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十二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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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心有些乱 于 October 14, 2000 00:44:29:

秋风十二夜(四)

送交者: 心有些乱 于 October 03, 2000 21:53:20:

                十八

  网上说,北京七月份平均气温打破了近160年的历史纪录。还有一个新闻,
标题是:北京持续高温是否成了新“火炉”?
  国家气候中心说,今年6月北京最高平均气温比素有“三大火炉”之称的武
汉、重庆、南京分别高出2。1、4。3、4摄氏度,所以大家惊呼北京成了新“火
炉”。但当记者走访气候专家时,专家说,七月高温天气是因为华北和东北地区
受高空大陆暖高压气团控制,干旱少雨。他们还说,北京气温过高不排除有人为
原因,例如空调太多等温室效应,但这只是在局部,宏观看这些还不能影响整体
温度。他们一致认为,温度过高同所谓的拉尼娜(反厄尔尼诺)现象无关,拉尼
娜现象已经过去,而且如果影响气候应该是有利于我国中部降雨。
  在谈到北京是否成为新“火炉”时,他们又说,今年最高气温天数未必比往
年多,这还有待于进一步观察。比较1995年至1999年6、7、8月份北京、武汉、
重庆、南京四地的平均气温,也能看出多数情况北京的气温还是低于三大“火炉
”,1999年基本和这3个城市差不多,其中6、7月份高于三大“火炉”。他们最
后总结说,近3年北京气温的确偏高,但是现在就戴上新“火炉”的帽子,恐怕
还为时过早。

  最后这一句话,真是可笑之至。

  已经热成这个操行了,还满嘴跑舌头,这帮人也不知道靠什么吃饭的。一些
老人热死了,别的不知道,西直门就有俩,五十多岁,倒下就没起来;气象局不
止一天在工作日报出40度以上高温了;马路在冒油,热浪在生煎着行人,一哥儿
们在最热那几天量距地面一米高的温度,都60多度了。还他妈不是火炉?

  等丫自个儿头发着了才算是?等TM北京变成了吐鲁番,想叫都来不及了!
萧蔷愤怒地说,我也随声附和,哼哼哈哈。
  其实真该愤怒的不是我们这帮人。我们要不就是高级白领,要不就是寓公,
七月份以来我家空调基本上就没停过,萧蔷更是,她们那个漂亮豪华的办公楼闻
名全北京,中央空调更是四季如春。我们又不上街,又不需要骑车奔驰在几乎要
融化的柏油马路上,不需要拚老命上完班还要挤更闷热的公交车横穿半个城区回
家。那我们为什么愤怒呢?萧蔷是因为工作压力,我是因为寂寞。
  我现在可以交代我的职业了,我靠写字过日子,而不是当掮客,那是我的想
象。我也在一些大公司呆过,还做过比较高级的白领,比如副总经理。我喜欢用
小女孩当手下,这样我的办公效率会高一些。当然,有时候她们进了我的总经理
办公室,我也喜欢稍稍动手动脚,不然怎么对得起她们的美貌呢?公司有一个跟
我平级的,叫娄畅,有一天进来,看见我正在小小地惩罚没有完成任务的秘书,
就大吃一惊地说:

  “我CAO,我老婆以后要敢去公司上班,我就打断丫的腿。”

