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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fromHuaTong 于 October 17, 1998 00:05:11:

初到这所穷乡僻壤的学校，住在宰人不见血的学生宿舍里，每天眼前来来往往那一帮

人横竖怎么看都他妈不顺眼，有时候真想揪过一个来结结实实揍一顿出气

楼里面差不多有一半人有东方血统，韩国人、小日本、台湾人、泰国人，一天到晚成

群结队肆无忌惮地大喊大叫，男的一个个獐头鼠目还偏偏要梳个大分头，女孩子一律

把嘴唇涂成最流行的黑色，看上去要他妈多烦有多烦

中国人都不住这里，都在校外找地方住，只有俺一个大傻冒阴差阳错给塞在这里挨宰

总能看见那么一个跟俺一样形单影只的年轻人，瘦削精干的身材，被热带的阳光晒黑

的肤色，一头略带卷曲的头发，一看就是东南亚一带来的，估计不是越南人就是马来

人。凭良心说小伙子长得不讨厌，可就他妈脸上总带着粘乎乎的笑，见谁都那么嘿嘿

一乐，还特爱跟俺打招呼，多了俺他妈就烦了。你丫要自个是gay就算了，老他妈跟俺

这么粘乎乎的笑，想让人家以为俺也是gay呀？

有天晚上俺很晚才去学校餐厅，进门就看见这孩子正在里面打工。俺坐下来没吃几口

他也端着盘东西走了过来，出于礼貌俺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他又冲俺粘乎乎一笑就

坐到俺对面(我C！！！！！)

“您是马来人吗？”俺问他。见过这么多面了，还不知道他打哪儿来的

“不，缅甸。俺是一个缅甸难民。”

缅甸？俺努力在记忆中搜索这个概念。除了初中地理学过的那点东东，俺不得不承认

俺对这个概念一无所知，这好象是在东南亚被人遗忘的一个角落。而且……他说他是

一个难民，那是什么意思？难民这个概念在俺看来更象天方夜谈。

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抬起头来对俺粘乎乎一笑：“您能不能教俺微积分？俺打了

五年仗，当初大学里学的那点东东全忘光了。”

俺当时差点没把叉子吞进肚里，就他这个笑起来粘粘乎乎的东南亚小男人？

“您说什么？五年？打仗？”

“是的，五年，热带雨林”，他双手比划了一个拿枪瞄准的手势，“游击队。”

热带雨林……游击队……俺努力在记忆里搜索着……不错，大约十年前俺读过一部小

说，讲的是69年，许多中国青年越过中缅边境参加缅甸游击队，在热带雨林那片人间

地狱，用他们的青春和生命去追求一个梦。当年俺读过以后激动不已，干了一件现在

俺以为只有十几岁的孩子才会干的蠢事，用好几个月的时间写了一首上千行的长湿纪

念那些亡魂。只是……那些故事在俺心中永远不过是一个遥远的故事罢了，三十年了，

那一切都是真的吗？战争难道还没结束吗？难道现在俺面前这个年轻人真的是从那个

人间地狱里出来的？

现实与幻想如此荒唐地交叉在俺面前。

“你现在怎么回去？”俺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他大笑。

“俺现在没法回去，要是俺回去，他们就会……”他拿手掌在脖子上作了一个砍头的

手势，“咔嚓！”

俺偷偷咬了咬俺的舌头，没错，这人就是从那个活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

“那你怎么来美国的？”

“游击队护送俺们偷渡到泰国”，他说着，眼里流露出一点伤感，“俺们一共五个人，

三个让政府军在穿过边境时打死了，两个到了美国驻泰使馆。”

俺沉默了。看不出这么一个整天傻兮兮笑的人，有这许多沧桑的经历。俺还是不要打

搅他这片刻伤感的时间。

过了一会俺又问他，“那你一定是有美国政府的资助，为什么还来餐厅打工？”

“俺得寄钱给俺的朋友，至少，每个月得寄给他们够买三挺M-16或AK-47冲锋枪。”

“将来呢？你毕业了怎么办？”

“俺不知道，也许回热带雨林继续去打仗，也许在美国工作寄钱给他们，将来”，他

脸上又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容，“等到和平实现，俺想在缅甸国立大学当一个计算

机教授。”

俺突然感觉象有一把锋利的刀刺穿了俺的心。俺抬头仔细看着他。他实在太天真了，

天真得对自己的理想如此有信心，天真得如此努力去实现他的理想。俺终于忍住了没

去问他这个问题：“那你得等多久？”

事后俺一直问自己：“要当时俺问了这个问题，到底谁会受不了？他还是俺？到底是

他太天真，还是俺太老了，老得忘记理想了？”

俺无法回答自己。

几天后在机房又见到他，他请俺参观他的主页。

主页上有一张他的照片，身着黑色军装，依旧满脸笑容的脸上有一种平时看不到的坚

毅，照片下是一张缅甸地图，沿着中缅和泰缅边境，用一串愤怒的火焰标出游击队的

活动区。

地图下面是大大的几个字：“为了和平！！！！！”

那一瞬间，俺的眼中充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