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光和他的“大篷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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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ditto 于 December 08, 2000 04:29:12:

吴文光和他的“大篷车”

送交者: ditto 于 November 26, 2000 19:19:47:

大概是七,八年以前了,我还在上海工作。有天同事很神秘地拿了几盒录像带来,
其中就有吴文光的“流浪北京”。
熟悉中国“地下文化”的人,大概都不会陌生吴文光,可以说他是中国纪录片的一
个里程碑式的人物。所谓“新纪录片运动”应该就是从吴文光开始的。而用吴文光
自己的话来说,1988年之前,中国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纪录片的。
生于1956年的吴文光是云南人(写到这里我忽然觉得“云南”这地方的确很神奇,阿
城在那里呆过,陈凯歌和田壮壮也是。),念的是中文系,算科班出身,所以他以后
拍完纪录片都写一本书,他自己说有些东西镜头不能表达,时间有所限制,在书里
可以尽情一些。
“流浪北京”的全名叫做:>。那部片子拍了两年,完
成于90年。那时候的中国已经经过了从文化到经济上的一个动荡,人是灰的。我周
围的同伴们纷纷忙着出国,要不就是两个字:下海。而吴文光的镜头恰恰对准了另
外一些人,那就是住在北京郊外的一群流浪艺术家(片子里面用了张慈,高波,张大
力,张夏平和牟森)。
片子拍得很稳--我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词来说,机器架在那里,也没有什么灯光布景
的讲究,所以与其说是“影视作品”,不如说是“文学”作品。作为导演的吴文光
离镜头很远很远,那时候“秋菊打官司”还没有出来,那时候的张艺谋还很喜欢把
自己往镜头前凑。
因为我本身对绘画比较疏远,所以几个画家的脸匆匆掠过便不再记得。留下印象的
是牟森,他在“模仿先锋”时代,已经把高行健的“彼岸”搬上了舞台。那时候行
为艺术和先锋戏剧是两大块时髦膏药,和现在的王菲阿妹流行的程度差不多。只是
年轻人向往西方文明的表现方式不是现在的麦当劳必胜客和星巴克;当然也不是杜
拉斯或者亨利米勒。那时候有一种小知识分子的清高,可以把一件袖口打了补丁的
西装洗得乾净得发白,省下几块菜金去新华书店买一本萨特或者叔本华。“流浪北
京”截取的是牟森排“大神布郎”的片断。而这个关于“土地”的作品,本身又给
了片子很恰到好处的一种补充与诠释。那就是结尾的时候,吴文光不无伤感却也很
无奈地说,他们纷纷出国,片子拍完的时候只剩下牟森一个人了。那时候镜头里出
现的是牟森披着白布在朗诵。让人心口里很堵。
五年以后,吴文光拍了“四海为家”,关于这五位曾经流浪北京的艺术家们在各地
的生活。小标题是“家在中国”,“家在法国”,“家在意大利”,“家族奥地利”,
和“家在美国”。我没有看过这部片子,但可以想象五年给予他们的冲击。在我的
周围有各色的“艺术家”,他们或者放弃了当初流浪异地的梦想,操起锅碗瓢盆,
做起老板;或者依靠街头绘画为生。也有转了行的,用各种方式生存下来。其中只
有极少数能够理想与生存相融合,靠各色的基金支持进行创作。