  我后来收敛了些,决不跟手下上床,所以没出大乱子。我离开公司单练,完
全是为了自在和自由。我对金钱和名望要求很低,够用就行,所以没很多人那么
累,把自己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说这个,是因为萧蔷好几次跟我提起她
的上司调戏她,都是些老男人,毫无趣味,并且有阳痿嫌疑。萧蔷说,我TM哪
天把丫摸遍了,然后强奸丫的。我急忙说:使不得,还不如强奸我好了。萧蔷说:
你想得美,神经病!我知道她会这么说,也习惯了,所以继续缠着她,让她知道
强奸男人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我发觉,女人之可爱,不单单在于她的形象和身体,也在于她的性格。比如
说,周月我就很喜欢,我到现在都喜欢,虽然她骗了我,惹得我空欢喜一场,我
还是喜欢。她身上有一种女人少见的幽默感。还有梁月泓,她有一种冷冷清清的
淫荡味道,我们做爱通常都是她主动,第一次也是,她不动身色地奸淫我,也被
我奸淫着,这种又颓废又沉着的性格我也喜欢。我还喜欢萧蔷,她有一种女权主
义气质,我不怕这个,我把它当作玫瑰花刺一样来欣赏和对付。她还有一种直率,
对什么事情都很坦然。--像我这样高标准严要求的人,不出色的女子,我能喜
欢么?
  这样看来,我不应该喜欢任可。她除了长相,基本上是个白丁。当年她的舞
跳得不好,又不勤奋,天天跟这个好那个好,风言风语不断。大家在公认她美貌
的同时也反映她天资有限,这是最要命的。我一向认为,凡是跟艺术沾边的,都
需要才华。我就觉得我的才华让我写东西有点费劲,我思想由此动摇,犹豫着到
底是这么下去,还是去炒炒股,玩玩汇什么的,那些要轻松些,不像干这个这么
累人。直到我看了很多书,觉得那些人干起来也挺累的,我才命令自己勉强坚持
下去。我是双子座的人,跟任可很配,她是白羊座,四月六号的生日,我这个星
座的特点是多才多艺,但是缺少韧劲,容易半途而废;她那个星座的特点是跟爱
情有关的--爱上一个人,就拼死拼活也要爱个痛快,一旦爱情过去,对方拼死
拼活挽救,她也置之不理。这样的女人真可怕。况且她还没有艺术天分,就知道
喜欢男人,好不容易答应等我长大了跟我好,来了北京就忘了,害得我现在六神
无主地找来找去。四十岁的女人,还有什么好玩的?我真的连我自己也弄不透了,
难不成双子座过了三张,性格就变成了白羊座,认任可这个死理儿了?

