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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ditto 于 October 26, 2000 01:41:11:

送交者: ditto 于 October 15, 2000 11:49:22:

回答: 三 由 ditto 于 October 15, 2000 11:48:24:

            快快的话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公鸡递给我一张纸条,写道:“我不同你一块复
习了,我想改学文学。而且,我已经拿定了主意。”
  我立刻转过身问他:“我们已经复习了这么长时间,准备了将近一年
的高考,现在就要考试了,你却突然改变主意,你是发疯,不能这么办!”
  “以后我给你解释,”他说,“这不能再改了。我当然很可惜不能和
你一块复习功课了,可我们在不同的道路上可以——”
  “你是不是因为那道题做不出来就泄气了?我一点你就会明白,我也
有做不出的时候。”我安慰他说。
  “根本原因不是在这道题,我不像你,我不适合搞科学。”公鸡说。
  “是你的畏难情绪在作怪。”我想刺激他。
  “我并不是怕做难题,上千道题都做了,我还在乎这一道题?”他反
驳道。
  “你是怕我越过你,你大小心眼了。”我知道他非常要强,便故意将
他的军。”
  “我现在不想解释!”他恼火了。
  “得了,我是替你惋惜。”
  “我不要谁替我惋惜。”他脸都红了。
  “算我说得不对。”我只好和解地说。
  “我们又不是女孩子。只不过各走各的道路,我们的交情不会受到影
响的,你相信我吧。”他说。
  “你会后悔的,等你再回头来准备,考试肯定会受到影响的。”我说。
  “我经过深思熟虑,你说服不了我!”
  教师走过来了,看了我们一眼,我们便不作声了。这之后好几个月,
一直到高考发榜前,我们再也没有多交谈过,那很不是滋味。

            公鸡的话

  那是一个雨天,我们毕业班已经停课了,我到学校来取复习提纲。校
园里的林荫道上,两旁长着粗壮的梧桐树。肖玲打着雨伞迎面过来了。我
从她走路的样子就看准了是她,虽然向前撑着的雨伞挡住了她的脸。她若
有所思,走了过去,我叫了她的名字,她侧过脸看见了我,扬起眉头,朝
我笑了笑,在哗哗的雨中,那副笑容特别美。我同快快有两个月不见面
了,我感到孤独,我伤害了我们之间的友谊。本来是可以同他解释得清楚
的,我没有去做这种解释。再说,大家都忙于复习,等考完了,以后再说
吧。可我需要人了解,尤其是友谊的温暖,因为我拿不准我这样的选择将
给我一生带来什么结果。肖玲的笑容给予我的正是这种温暖。我对她说:
  “你知道吗?我改变志愿了!我不考理科了,决定学文学。”
  “当然考文科好,理科多枯燥,我将来也要学文学。”肖玲毫不为奇
地回答。
  “我那好朋友快快不同意,”我说。
  “各有各的生活道路,好朋友也不必都学一样的专业。”她的回答就
这样干脆。
  “就是准备的时间来不及了。”我不能不表现得很郁闷的样子。
  “我相信你考文科也一定会考得很好!”
  我期待的正是这样的话。
  伞外是哗哗如注的大雨,鞋子和裤脚都被雨水湿透了,雨伞下的光线
变得越来越暗了,她才想起必须回家了,奶奶要着急了。她没让我送她。

            快快的话

  同公鸡那场争执之后,我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我也不需要和其他同
学一起上复习课。只不过隔一段时间到学校里来一趟,问问有什么消息。
考试的前两个星期,我到学校里来,已经放暑假了,校园里没有往常那种
喧闹。空荡荡的球场上,正凡一个人在大太阳底下打篮球,浑身是汗。他
一个劲地投篮,拍球,运球,投篮,又投篮……一个人玩个不歇。我向他
打招呼。正凡见我来了,抱住球,停了下来。我问他:
  “你功课准备得怎样了?填写了哪些志愿?”
  他没有回答我,抬手把球扔进篮里。我觉得奇怪,察觉到他心里烦
闷。我接过了球,也扔了两下,然后把球踩在脚下。
  “怎么回事?你——”我问。
  “我不准备考试,可家里要我考。我随便填写了几个学校,我并不希
望考取。”他说。
  “为什么?”我又问。
  “我不愿意再上五年大学,让我母亲再供养我。我现在需要工作,我
跟你的情况不一样。”
  “那你干吗还要参加考试呢?”
  “她一心希望我上大学。我不考一考的话,太伤她的心了。可我如果
考不取,那她也就没话说了。”
  他又拍球、运球、投篮……

