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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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砚凉 于 September 29, 2000 03:10:06:

樊梨酒

题记:当无可面对的时候,面对的是过去。


又是秋天了,山核桃树叶在脚下悉索地响着。踏着山路,象寻到梦里去,
而樊梨经霜而红的心状的树叶,象盛着阳光之酒,泻在头顶,发际。。。

经了夏天的浮躁,这时我的心里才开始有些明朗起来。虽然早已毕业
工作了,但离这校园近,所以周末仍是一骑红尘地过来发呆。还是荒凉,
有时挺希望能有人在我肩膀上一拍,问:“嘿,发什么呆呢?”

野鸭们恍无人世地在水里游着,时不时地追着水里的鱼儿。而我还是在
人世间啊。这几年,照朋友的说法,我象从空气里蒸发了一样。但蒸发
的是水,留下的是樊梨酒。

秋季总是醉人的。

不知这次相见会怎么样,朋友们都一度认为我们会是一对,到后来我们
自己也这么觉得了。但时空迢迢,我一直觉得我们会象涛声依旧里的情侣
最后陌生了对方,只剩下了一张旧船票。

但真的要面对他,我似乎仍需微醺着去,特别是面对他和他网恋的妻子。
距离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能把相熟的人离得很远,也能把陌生的人拉
得很近。

终于离开五年后要回家了,朋友们热情高昂地要聚会。不知大家都会变成
什么样了。想着,想着,我出了神,手里喂鸭子的面包也忘了扔了,鸭子
们渐渐离我远去。。。
题记:当无可面对的时候,面对的是过去。

” 该回去了“ ,我叹道。

骑回停车的地方,发现我刚才把车趴在树下,现在车上撒满了红褐黄绿的
叶子,煞是好看,象一位待嫁的新娘。我把山地车放回车架上,舍不得掸
去那些美丽的叶子。

开上公路时,树叶一片片地从挡风玻璃前飘飞而去,我的思绪也跟着飘飞
起来了。

也是这样一个秋天,等我在餐馆忙完后,才想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到美国
后的第一个生日。于是,我问老板要了个外卖,和一瓶青岛啤酒。回家时
开在寂静漆黑的公路上,听着“找路的人”。

回到家里,一身的疲惫地坐下,打开电脑。启动时屏幕忽然黑了下来,然后
闪着满空的星光,有几行字显示出来,

“砚凉:
在异国他乡莫感孤独,我在远方祝你生日快乐。

史木”

在我看清字的瞬间,泪流满面,一切又糊涂了。后来他告诉我,这是他做的
一个病毒,用e-mail感染了我的电脑,在每年我生日的那天发作。我最喜欢
解病毒,但我没有解这个病毒,并且让它感染我以后所有的电脑。

史木是个很有才的人,高高瘦瘦的,有着很好看的剑眉。其实,和史木没有
作过一天恋人,他是我最好的异性朋友。我相信异性之间的纯友谊,友谊是
建立在共同追求上的。我们的思维方式特别接近,并且都喜欢电脑。但我也
相信一但友谊发展成了爱情,便很难再回到友谊了。我珍惜这份友谊。

后来大家都忙起来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史木在避着我。到是从另一个朋友
林观那里得到更多他的消息。林观曾对我表过白,但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好。
我对他没有爱的感觉,但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懂欣赏我的人。他经常和我发
e-mail,说说每个朋友的情况:谁和谁好了,史木抽烟了,谁谁办公司了。。。

直到有一天林观跟我说史木出事了,因为他写的某个病毒,被关起来了。我求
林观带一句话给他,“在黑暗中莫感孤独,我的爱在远方陪伴你。” 林观
沉默了很久。

我的这些朋友们都是我的高中同学,大家象在一个窝里蹲过的兔子。到了大学
后,人各有所想,却合不在一起了,都怀念起高中时代了。

我的学校到高中就不是男女同桌了,不过前后排是牵手高发区,我高中的三个
同桌都是在这牵手高发区里沦陷了。史木是我的后桌,而林观是我的前桌,林
观比较沉默,所以我常和史木谈笑风生。

我们都是理科的脑袋,也是竞争对手,上课比谁先做出答案,考试比分数,竞
赛比等级。那时所有的理科竞赛班里总是只有我一个女生,于是史木得出一个
结论:我的脑子是偏男性的。我火气三丈:凭什么好的就是你们男性的。不过,
有一点我承认,和男生交往时,我很少考虑到性别。我觉得一考虑到性别,这
友谊就会有顾虑。

但一件小事改变了我的看法。一次和同学出去,路上下起了大雨。我们找了
一个小店躲雨,雨滴从史木的发稍滴啊滴的。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然后
调开了去。我一低头发现白色的衣裙被雨水打成半透明,紧贴在身上,羞红了
脸。回去妈妈见了我的样子,当天晚上给我改了一个胸罩,让我戴上。我自由
散漫惯了的身体,突然被加了一个约束,怎么也不舒服。史木更是坐在后排,
一个劲儿地研究我背后那个突起的纽扣。可笑的少年往事,憨态可掬。

从那以后,我一下变得春花秋月地多愁善感。史木也和班里其他男生一起传看
play boy之类的杂志,笑话也开始带色了。但似乎有了明显的性别意识后,谈
笑间有了隔阂,我在这边,你在那边的感觉。感觉从前是clear text(清码),
而现在是要encryption, decryption (加密,解密)了。有雾里看花的美感,
却不那么爽快了。