  “等你长大了,我就跟你好。”一九八一年,或者八二年,任可这么对我说。

  那时她实在躲不掉了。她知道我在追她,并不是那种明目张胆的方式,而是
我独有的那种默不作声和坚持到底,这跟我的星座不符,但我正情窦初开,性格
有点偏差也说得过去。我只要一下课就往舞校那边跑。她拉着形形色色的男朋友
走来转去到处炫耀,我就一直跟他们后面,不断研究万年青叶片上的瓢虫。我这
方面有渊博的知识,足以应付这个不学无术的美丽女人。她如果来质问我,我就
会告诉她七星和十二星的瓢虫本质上大相径庭,一个是益虫,一个却是害虫。我
肯定能把她说得一愣一愣,一脸崇拜我的样子,虽然她从来没有给过我这样的机
会。
  她去食堂买饭,我也会跟着她排队。我有个同学叫花白,是个白化病患者,
全身花一块白一块的,跟我关系不错,他正好是舞校子弟,又正好住在食堂门口。
在接受我若干中华和万年青烟盒后我就可以潜伏在他家假装做作业,他就帮我盯
着买饭口,那个狠心的女人一来就叫我,所以我常常准确地站在任可身后,目不
转睛地欣赏她。后来我看书,书上说一个人死盯另一个人,被盯的那个就会有感
觉,这话相当正确,因为任可很快就有感觉了。
  “怎么天天都要碰到你?”任可奇怪地说。
  上次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我喜欢你。”这次我再不这么傻了。我胸有
成竹地一笑,说:“碰巧,碰巧。”然后就不理睬她,让她自己去想。她那时正
被各种各样的爱情滋润着,顾不上我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但毛孩子也会长大
成人,长成她喜欢的那种大男人,说不定比她以前所有的男人都要牛逼。我后来
竟然连她的练功房都敢进了,那段时间我们上美术课,老师要我们画出最熟悉的
东西,每个人还不能一样。我熟悉的东西很多,任可的舞姿就是我最希望画的。
我横下一条心,去找舞校的头头,他跟我父母关系很好,也很喜欢我,因为我的
成绩在整个文艺界最好。我说我要画练功房,让大家知道在这些优美的舞姿后面
流着多少汗水。头头叔叔感动了,也不问我为什么不回歌舞团画,而非要来画舞
校,就把我带到练功房,当时任可也在,她的男人们也在,头头就对大家说要支
持我,大家该怎么练就怎么练,不要打扰我画画。
  我忍住得意,在任可们疑惑的眼光中埋下头认真画。这帮人不知道我以前练
过四年素描,所以当我速写出一张男女双人舞时他们都惊呆了,说我是天才,任
可也过来凑热闹,她有一个好处,知道自己比较笨,所以喜爱有才华的人。她就
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上我的,但并不是我需要的那种喜欢。我看过她跟别人亲嘴,
她就不会给我也来一下,至少,一开始还不。但我不会表露我的愤怒。俗话说君
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想,我一定要追她,多少年也不晚。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个
观点究竟错在哪里。
  任可离不开男人。不仅离不开,还要随时表现她的魅力。我以后要是找这样
的老婆就惨了,娄畅可以把他老婆的腿打断,我还真下不了这个狠心。当然,这
是我现在的想法。当年我并不这样想,我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没有去争风吃
醋,不然过不了几天我就会在她脚下活活气死。没有气死的另一个原因是任可居
然开始勾引我,不是男欢女爱的那种,而是玩弄小孩,有点像老马吃嫩草。任可
已经发现我对她的眷念,又发现我会画画,她就迫不及待要来收我,可见她是多
么放荡。任可居然开始天天晚上来练功了,这对我是莫大的考验。我一向八点半
就要睡觉,虽然歌舞团离舞校很近,也就一百来米,但我也得在八点钟前回家。
任可看我不去找她,就提前一点,七点钟的样子就到练功房来。舞校的人都很奇
怪,她从没有这么刻苦过,他们绝对想不到这是为了向我下手,他们还夸她,还
不让别人一起来练,怕打扰她。我笑得要死,但还是假装懵懵懂懂地撑开画板,
描一下她的胸脯,勾一下她的屁股,用我的方式尽情侵犯着她的身体。
  她终于忍不住,跟我说话了。
  “来,给阿姨说说,今年多大了?”任可一本正经地说。
  我猝不及防,一张小脸被气得通红。她见状得意地笑了,她一笑,我就感觉
自己飘了起来,飘到破破烂烂的练功房顶,想摔都摔不下来。
  “快说,乖,阿姨给你买糖吃,”任可看我窘迫的样子,更加笑个不停地说。
  我明白我不能输给她。我不能让她小看我,我并不胆小,否则就不敢来这里
了。
  “你管我多大呢?”我轻蔑地说,“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喊你个姐姐足够
了,还想当阿姨,我喊你爸才喊叔叔呢,”我尖锐地指出了她的错误,因而无比
畅快。
  任可惊诧地看着我。她练功正酣,满身满脸都是汗水,一阵强烈的体香扑面
而来,弄得我的脸又红了。任可发现了,又开始高兴,“你好像很热啊,小伙子,”
她一边说一边动手动脚,来触我的额头。
  我奋力隔开了她。她手上也是汗,弄了我一手,我舍不得擦,又不想这样湿
漉漉的,我就尴尬地站着,不知道怎么办好。
  “好害羞的小伙子啊,”任可愈发高兴,愈发放肆,朝我又凑近了些。
  这个动作终于激起了我的反抗意识。我想你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长得漂亮
么?漂亮就可以欺负我,羞辱我?天下比你漂亮的女人多的是,等我长大了,把
你们一个一个都弄到家里当媳妇,看你还闹不闹。
  “老子现在小,所以害羞,”我说,冷冷的语调让我自己都吃了一惊,“瓜
女子,你现在就凶吧,等老子长大了,看哪个凶!”
  任可惊异地盯着我,我的血性引起了她的好感,她像看一个大人一样看着我。
她当然不会害羞,因为她落落大方,而且喜欢男人;即使她羞涩,那也是装的,
不是她的本色。这我明白,我在那时就明白了,以后还会更明白。
  “你脾气好大啊,”任可换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表情,甜腻腻地说,“你想没
想过,等你长大了,姐姐都变成老太婆了?”

                十九

  那天降温。晚上,一个神色憔悴的女子走进了我的房间。

  你应该注意到我修改了措辞,使这个开头比以前要合理和简练一些。当然合
理了,只要有人敲门,我就一定会去看,何况是女人;只要是女人,我就一定会
把她让进来,何况是任可。

  如果是梁月泓,周月来了,我也会让她们进来,但我已经从她们身上找不到
什么感觉;如果萧蔷来,我会继续担心,我毕竟还没见过网上情人,虽然高级白
领不会很丑,但和好奇相比,我更害怕那种见光死的感觉。
  其实我这个年龄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虽然以前我怕过很多东西。我年幼时
怕第二天没有肉吃;稍大一点怕成绩不好;更大一点怕长不大,变不成我希望的
那种男子汉;见到任可又怕得不到她;来北方后,在报上见到任可的消息,就混
得愈发努力,生怕她瞧不起;各种任可出现以后,又怕这样下去对她的感觉会慢
慢磨蚀,在一切重新开始之前渐渐地消失掉。你看我有多累。
  秋天发生的一切我都必须接受。对我来说其他季节都不太好,只有秋天才有
好运气,所以,任可来与走,年老与年轻,从了我与不从,让我忘记与让我不忘,
只要跟她有关,就都是我的好事了。

