母亲那边的作业也一起改。
母亲在一边缝补衣服,姐姐埋头作作业。只有我算是个无业游民
--那时也就三四岁吧?因为从四岁以后,我就算是个旁听生了
--只在母亲缝衣服时,需要重新穿线,我才算有了事作,因为
我的眼神自然是要比她好。这时当然是要兴高采烈的了--于是
常常就看着母亲缝衣服,并等着一次线的用完。这时她就会一边
缝,一边细语地讲述一些小故事,神话的,传说的,什么都有。

记得那时父母是从不逼迫我作这作那的,比如读书什么的。而识
字这样的事,大都是我自己平日在教室角落里观察默认来实现,
因为不这样,却也实在没事情作,甚至连个一起玩的朋友也没有。
这想起来还真有些奇怪,尤其当我看到现在那些和我那时的岁数
相仿或略大一些的孩子们,每天或者自觉地,或者被父母领着,
一边背着装着满满的书的大大的书袋--那样大的书袋,我是一
直到了国外才不得不拥有过,却并不装多少书--背上还绑着一
捆装着画板的包裹,或是扛着沉重的小提琴,满脸的不高兴但又
无可奈何地拖动着疲惫的身躯长征的时候,我总是感到了几多的
幸运和怜悯。我的饱经沧桑的父母,对名利竟然淡漠到那个地步,
于是似乎从未想着、也从未期望着让我去作什么成龙的梦,这使
我拥有了一个几乎完全属于自己的童年时光。而我的这些值得同
情的后来者们,却从那么幼小的时候起,就不得不背上或者要出
人头地或者要致富出国这样的沉重的十字架前行。他们的感觉怎
么样,我是永远无法理解的了。但每当我看到他们微驼而实在是
太为弱小的身影时,我就会不觉地想起了山里的那些挑夫,强支
着被沉重的担子压弯的身子,在山里浓浓的而又有些微寒意的迷
雾中前进--但他们至少满脸总是洋溢着很灿烂而爽快的笑容,
偶尔还可以听到他们的刺破迷茫的浓雾的嘹亮的号子或歌声。可
是这样的歌声,在那些少白头的孩子们那里,是永远无法听到的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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