前些日子诗人孟浪打电话来说,吴文光要在燕京做一个新片放映。我之前听说他拍
了一个叫作“大蓬车”(江湖)的东西,说的是中国的“流浪艺人”。心里便替他打算,那
一定是所谓民间艺术之类的。感觉上是侯孝贤的“戏梦人生”的纪录片版。
大约是因为吴文光在圈内的名气,那天到场的人不少。李鸥梵陆惠风赵如兰这些
“哈佛名流”也来捧场。当然也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参加过众多国际影展的吴文光
对他们来说是不陌生的,或许在他们的研究中,吴著名的“1966:我的红卫兵时代”
便是其中之一。
但我不知道这些专家学者之类看起来会是怎样,来自台湾香港或者生长在美国欧洲的他们是
否能够明白“大蓬车”里演出的东西呢?还是象隔着笼子看耍猴一样觉得滑稽?
总之,“大蓬车”给我的印象却是非常的不适的。和10 年前的“流浪北京”的“稳”比
起来,现在的镜头是“晃”(我猜测那是吴文光想
要的效果)。和当年的“沉”相比,现在“浮”得快要把人震出车厢一样。
一群来自郊县,从未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年轻人,弄了一辆车,一个帐篷,简单的
乐器和音响就上路了。他们没有明确的目标,四处寻找猎物一样寻找着空阔的可以
安营扎寨的大片草地。和典型的游牧民族一样,不同的是,他们不打猎,他们搭台
唱戏。
白天的时候,歌舞团(他们这样叫自己)的姑娘们换上戏装,搭上一辆小卡车就上街
做广告了。车后拖着大幅的字:时间,地点,票价。简单明了。小镇上顿时就热闹
起来,很多小孩跟在车后追,而车上的姑娘们仿佛是最训练有素的模特,目不斜视,
甚至保持着一种悲壮的姿态达很久的时间。
夜幕降临,大蓬车上的人搭起了舞台。他们无疑是懂得一点销售和经营的策略的。
音乐放得很响,广播里说,只要五块钱,五块钱就能给你一个美好的夜晚。那些民
工模样的人犹犹豫豫地张望着,掏钱的人脸上出现明显的自豪。于是我们跟着他们
的背影追踪而去。舞台上,姑娘们穿着“三点式”在那里扭。我很惊讶来自小镇上
的农家女在舞台上的步子如此自得而丝毫没有一点娇羞。她们排着一排扭着,底下
的人欢呼着。而这其间,这些聪明的走江湖的年轻人还学会了挑逗观众,女孩们时
不时打情骂俏一下,故意把同伴那已经很短的裙子往上一撩。我听见礼堂里发出一
阵哄笑,我却觉得肌肉抽得生疼。这样的镜头出现了好几次,我猜想吴文光一定是
天天看这些东西看疯了。
没有演出的时候大蓬车是懒散而无聊的。大家聚在一起打牌,喝酒,包括数钱。北
京一清城,他们只能在城外徘徊。年仅26岁的“经理”小刘握着他的手机到处联络。
央求那些文化站接纳他们,允许他们进城演出。而百无聊赖的姑娘小伙一边算计着
销禁的时日,一边期待伙食的改善。漫长的等待中间,希望在降温,每天都有人离
开,帐篷在萎缩。但其实他们的生命力是非常强的,因为据说虽然有人离开但也同
样有人加入。他们中间有喜欢流浪生活的,有希望赚钱养家的,最朴实简单的一个,
是他们的搬运工,他的生活要求是天天可以看到女人的笑脸。
这部片子还是拍了两年。吴文光说那是他有天在环线上等公交车的时候突然看见而
灵机一动想到的题材。前后约了三个车队,结果都没有成功。这是最后一个,他抱
了个摄像机加入了他们,和他们同吃同睡。包括一起被抓进公安局。
吴文光说,这就是今天的中国。在那些正规的艺术团体纷纷下岗解散的情形下,
“大蓬车”诞生了。他甚至用“猪圈”两个字来形容时下的状况。
他站在那里,始终没有表情。年轻的哈佛学生没有切肤之痛问“吴导演你到底要讲
些什么”。这显然是很为难他的。那不是10年前的吴文光了,不是“流浪北京”时
代寻求理想家园的吴文光了。如果说他的心还没有死,就是他把自己的“心死”剪
了两个小时的片子来放给大家看(他剪了两个版本,我们看的是1 小时版的)。 他说,
“流浪”是车头,“江湖”是车尾。我在脑子里转一下,发现中国的“中间车厢”
是模糊的,大概那些车厢门口分别贴着些什么“新左派”“自由主义”“第六代”
“高晓松/老狼/舌头/朴树”“美女作家”“数字英雄(网络作家) ”等等。车厢里
也很热闹,我看见各色的脸贴着车窗闪过,不甘寂寞的纷纷出镜。

这是一个不能停下来思想的时代。而我对片子的失望是作为曾经浓烈
梦想过的吴文光,他的镜头之下,没有“悲天悯人”这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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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北京全名是:流浪北京:最后的梦想者 - ditto (0 bytes) 19:21:26 11/26/00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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