  任可要再来,我就会把她设计成女大款、下岗女工、吸毒女和大明星。这些
都不是她现在的角色,她的近况我知道,但是我先不说。她要是女大款,进门以
后她就会像以前那样捉弄我,取笑一番我的贫穷,然后假惺惺关心我,说给我出
书什么的,让我慢慢掉进圈套。她在这个角色上还是想拿住我,这么多年,她也
应该听说过我的事,知道我混了些名头,都不被我当回事儿,所以现在的我还是
无业游民。
  “姐姐来重新安排一下你的生活,”她会口口声声这么说。
  她肯定很快地帮我炒作自己,让我的名头更上一层楼。这些好意我先心领,
然后坚决地拒绝。她如果还记得自己以前说什么,就应该知道我想的是和她相爱,
哪怕是来一场虚假的恋爱,然后上床,遂了我多年的心愿,而不是当我的女王和
救世主。我已经三十四了,她已经四十了,好东西都挥霍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激
情已经很少了,所以我们应该把握好时机。如果她不想节外生枝,我就会在上完
床后让她离开,再也不要来。这一夜我不会嫌弃她身上的松弛和沧桑,我会很投
入,她一定要放心这点。
  这个结局很好,不是吗。

  她要是下岗女工,情况就比较复杂了。这说明她很不会混,很有可能是当年
北京的某个小瘪三把她骗过来,天花乱坠吹一通牛逼,结果玩来玩去玩折了,把
老婆也玩成了如此下场。这样的局面可悲,但是并不可怜。任可居然跟着那个瘪
三,都这副德行了还跟着,这就让我佩服。我会帮助她,但不会跟她上床。我不
能坏她的名节,这么艰难她都过来了,我一定要支持她。我会让她在这里呆一夜,
好好聊聊人生,子女,工作诸如此类的问题。她一定有子女了,这才是她没有离
开那个傻逼的根本理由。这真令人感慨,都有子女了。当年她问我多大,要当我
阿姨的时候,她还是个嫩得露水滴嗒的小女娃子,人这种东西真不结实,真经不
起折腾。
  我可能说过了点。别说她,就说我自己,如果正常点,也应该有孩子了。我
好多中学、大学同学的儿女都快上学了,你看看,我还是这么孑然一身,孤苦伶
仃。这也是我自找的,这不能怪谁。我会好好跟她聊,决不侵犯她,她肯定也不
会像当年那样调戏我,我们都不是那个岁数了,她也没有这份心思了,就算在他
乡见到了老乡,有什么困难,互相帮助一下好了。我不会拿五千,再加五千给她,
可能会多一点,也可能少一点,就看我当时的心情了。总之,我一定帮她帮到点
子上,要让她的生活开始从我的手上好起来。这一点我是可以做到的。

  她要吸毒,我一定不给她钱。我会让她在这里呆一夜,我用咖啡、杜冷丁和
做爱来缓解她的发作,第二天把她送到戒毒所,或者在她给我全权的条件下想办
法帮她戒掉。现在吸毒的有两种人,一种没钱,一种有钱。没钱的又分一直没钱
和原来有钱现在没钱的。她肯定属于后者,本来生活不错,看这圈子里很多人玩
这个,就跟着一起上了。每个人在四号面前都认为自己能控制它,一旦逗上了,
才知道这个看法是多么的错误。可见我们的身体除了经不起折腾外,还多么地经
不起诱惑。
  我以前很讨厌圈内流传的一句话:吸毒带来灵感。后来我就不讨厌了,因为
我明白了原因。我随时随地都能有灵感,但别人跟我是不一样的,他们经常浑浑
噩噩,需要猛烈的刺激,比如滥交,同性恋和吸毒,才能唤醒被刺激得麻木的灵
感,才能写出东西。所以我理解他们,但理解归理解,我从来不沾那玩意儿,我
不想再控制不住我自己。
  有一段时间我嗜酒,天天晕晕乎乎,酒德也不好,经常闹事打架,让老板同
事朋友外人都下不来台,坏了很多事,包括有时跟女人上床不灵之类的。后来我
就强行戒酒了,而且戒得非常干净。另一个例子是烟。万年青和中华出来之前我
就开始偷我父亲的烟抽,礼花啊,翡翠什么的,那时候我才小学三年级。我抽了
二十四年,一直到任可来之前一段时间,咽喉炎犯了,居然连续两个月都没好利
落。我去检查,医生说发展下去就是支气管炎,气管炎,肺炎,严重的可以转化
成肺癌。我由此觉得抽烟是找罪受,我就咬咬牙戒了。二十四年烟龄还能戒掉,
这样的好男人任可能不喜欢吗?当然不能。但我不能让她以这种理由找我要钱去
吸毒。我经历过这种事。毒瘾犯了,不管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当然不会趁人之
危,让她出卖肉体来换钱,我只能毫不迟疑地帮助她戒毒,这会成为我近期唯一
的目的了。