            正凡的话

  我父亲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死了,我妹妹才两岁,就靠我母亲一个人
做工养我们兄妹俩,还要再供我上五年大学,我不忍心。我对我母亲说,
将来让小妹妹上大学吧,我工作供她上学,一家子有一个大学生还不就够
了。她怪我不求上进,我能忍心她白天厂子里干了一天活回来又为我们的
生活操劳?我和妹妹俩的衣服、鞋子全是她做的,家里花一分钱都得算计
着。我上中学的时候,没买过一张电影票。寒暑假里的学生场,五分钱一
张票,我都不向她要钱。我上高中的书本费全是我偷偷去做小工,捡破烂
挣来的钱。学校里对我还是比较照顾的,学费全免。有时候,图书馆整理
图书,班主任老师叫我去帮忙,学校里给点补贴。不是我不爱看电影,我
是怕看上了瘾就老想看。后来是公鸡发现了,他就替我买过好几次票。那
一次上制图课,老师把我叫起来,问我为什么总不用制图纸做作业,我怎
么说呢?他态度也不好,说再不按哥斯特(规格俄文叫哥斯特)的作业,
今后他一律不改。我就顶了他一句,只要图画得合符规格,你管我用什么
纸呢?是他先火了,说不想上制图课的可以出去!我就出去了,在教室外
的台阶上坐了一节课。后来,你串通了公鸡,给我买了制图纸、鸭嘴笔,
怕我不肯收,偷偷塞进我的书包里。你们不是公子哥儿,也就那两个零花
钱,还不是自己省下来的。我发现你们塞在我书包里的那卷制图纸、鸭嘴
笔和一张小纸条子。纸条子上写了几个字:“请你一定收下,我们佩服你
刻苦求学的精神。”你们当时没留下名字,可我认得你的笔迹。我很感
动,我从来不向人诉穷的,也不要人施舍,我跑到图书馆楼下的拐角里哭
了一场。你们是难以理解这种心情的。我现在就可以挣钱了,我需要工
作!

            叙述者的话

  快快头一次发现人生还有这样的悲哀。他父亲是一位民主人士,有相
当高的地位,家庭经济条件也好,他从来也没有感到短缺过什么。听到自
己的同学因为家庭经济条件的限制,竟然做出这种牺牲,放弃自己的前
途,还要蒙受落榜的耻辱,他非常难过。眼前,正凡却清醒地等待着这种
不幸。如果替一个同学仅仅是买个鸭嘴笔,或是交付一些书本费,快快可
以向父母要,他们也会给他的。但是,要负担一个人整个大学期间的费
用,这他想也不敢想,也不能向父母开口,他没有办法帮助自己的朋友,
沉默了许久,只好说:“走吧,你不是没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转转。”
  他觉得,他应该陪伴正凡,分担一点朋友的痛苦,这就是他所能做到
的。
  他们出了校门,沿着一条小巷子走着,两人一言不发。此刻,对他们
来说,这种默契胜过于任何语言。他们穿过了一条又一条小巷,来到了大
学的门口。
  这正是五七年的夏天,那个不寻常的夏天。他们当时还不懂得社会生
话中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也不关心,学校大门口贴满了“大鸣大放”的
标语和大字报。他们出于好奇,便站住看。其中有揭发学校领导官僚主义
作风的;有要求改善学生待遇的;有对一些党团干部的批评;还有对国家
政治生活的许多议论。而那些大胆的评论使他们吃惊,大字报中揭发的那
些问题也使他们愤慨。但是,快快又觉得,这一切似乎离他十分遥远,他
身边还没有过这种感受。他是在幸福中长大的,他感觉到的激情和不平瞬
间也就消失了。他们进到校园里,又看了一会大字报,之后便分手了。

