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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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如歌的行板 于 November 10, 2000 14:44:49:

向 晴

送交者: 如歌的行板 于 November 02, 2000 19:01:40:

由于学生们太过好奇一个外来者,于是我住进了女生宿舍。

女生宿舍共三层。顶层是给成家后的教师住的,一家两间。共4家
人,9间房子。我住厕所旁边的第一间。邻居是惠,他先生姓向,他
俩都教政治。

惠已经有了身孕。

秋天的深夜,正惊天动地下着大雨。
迷糊中听见隔壁向老师急促地敲门声。

惠要生了。

这里的人家都在家里生孩子。先是请了大夫,到生的时候再去接到家里来,照顾产妇在家里生产。那接生婆昨天去了县里,惠比预产期整
整提前了2周。

向老师让我帮助送惠去乡卫生所。因为外面雨太大。
楼上真正的住家其实就惠和稚云两家,两家关系并不是很好。其它的
房子都是老师占,住的不是读书的弟弟就是妹妹。稚云孩子不到一
岁,人走不开,他那教数学的男人又不方便帮忙。

惠在房里因为突如其来的宫缩和惊吓疼得大叫。听得人毛骨悚然,我
倒是浑身是劲却不知道该帮哪儿,手足无措地看着惠的惨状,委屈得
想要哭:还是个小姑娘,那里见过这般阵式。

不能慌张镇静沉住气。反复提醒着自己。
乡下没有电话,更谈不上什么急救,县里来的电话都要先到邮电所
“龙驹?我要中学,我要税务所,,,”由接线员插孔接线,小镇邮
电所一共就一个人。连个小交换机都没有,整个小镇就几部公家的电
话。没有一户人家自己有电话。中学也有一部在办公室,可是现在又
有什么用呢。

向老师忙活着收拾东西,准备行装。只要阵痛间歇,惠就要小便,我
一趟一趟地陪着她上厕所。我觉得她哪里会有那么多频繁的小便?一
问,根本就没有小便出来。隔一会儿,又想要大便。虽然很不情愿,
但是我们决定让她在家里用痰盂。

一阵手忙脚乱,将惠捂了个严实,我们要出门了。

暴雨下得天地一片混沌,分不清天上地下,漆黑成一片,地面就象一
条河,一条泥泞的河。密集的雨帘让伞外是大雨,伞里也下大雨,刚
出到雨里,全身立刻就被浇透了。拿着两杆手电,顶着肆虐的大风深
一脚浅一脚地在滂沱大雨里艰难地往前挪。大雨中,惠又来了阵痛,
听不清楚到底是惠在叫喊,还是风雨在肆虐,也不知道脸上是自己的
泪还是冰冷的雨。向老师跪在泥河里垫着惠的身体,我则拼出全身力
气紧紧抱着下坠的惠,不让由于疼痛和惊吓,已经没有什么知觉的她在风雨里一头栽倒在泥河里。

惨白闪电不断地撕裂着混沌的天地,阵阵炸雷似乎要劈开重重的大
山,大雨越来越狂肆,就象一个得逞的妖精,露着它最狰狞的面孔。

天哪!让善良的人活着!让未世的孩子见到明天的太阳!

这是我们三个穷尽一生也无法淡忘的一夜。

浑身泥巴,冷得已经没有知觉的我,还有疲惫的他俩,终于拖着冰冷
的雨水跌跌撞撞进入昏暗的乡卫生所。惠又开始疼了,向老师和我拼
着全身力气发疯似的大喊:大夫!大夫!!急诊!!!,,,叫声在
最后变得很粗鲁,因为除了喧嚣的暴风雨,再没有声音回答我们。

向老师去楼上(医生就住楼上)找大夫,风雨声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带着
哭腔,呜咽般的乞求:先生(方言:大夫) ,先生,开个门吧,我婆
娘(方言:老婆) 要生了,先生,求求年儿(方言:您) 开个门给看
看吧,,,,

,,终于有应的:别敲了!某是接生的,住某门。

门里的人不愿意出来:昨天就是晚班儿,你们早不赶晚不赶,,,,

,,,,,,,,

终于答应:一会儿就来!