  她要已经成了大明星,那就太不一样了。会有大批任可迷信誓旦旦跟随她,
还有媒体们无孔不入地跟踪着,还有经纪人,化妆师,保姆,面首和宠物们跟蹑
着,浩浩荡荡,一路冲杀进我房门。我先会晕菜,然后受宠若惊地请她进来参观
指导。我操,想得美,真他妈做梦。我才不会尿她这一壶,除非她把那些闲杂人
等统统赶出去,最好赶出这个小区,我不想打扰我的邻居和其他居民。
  我会适可而止地祝贺她,我知道她那时做梦都希望成为现在的角色,虽然她
美貌,但是天资有限,所以一定付出了无比的代价。但我已经爱护不了她了,她
有无数的人在爱,还有无数支持者一天到晚在用各种方式意淫。我知道她的身体
经过严格的保养,她的脂肪刚刚燃烧抽取过,她的眼泡刚刚拉平伸展过,牙齿刚
刚全套烤瓷过,脖子刚刚蒸汽熨平过。她才四十岁,利用最先进的美容护理以及
到国外注射特种蛋白,至少还能有十年八年让人觉得她像三十岁,而那正是女人
的黄金岁月。
  我想,她真实的三十岁我在干什么呢,十年之前?我在为未来拼命摸爬滚打,
一步一步达到自己的目标,她也达到了,而且走得更远,她真不容易,她知道,
我也知道,所以我要让她跟我过一夜,作为共同的庆祝。二十年前她答应过,她
现在是大人物了,就更不能反悔。
  她的身体每个部位都加工过,我触摸上去,到处紧绷绷的,充满弹性和活力。
这就是明星的好处。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会这么跟她说,假装饱经沧桑,我会
表现得很伤感,让我跟她的游戏能以大团圆的方式结束。我只是为了这么多年动
荡而不甘的心平静下来,别的什么都不要,我本来就要不到手,我小时候想得太
容易了。

  这是一个非凡的结局,可惜是不可能的。
  我还是招了算了,这种幻想对我,对她,都太残忍了。

                二十

  第一场秋雨终于来临。
  这个夏天太热,我搞不清楚是今年还是去年了,正如我搞不清楚任可来没来
一样。我的空间感发生了一些错乱,连带着时间感也有些紊乱。她来过,不管以
什么方式,不管是否进了我这个房间,还是我其他的住所,这一点是确定的。还
有一点,她来以后我不喜欢她了,所以不知道有没有帮她。

  来说说这场秋雨。
  它很有意义。夏天太热了,有一段时间,只要在室外呆着就可能中暑,或者
被烤死。电视台还报道说太阳风暴非常厉害,大家在室外要小心。那段时间飞机
失事也多,我带演员去走了两次穴,都只敢坐火车。就这样气象专家还说北京不
是火炉,真是让我心绪难平。愚弄人也没有这样愚弄的,要怎样的傻逼才会相信
他们的话啊。我十六年前刚到北京的时候,全年只有几天气温会达到三十五六度,
只有一天两天会达到三十七八度,没有超过四十度的,现在呢,恨不得一个月都
是这样的温度。那时秋天也比现在长,冬天也很冷,有个冬天的样子。现在不行
了,秋天短得要命,冬天也不冷不热,冷不透,一年积攒下来的脏东西就冻不死,
就能在第二年苏醒过来继续危害我们大家。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那时候北京的
天空要蓝得多,一种沁人心脾的蔚蓝,让我觉得能在这样美好的地方混事真是前
世修来的福分。当然,我现在也喜欢这里,也一定会呆下去,但那是因为别的原
因了。
  所以秋雨来得恰到好处,缓解了我跟草包专家的矛盾,也缓解了旱情。它每
来一次,气温就要降好几度,说明它是个比专家称职得多的预报员;草木和远山
被它洗得干干净净,精神十足地朝着五彩斑斓的明天行进,又说明它是个跟我一
样好色的好孩子。更重要的是,它让任可在这样的环境下出没,把她映照得形单
影只,孤苦伶仃,我就恨不下心来将她拒之门外,所以它又是个热心肠的圣徒,
过期美女们的天使。