            快快的话

  我回到家里,刚进门,见客厅里父亲在和一个人谈话,来人正在向父
亲劝说什么。说到要他“鸣放”,“发表意见”,“向党提建议”,诸如
此类的话。我上楼去了,回到我那间小书房里,又沉浸在我的功课中。傍
晚,我下楼来吃完饭,就又上楼了,一直坐到半夜。几个月来,我天天如
此。下楼睡觉的时候,经过父母亲的房门,发现房里还亮着灯。往常,这
时他们早睡了。母亲坐在椅子上,父亲来回走动着。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父亲说,“这已经是第三次来动员我了,我
的意见早说过了。”
  “组织上来找你,要你主持会议,整党整风,你老推托不好,”母亲
说。
  “你不知道,这是政治!当前的情况复杂,有些人很偏激。如果我出
来召集会议,我就得对自己召集的会议负责任。”
  “组织上这样动员你,三番五次了。你是院长,你不召集谁来召集?
党要搜集群众的反映,偏激的意见又不是你的意见,你也可以说明嘛!工
作你不能不做,这样多不好!”
  “唉……”父亲叹了口气。
  我这才感到大学里发生的事情同我家也有某种联系。我没有深思,回
到自己房里,入睡之前,还听见楼上房里父亲沉重的脚步。
  我考上大学了。但是,我不知道那时候我父亲正在做检查。那天下
午,当我从邮递员手里接到录取通知书,我立即甩掉了脚上的木拖鞋,赤
脚跳进房里,高兴地喊道:“妈妈,你快来看呀!我考取了!”
  母亲从楼上下来,她接过通知书的时候,手都哆嗦了,看完她就哭
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哭?难道凭我的成绩还考不取吗?她完全不必有这
种担心!我对妈妈说:“我早就料到了,我准能考取而且准能考取我的第
一志愿。”我那时很骄傲。我说:“我是我们同学中成绩最好的一个,我
们学校又是全市最好的学校,如果我都考不上,那还有谁能考得上?”
  到大学以后,我看到了我的考分,确实是最高分。可是我不知道,我
竟是一个幸运儿。尽管我考分这样高,我也完全有可能考不上。我母亲的
这种担心我后来才理解。我们学校的教务主任,就是在新年晚会上扮演新
年老人的罗老师,他为我做了一件好事。他把我父亲单位关于他的右派问
题的材料在抽屉里压了半个月,才寄到招生委员会去。所以,转到学校的
时候,我已经报到了。我是那许多不幸的孩子之中的一个幸运儿。我这是
后来从一个党员同学那里间接听说的。学校里讨论过是否把我退回去的问
题,我们系的党总支书记为我说了话。他是个好人,五九年被打成右倾机
会主义分子,到图书馆去当一名管理员,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他,也许是
调到别的地方去了。在我入大学的时候,他替我说了话,大致是说我还是
孩子,进大学时我还不满十七岁,在中学论表现论成绩都好,既然收来
了,还是留下吧。这样,我就被保留了学籍,可大学那些年的生活,对我
这个幸运儿来说,却又是不幸的。因为我从一进学校起,就背上了家庭包
袱。

            公鸡的话

  还是说五七年那个夏天吧。快快见我也考上了第一志愿,原谅了我对
科学的背叛。他来祝贺我,我们便和解了。我们又不约而同谈到了正凡,
便约好了一起去他家看他。
  正凡出来了,穿着个汗背心,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们都不敢看他
的眼睛,因为我们是幸福的人,而他不幸。我们约正凡一块出去玩玩。正
凡说:“去哪儿?”我想起爬山,就说:“爬天台山!”天台山在城外,
有三十多里路,我们说好第二天天不亮就动身。吃的、喝的由我们带,他
就别管了。快快说:“把你的画板带上就行了。明天早晨四点钟到你窗上
敲窗子。”
  正凡没有让我们到他家里去坐,我们知道那天他母亲工厂里休假,正
在家。可他妹妹出来了,招呼我们说:
  “妈妈叫你们进去呢!公鸡和快快哥哥你们进去呀!”
  小妹那时候只有八、九岁,还在上小学。她拉着我们俩的手,拖我们
进去。正凡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便对她说:
  “同你妈妈说,我们改天再来吧。谢谢伯母了!”
  小妹撒娇地说:“干嘛不进来?”
  正凡向我们挥挥手,意思是让我们快走,我们俩便走了。转身的时
候,见小妹正缠住正凡,一个劲地嚷:“哥哥,明天我也要去爬山,我也
要去!”
  正凡烦躁地推开她:“没你的事!去,去!”
  小妹却朝我们大声地叫道:“公鸡哥哥,快快哥哥,我也要去!明天
带我去,哥哥不带我去。”
  我们都加快步伐走了。

