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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伊可 于 November 04, 1998 20:41:45:

贴一篇旧文。

变奏

伊可

树叶终于开始变颜色。

东部已是冰天雪地，加州才有秋意。谁说加州没有季节，只是平淡得，嗯，让人渐渐忘了
它的存在。

人忙的时候，脑子总被什么占据着，周围的一切可以变成背景淡去，惟有一些破碎的回忆
常常跳出来，但挥一挥也就消失了。最怕闲下来，无事可做，从卧室走到厨房再走到客厅
再走回卧室，破碎的回忆被脑子里多余的能量拼凑后变得完整起来。完整的回忆带来的是
一种对岁月更清晰的认识，想逃避都没有退路：“一转眼，又是这么多年！”

感恩节的周末决定还是飞去看中明，否则闲在公寓里，闷还是其次，就怕自己把陈年旧事
翻出来，情绪被弄得支离破碎后还得花好久整理。

星期三晚上的飞机，星期三下午我开始坐立不安，索性收拾了手上的工作与老板告假。

秋天太阳光是纯净，地上满是落叶，踩在脚下，清脆地碎成小片。忽然很想握一握他温暖
的手，那蠢蠢欲动的想念一点点散开来……给他买一件礼物吧，我想。想念中明的时候我
就为他买点什么。文文说我就这样活活把男人给宠坏了，可是她怎么知道其实整个买礼物
的过程可以淡化多少想他时的不安。

我挑了一只粗瓷的杯子让店里的小姐包起来。想着他拆开礼物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宠
男人的感觉其实蛮好的。

走出购物中心时，迎面过来一个熟悉的面孔。

四年多没见，他还是老样子，脸上仍然有那种懦弱，很多中国男人到了美国许多年就是脱
不去那懦弱的气质。

“嗨！”他看到我好象很高兴。

“嗨……”最后分手时我哭了吗？我努力回忆。

他贪婪地看着我，话在嘴边没有说出来。

“来买东西啊？”我低头看地上的落叶，加州有红叶，怎么就忘了呢？

“安，”他仍然在我身上寻找什么，“你越来越漂亮了。”

“怎么会？”我敷衍着，一面故意摸一摸自己的脸。“太太好吗？”我扯开话题。

“还好。你呢？听说你男朋友去了东部。”他的消息倒灵。

“是。”我摸一摸口袋里的车钥匙。

“习不习惯没有男人的日子？”他以前好象也是这样，总以为自己很有幽默感。

“不习惯怎么办呢？”我微笑，难怪文文一直说我是她见过最圆滑的女人，不是没有道理。
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的？好象从……不能每天有男人的时候吧。结婚就有这点好处，每天
可以在法律保护下和男人睡觉。

“安，你还是这么幽默。”他大笑，不知道什么时候长起来的双下巴一颤一颤。

我佩服起自己来，当初和他在一起一年还多，不知是如何忍受的。难怪有人说男人象一盒
巧克力，一定要试几块才能真正找到喜欢的……

他慢慢停住笑：“当初与你分手真是一个错误……”

“千万别这么说，”我打断他，生怕他再说下去会讲老婆不理解他之类的话，“你帮助我
认清了自己。”

“你还在恨我，是不是？”他认真地问。

“没有。”我淡淡地说，微笑温柔地挂在脸上。他也许不知道，恨一个人需要太多的精力，
我除了有时恨我自己，从来不恨别人。

“我知道是我负你。”他居然满脸痛心疾首。

“哪里。我要是你，我也会做同样的取舍。”我仍然微笑，面前的一幕实在有点滑稽，改
天一定要演给文文看，她一定会笑我冷血。

他讪讪地，不知要说什么。

天一点点暗下来，不再明媚的天空夸张着这一刻的沉默。

我把给中明的礼物换到右手，然后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我还有事，下次再聊吧。”

“好吧……”他还想说什么的样子。

我对他没有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好奇。“再见了。”就转身要走。

“安……”他叫住我。

“什么……”我回转头，看到那曾经熟悉的眼神，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同样的眼神，雨细
细地飘下来，他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

“改天一起吃中饭，好不好？”他终于说。

“再说吧……”我想到他的妻子，该是一个很贤慧的女人。

回家的路上，在一片红白灯火中，思绪渐渐迷失，脑子里的空白一直持续到踏进家门，然
后机械地开始收拾行李与心情。

早就习惯这样的周末旅行，固定的航班，同样的行李，无需做太多准备。这次有一个月没
见中明了，也许明年该搬过去，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分开一年多，光是电话账单已是天
文数字。他一直催我换工作搬去他那里，而我眷恋着加州暧昧的四季。一年前中明为了一
个梦寐以求的职位离开加州，我没有跟去，因为我还不是他妻子。他始终没有说要结婚。
不结就不结吧，结婚也麻烦，于是我留了下来。原来以为他会因此淡出我的生命，可是后
来知道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久了很难再习惯别的男人，一切从头适应过的话我又嫌累。其实
坐飞机也累，只是想他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飞去看他。也许真的该结婚了……

飞机起飞时，我拥着薄薄的毯子，一边想着如何对中明说“我们结婚好不好”，一边沉沉
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