  我八四年考上北大,来到这边,任可已经来了两年,该打下点江山了。还真
是这样。有一次北大艺术团邀请舞蹈学院老师来教迪斯科,来的就是她。她在这
个圈子里已经有名气了。我差点没认出她,还是她猛烈地喊我,我才心惊胆战地
叫了她一声。她变得很瘦,全然不像成都那个丰满的冷美人,而像一个两眼灼灼
发光的丛林女妖。她跳得太棒了,就像老外手把手教出来那样地道,看来这方面
她才有天分,而不是在民间舞和芭蕾舞的框框里。我想起以前大家都说她笨,缺
少天资,不仅一片惘然。上完课她朝我走过来,她不太高兴,因为我对她不够亲
热。这是误解。我也很想念她,但我身边有两个花枝招展的丫头,家里很有背景,
我正在努力追,她们也喜欢我,而且在争风吃醋。我是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下遇见
她的,要是跟她单独见面,我一定不会是这种表现。
  后来我成功支走了两个女霸王,单独跟她去学生咖啡馆坐了一会儿。我认为
我在疯狂地思念她,但扪心自问,又好像不是。一切都在不可阻挡地改变,包括
环境、肉体和旧情。我想她也在变,因为她也没有流露出我想象中的那种激情。
我们在昏黄的灯光下对坐着,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阵不知道说什么。
  “你还好吧?”她先开口说。
  “我还好,这里很好,你呢?”我温柔地看着她。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她应该明白。我还是喜欢她,这没法否认。
  “我混得不错,搞这个比较来钱,”她抿了口咖啡,满不在乎地说。
  “你以后要当教授吗?”我更加温柔地看着她,女霸王受不了我这样的凝视,
她应该也一样。才两年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是谁害的,谁最清楚。
  “我也不知道,”她发觉我眼睛在放电,就跟我对放了一下,又急忙闪开:
“你长大了,林华,你开始变坏了。”她一脸迷茫地说。
  我不说话,继续盯着她。
  “那几个小丫头呢?你还是回去找她们吧,她们比我年轻,”任可眼中泛起
一丝沧桑的味道,“把姐姐忘了吧,”她轻轻地说。
  “不!”我突然激动起来,我说,“我明天就把她们甩了,我操,我要跟你!”
  她笑了,她说:“小鬼头,你正在长身体,以后路还长,不要学姐姐。”
  我很不满,我发现我这时候开始真的想念她了,我愤怒地问:“你为什么要
这样对我呢?”
  任可幽幽地说:“我要结婚了,跟一个干部子弟。”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只有看着她。她瘦长的手指托着下巴,显得非常精致,
漂亮,而又清冷。我心头难受,我说:
  “你结婚了,我就给你当情夫。”
  她一下就笑了,我突然觉得咖啡馆亮了很多。她还是那样吸引人啊,我颓丧
地想,我为什么就不能长得快一点呢?我要是长得比她快,我就赶上她了;我要
混得出人头地,名扬天下,她就能跟我了。但是现在,什么都不可能。有个写诗
的叫布罗茨基,被他的国家流放,监禁,然后驱赶到美国。他说:街灯盯着渐渐
干去的水坑中它们的倒影,他又说:我将变老,你却依然年轻。他一定经历过类
似的故事,才能写得让我那么伤感,那么辛酸。

  现在我的窗外在下雨,一场秋雨,就在我郊区的房子外面。这座房子任可们
已经见识过了,她们要是有个这样的家,还有个这样喜欢她们的丈夫,她们一定
会感到幸福。我也会很幸福,就算我在臆想,在白日梦中,她们的拜访依然让我
感到幸福,哪怕最后她们都会像这窗外破碎零星的雨点一样,徒劳地砸一下我的
门,就落到地上,慢慢流走了。慢慢流走,现在这是个禁忌的词语。我知道我还
没有偏离中心,我在编小说,也就是写文章。老师说写文章要有个中心思想,我
现在正从各个方向朝它靠拢,正在包围它,一层一层撕开它,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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