            叙述者的话

  生活就是这样,有不幸,也有幸福;有痛苦,也有快乐;但生活中的
痛苦与快乐,我觉得又都是美的。你不这样认为?不认为痛苦也是美的
吗?只要这种痛苦是高尚的,是出于一种善良的心愿,痛苦我以为也美。
就是在那种心情下,幸福的快快和公鸡同时又感受着他们的好朋友正凡的
不幸。

            公鸡的话

  我爱山,也爱海,海是壮美的。可是我那时候还没有真见过海,只是
在影片里,在绘画中,看到海那样开阔,气势澎湃,奔腾不息。我真正见
到海还是在肖玲死后,我两次找寻过海。这之前,海在我心中只是个热情
的、单纯的梦幻,我并不认识它真正的面貌。而山的美,由于我经常有机
会登山熟悉的缘故吧,我当时觉得它又比海更细致,更丰富,给人多种的
情绪。有时候,你站在山顶上,看到起伏的群山,听着由远及近的松涛
声,那种感受我以为可以和海比美。当你穿过幽深的树林,在浓荫下呼吸
着腐烂的树叶的气味——腐烂的树叶有一种香甜的气味,在松林子里,松
脂又有一种清香——每当我呼吸到这种气息的时候,就觉得心情特别宁
静。这种宁静,如果绘画的话,它是一种暖色调,和海唤起的那种宁静是
不一样的,海有时也唤起人心灵的平静,可是那种平静,我总觉得是带着
蓝颜色的,是一种冷的调子,有点单调的、孤寂的感觉。可在树林子里、
荫凉下,你躺在枯树叶子上,仰望着头顶上在风中摇曳飘动着的树枝,望
着从缝隙中透过的点点蓝天,或是几柱阳光,给你的那种宁静,是很善良
的。它唤起你对生活和对人们的爱,对友谊,对爱情的渴望……
  中午的时候,我们来到了林中的一个不大的湖边,在山洼子中间。快
快说:“在地质学上讲,这应该是一个断层湖。”确实,湖水很深,幽蓝
幽蓝的,深邃得有点可怕。但是在正午的阳光下,又蓝得非常可爱。我们
对这山里的情况非常熟悉,这个湖我不知道山里人有没有个名称,可我们
把这个湖叫“蓝宝石”。因为当时,我们读过一本小说,写的是几个探险
家的故事,他们好像在西伯利亚发现了一个水银湖。所以,有一回,我们
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大家就说,也给它命个名吧。叫它“蓝宝石”湖!
如果能潜到水底,准能发现许多蓝宝石,因为湖水是那样透明,那样碧
蓝。这个名字是我取的,以后在我们同学中就叫开了,说去找“蓝宝石”,
就是指的这个湖。有时我们找得到,有时走岔了路,又找不到。它就像蓝
宝石那样神秘,那样珍贵。
  那天我们不费劲就找到了“蓝宝石”。它突然出现在林子的尽头,周
围安静极了,没有人迹,鸟雀的声音也听不到。快快说:“游一会吧!”
我说:“对,赤条条一下!没有人上这来的。”我们便脱光了,一个接一
个卜通卜通都跳进水里。我和快快兴致很高。只有正凡,他在水里游了一
会儿便爬上来,躺在石头上晒太阳。大家都没有讲话,因为我们都感觉
到,这是在向我们的少年时代告别呢!迎接我们的生活,将会是另一个模
样。当然它也可能很美,却不会有这种单纯。在这种时候,是不需要言语
的。调皮、捣蛋和孩子气也显得幼稚。我们或是默默地仰游,或是在石头
上晒太阳,都不说话,只是尽情地享受阳光和清凉的湖水,享受着那份宁
静。
  下午,我们在山里已经走得很远了,谁也没有提出来回去。我们就信
步向山里一直走去。大约是下午四点多钟的光景,太阳已经偏西了。我们
走到一幢颓败的石头房子跟前。快快说:“这也许原来是个别墅。”从它
毁坏的样子看,我们推测,是战争中炮击或是飞机轰炸时被摧毁的。它修
建在半山腰上是很奇怪的,按常理,不会有人把一个别墅修在这样的深山
里。总之,谁也琢磨不出这所房子的来历。正凡突然发现了一个角度,斜