说起加密,解密,有一次,他找来了二战时德国间谍传情报时用密码法。我写
了一段英文,然后用这密码法加密了起来。他吵着要看,我说不行,最后拗不
过他,说就给看一分钟,我想一分钟内他也解不完那密码。没想到他那去便狂
抄,一分钟后说抄完了,然后就坐着慢慢解。我一想起他那认真的样子就好笑。
最后他说解开密码了,可是还是不明白,原文是“Jane Eyre, I will love like
her, If a man comes to my heart, I will give all of myself to him.”
我挺喜欢简爱的,就顺手写了这些。后来的十天内,他每天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便笑这说没意思。

我喜欢琴棋书画,说来我有个奇怪的愿望,就是回到古代,做一名艺伎,卖艺不卖身。
他和我一样兴趣广泛,上晓天文,下知地理,精通周易。他给我算过一卦,煞有介事
地问我生辰八字,算完了,他说不好,不给我看了。我好奇难耐,死磨硬缠地问他。
他写下这一行字:“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这一下轮到我每天问他这句
话什么意思了。他总是摇头晃脑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也。”

不知他有没有预计到他这次的牢狱之灾,他的电子信箱也被搜索了。其中有两封邮件
还引起了不少注意。有一次,我用 SMTP port 上发了个 TCP message,这样我可以
仿照任何的寄出地址。于是我给他发了个假 mail,寄出地址是 god@heaven.com,内容
是用德国间谍密码法加了密的一段话:“I am watching you.” 只想开个玩笑。他马上
认出是我,回了一封 mail,寄出地址是 devil@hell.com,内容也是加了密的:
“Me too.”

后来他没事了,还是同学中的一个律师,江辉,帮了忙。不过,象他这样的在黑客
里只是小菜鸟,公安有更重要的黑客要对付呢。朋友们都松了口气,大家都帮着
史木准备东山再起。那位开公司的朋友,周扬,更是要拉史木入伙。周扬是史木的同桌,
这小子也是个厉害的主。大一时半职进了一个公司,大三时已经是C什么O了,现在不过瘾,
就自己办了一个公司,过一过CEO的瘾。

为了庆祝史木重获得自由,同学们聚会了一场。我在大洋彼岸打电话给林观的手机,
然后手机被传到了每一个同学的手里。每一个熟悉的声音,打完电话我真的想哭了。
后来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我的三个哥们:江辉,林观,周扬,他们都曾是我的前桌
或后桌,而他们的女朋友:明川,雨儿,高含,都曾是我的同桌。

第一个同桌明川是个美丽的,眼睛极大的女孩,性情特别爽朗,和江辉堪称绝配。后来
我因为眼睛近视,移到我的第二个同桌雨儿旁边。林观替我传了那句话给史木后,找了
雨儿做女朋友。雨儿缅腆,皮肤极其白嫩,眼睛里总象蒙着层雾。雨儿和我特投缘,但
每次考试,当我把考卷翻到第二面时,雨儿才做了两三题,然后便心慌意乱的做不好了。
若不是这个原因,我会和雨儿坐到毕业的。老师把我从史木的前排移到了后排,和高含
同桌。高含是我见到的极少数既聪明又漂亮的女孩,敢爱敢恨。她曾经在摄影课上,
用照相机对着班上最英俊的男生照个不停,还一边称赞:“长得真好!”周扬可是追求
惨了才把她追到手的。

美国的生活是累人的,每次深夜回家时,开车神情都有一些恍惚。在一次
车祸后,我总算结结实实地睡了一个星期。梦魇间,好象披着白衣裙,在
青灰色石板巷里奔跑,停在一个算命先生的面前,“突如其来如,焚如,
死如,弃如。”我放下一支青玉簪子,继续跑着,前面好象有一片火光。

后来知道在被抢救人员从锯开的车门里救出来后几分钟,我的车爆炸起火了。

在恢复的日子里我以读书为伴,雨儿给我寄了很多奇怪的书。我的古代情结
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雨儿。雨儿与生俱来的古典,轻柔的言语,和蒙雾的眼。
自然还有大堆的古文诗词。

读了一本野史,明代有一艺妓,善诗文,精音律,因其玉骨冰肌,艺名砚凉。
一日独自酒醉时引燃火烛,居所飞灰,罗衣焚尽而玉身无恙,清凉依旧,
世人以为奇,虽窒息而死而面如生时。所居处有樊梨古木,花亦散尽,
不日枯死,其木坚硬无比。其爱慕者葬砚凉于古木下。以古木所落下的
枝干凿成的薄木酒杯,呈半透明,暗玛瑙红色,木纹清奇,而触手冰凉,
乃酒器中之精品:樊梨杯。据传,若干年后古木自燃,有人见到有白色
灵禽飞鸣而去。

看完觉得灯暗飘摇,风声呼啸。砚凉,古木(史木),突如其来如,焚如,
死如,弃如。晃若前生啊,我倒吸一口冷气。那时我总是叫史木“大木头”,
而他则叫我“小石头”。难不成是木石缘?

缘起缘尽,又有谁能看破。

就在这时,传来史木网恋的消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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