她的一会儿等于一个小时。

惠的阵痛极没有规律。一会儿间隔3,5分钟疼一次,一会儿十几分钟
还不疼。上产床检查,大夫说可能已经有点来羊水了。宫口可能只开
了两成。孩子可能是脚冲下。可能脐带绕颈。孩子可能会死。惠可能
要难产。可能还会大出血。前几天就死了一个,,,惠当场就哭了起
来。什么什么可能,有这样说话的大夫么?!这护士出身的大夫还横
眉冷眼,态度极为恶劣,操作连我都看出来不规范了!带了手套才穿
白大褂,还东摸西摸的,,,心突突地往下坠。明白了,她恶劣的态
度是因为她不但没有把握不自信,而且她还有野胆儿。

说惠是高龄产妇(31岁) ,盆骨狭小,阵痛又极没有规律,非常危
险,母子都可能不保,生还早着呢,明天都不见得能生下来,,,,
让我们密切注意病人,然后她回房睡觉去了。

乡卫生所就一间住院的病房。里面住着3个得不同病的男女病人,就
我们一个产妇。没有值班大夫和护士。灯火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地
面墙壁肮脏极了。厕所在远处大雨中,连臭哄哄的厕所我们都上不
了。

向老师回去拿开水毛巾脸盆等东西去了。惠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竟
然没有了阵痛。我赶紧将她湿衣服换了,其它病人都假装睡着。

可这是假象。
没多大会儿,惠就重新疼了起来。3、5分钟一次,很有规律,痛的时
间也长了。我一下子慌了手脚,魂飞魄散跌跌撞撞跑去叫那冷面女
人。再上产床检查,宫口可能开了6成了。让扶着惠来回走,于是,
我们又挟着没有力气的惠踱步。这样一夜折腾,连我都没有劲儿了。
惠的样子看上去不但很虚弱,还很绝望。

惠说有水一股一股地流出来,象小便,内裤和秋裤都湿了。赶紧报
告给女蒙古大夫,她说:那是羊水,一会儿羊水流完了,得干生,产
妇肯定是难产,他们很难母子平安了。那不走了!躺下来行不行?大
夫说:不走动,宫口怎么开啊?到底该怎么做!大夫说:难办。

惠已经不哭了也不说话,身体好象已经比较适应阵痛了。
过了一会儿,极安静地对向老师和我说:
死就死吧。

天终于亮了,雨好象也要停下来了。

惠也不想再看一眼她的丈夫。她对这个始作蛹者有种说不清楚的复杂
感情。阵痛又放慢了。向老师去给惠弄吃的去了。不疼的时候惠说:
这个孩子认你做干妈吧,求你了。我要死了,它如果没死,你们好心
帮我多照顾它。不,不!不认,绝对不认。所以你得活着。

看着灰色的天,安慰惠说:孩子就快来了,你看看,天是要晴了呢,
多好的兆头啊!

上午9点,大夫终于不耐烦了:倒霉死了,还不生,上产床输催产素。于是,阵痛就非常频繁了,一会儿后,大夫说摸着孩子的头了。
让我们都滚出去。惠哀求说,留下来一个吧。大夫说:女的必须留
下来帮忙,男的出去!

我留下了。

大夫指使我拿凳子,搬器械,支灯,递剪子,我不干。大夫说,
那你也出去,话说前头,我自己忙不过来。
惠说你留下。

看着大夫别别扭扭几剪子下去,剪开了会阴,血流了大夫一手溅了一身。惠一阵一阵地抽搐。紧张得我想要呕吐。

惠:是不是孩子出来了?
,,,,,

折腾半天,也不见个孩子头,只是血一直不停地流。大夫说,让她丈
夫准备输血。

看着这艰难的生产,一阵阵头晕目眩。

孩子终于让女蒙古大夫生抠出来了。大夫正提倒提,拍背拍胸,一巴
掌一巴掌地打下去,孩子死活也不哭,也没有个暖箱,很快孩子就冻
青了,听见惠飘渺虚弱的声音:孩、孩子死了。

大夫猛然又想起了输催产素的管子还没有拔,她提着孩子让我赶快给
拔了,说早就该拔忘了。我问护士呢,她说我原来就是。她去取胎
盘,吩咐我替孩子抽羊水,她插了根管子到孩子肺里,我连上针管往
外一点点抽。憋得紫青的孩子终于哇哇地哭了。真是好孩子!

大夫用一根弯针在肉里挑来穿去的缝伤口,惠已经没有力气喊了。每
抽一下,惠的身体相应的抽搐一下,数着惠的脉搏,都都还活着!

天终于放晴了。

生完,惠就被男老师们抬回了学校。

孩子是个可爱的女孩,名字叫向晴。

她不但有妈妈惠,还有我这个干妈,虽然从那以后再没有见过他们一
家三口。生命是那么来之不易,且珍且惜。


(谢谢你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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