阳照在山腰上几棵姿态优美的松树上,给松树染上了一层金黄,再加上这
栋颓败了的房屋的残迹,构成了一幅非常忧郁的画面。他叫我们到他那个
角度来看,那是很美的。正凡坐下来画画了。我没有心思画,只是坐在他
身边欣赏着,他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绪中。我们一起坐了很久,一直等他把
整幅画的构图勾好,又用水彩着了些颜色。正凡的画,画得很好,他也有
那种感受,可惜他得不到发挥他才能的机会。他如果有条件的话,去学美
术,我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画家。
  太阳快要落山了,是往回走还是继续登山?谁也没有意思沿着老路回
城里去,大家一致决定:登山!“我们同太阳比赛吧,看谁落在后边!”
快快喊叫着向山上跑去。我也吆喝着,挥舞着手上的书包。我们奔跑、呼
唤着,一个劲对直往山顶上爬。
  我们毕竟赶不上太阳,它很快的就消失在山梁的背后,林子里阴暗
了。我们在朦胧的暮色中继续登山,穿过荆棘丛,扒着岩石,一直往上
爬。
  天完全黑了,我们也已接近山顶。可挡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块陡峭的岩
壁,没有办法再上去了。正凡说:“你们站在我肩上,我把你们托上去。”
他让我跨在他肩上,快快又踏在我肩上。然后,我们慢慢地伸直了腿,搭
成了一个人梯。快快扒到了岩石顶,他又把我拉上去,只剩下正凡在下
边,我们没法够得着他。我们把书包带子解下来,仍然不够长。正凡在岩
壁底下估计足足折腾有半个多钟点,突然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向伸出手
来,向我们喊道:“拉住我,使劲拽吧!”他终于爬上来了,嗬!我们那
个高兴劲儿!可正凡黑暗中沮丧地说:“我的裤子刮破了。”我一摸,果
真,齐膝盖的地方划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快快说:“怎么办呢?回去你母
亲要说你的吧?”正凡说:“没关系,我就可以挣钱了。”这是我们那天
听到正凡的唯一坚定而自信的话。
  我们在山顶上站了许久。山风吹来,凉飕飕的,汗水全收了。不知道
什么时间。我们三人中只有快快有一块旧式女表,是他考取了大学,他母
亲给他的。但他不好意思戴,总是揣在口袋里。这时候他想起他的表了,
从口袋里摸了出来,表蒙子却在爬山的时候碰碎了,表也就停摆了。我们
站在山头,头顶上是绚烂的夜空,繁星满天。而远处该是城里,灯光闪
烁,也像天上的繁星一般。我们便认定了方向,朝着城市的方向下山。快
快突然想起说:“这里有豹子吧?”于是我们三个便大声地吼叫着,“喂
——,喂——!”一方面为了鼓自己的勇气,而黑夜里这呼唤又是那么快
意。我们三个人的声音回荡在这寂静的山林之中。
  我们终于出了林子,来到城外一条小河旁,大家都洗了洗。我们精疲
力竭,走到了铁路的一个岔道上,瘫坐在枕木上。想必已经凌晨两三点钟
了。一列客车奔驰而来,我们只好站了起来。列车嗖嗖地从我们面前驶
过,铁轨震荡着,我们心里也在震动。我们今后的道路通向哪里?这也许
是我们各自的生活道路的一个交叉点吧?

(待续)

一华扫描输入并校对
底本为春风文艺出版社1997年8月版《有只鸽子叫红唇儿》
(《名刊文库——〈收获〉选萃(1957-1997)》D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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