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箭” -- 作者: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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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到底 于 December 13, 2000 17:01:31:

老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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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的一声,一支黝黑的羽箭钉入门楣,箭杆犹自颤动不已,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不打下这个老猫,就不取此箭!”陈老本哈哈大笑:“小朋友,咱们喝酒去!”

小山不以为然的点点头,跨脚进了草棚。这老陈嘴里的老猫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那是如今不多的几只豹子之一。几大碗白酒当白开水灌进肚里,小山斟酌了一下,
慢慢的说:“老本,我把枪寄你这儿两天吧。”

老本冷笑一声,“哼,我使不惯那家伙。我说,这个打猎空手是第一等,用箭用刀的
是二等,那做陷阱放地枪的是三等,要用枪么,嘿嘿,末流!”

小山眼见老头子又要来一番老调牙的教育,忙起身告辞:“老本,飞机不等人,我得
走了。你多保重,等我广东回来再来看你。”

老本也不回答。小山知道老陈就是这副嘴脸,六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不由暗自
好笑。山上的日子虽然舒服,但工厂还要管的,老婆孩子也要有人养吧。再说,老本
的本事也不是吹出来的,小山相信这豹子凶不到哪里去,就一只畜生,把那群乡下人
吓得半死,唉,老土!摩托车一阵轰鸣,从山石灌木中撞开一条路飞驰而去了。

看着小山转出山坳,陈老本又有点寞落起来。如今的人一头都想着钱了,连小山这等
人物也只会用枪打猎,唉,世道不古,世道不古啊。趁着酒劲,陈老本一气做了三四
十个单手俯卧撑,这才又有点意气风发起来。人说六十是个门槛,看你跨不跨得过。
陈老本不是看不开的人,一辈子刀山火海的都过来了,死了也值了。

老本是方言,就是武术高手的意思。老陈本名叫遗呸,莫名其妙的一个名字,也不知
谁取的。因为打得一手漂亮的大小红拳,大家就叫起他老本来。久而久之,本名就没
人用了,连老本自己都似乎忘了。

老本当过土匪,别人都在深山老林里做,只有他胆大,敢摸到县城边的岭头上开号。
说是开号,其实只有自己一条光棍,扯住个人便开口讨钱。后来抢得了一支贰拾响,
这号越发做得勤了。老本劫货只劫现钱,不乱伤人。人们又把他传说成一个武艺高强
讲义气的好汉,结果也没人去剿他。他的日子过得舒服自在,他讨生活的岭子给人叫
成了响马岭,今天从杭州南下温州,仍然是必经之处。一个如今已光秃秃的山包,怎
么看也不象个打劫的好地方。

五三年剿匪,老本改行投到一个浇蜡铺子里做下手。那铺子的主人就是小山的爷爷。

小山爷爷曾是个风云人物,大哥在上海做红色资本家,他自己是同顺堂的老大。土改
前后散了堂子,开铺子做生意。光是一帮旧日的徒弟,就够把生意撑红的了。陈老本
说是老大手下的学徒,其实是朋友。两人三天两头的喝酒谈天,好不快活。可惜好景
不长,文革一来,老大被一群小兵揪去批斗,说是土匪和流氓头子。老大争辩说,我
同顺堂当年在上辈老大手里抗过日,到我手里帮共产党打过国民党,土改一到,我同
顺堂响应国家号召,自己散伙,把整条山的家业捐出来,山上还造了烈士陵园,怎么
我现在反倒成了反动派了?小将们说,你这个老流氓,你大哥是上海的资本家,你们
全家都是人民的公敌!几条武装带没头没脑的挥过来。老本要拦,小将们大喝:你是
被剥削阶级,想和他一起当反革命吗?老本想起小将们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前科,心
虚起来,不敢再阻拦。老大被拖去批斗,回来吐血不止。说是被打吐血的,还不如说
是气吐血的,本来就是老的人了,这下没几天就蹬了腿。

老本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大,不好意思再挤在铺子里,于是一头上山又过起了野日子,
打猎为生,日常送点野味给老大留下的几个孩子。老本比他们几个大个十来岁,结果
反倒象是他们的大哥了。等到文革结束,再改革开放,再下一辈也大了。和老本最合
得来的就是小山这个同顺堂老大的长房孙子。小山作生意大胆而精明,颇有他爷爷的
风度;打猎也是一把手,年轻人不太知道老本,但没有不知道小山的。

老本人老心却不老,总唠叨六几年空手打猎的往事,脚头追得上兔子,拳头打得死野
狼。说的人神采飞扬,听的人却不太相信。如今的年青人,哪还会相信有这种事真的
曾经存在过,好心的就附和两句,心急的当面就说吹牛。陈老本大怒,常常要几乎动
手,教训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赤佬”。

这次来了个豹子,陈老本激动不已,一心要露一手证明他并不只是个祥林嫂。趁小山
从广东回来办料,老本一把拖住他进了深山。两人找了一整天,豹子洞找到了,却只
有一个小豹子在里面冲他们乱凶。陈老本失望之余,把小豹子绑回草棚,等大的来上
钩。小山却等不及,先回去了。


小豹子“伊伊”的叫了几声,陈老本回头望去,它正在咧嘴咬拴它的链子。老本并不
担心。那是用竹篾缠了麻绳再浸过桐油的,俗称百丈,三峡上用它来做拉船的纤,岂
是小豹子的嫩牙能撕得开的。黑暗中,老本紧一紧红腰带,抚摸着弓箭和小斧。他知
道大家伙早就在附近等天黑了,象豹子这种东西,是很灵的。

陈老本的箭,任小山的枪,知道的人都这么说。陈老本的弓是自己做的,青竹板夹弹
簧钢,一箭钉进树干,一般的壮汉空手是拔不下来的。但陈老本对自己的小斧和拳脚
更有信心。当年从老大手上学的小斧,那是同顺堂几代传下的,狠辣实用;而一身大
小红拳则罕逢敌手,连老大也说过,要是年轻十年,一定要和陈老本交交手,看到底
是谁的拳头硬。如果这次不是因为年到花甲,陈老本真想不用弓箭,只用斧头来对付
那个“老猫”。

小豹子安静下来,陈老本知道一定是大豹子就在附近了。他把斧头插入腰带,吸一口
长气,左手持弓,右手握箭,稳步走出草棚外。

箭。只有一支,箭身漆黑,箭尖磨得锐利而雪白,在月光下闪着杀戮的光辉。陈老本
扣箭上弦,拉到半满,缓慢的深呼吸,好象要从空气中嗅出豹子的方位。

老本慢慢的转动身子。豹子擅长从背后扑下,老本感觉到危险就来自很近的周围,但
他无法确定是在哪个方向。老本知道豹子在等待,等待最好的时机,而他也在等待,
等待这最后一刻。

老本凝住上身持弓箭姿势不动,左脚轻轻一记踹在小豹子腰上。小豹子呜的痛呼起来,
立刻,老本听见右侧树捎刷的轻响。

老本退步拧腰转身,感觉回到了二十年前。满弓,闪亮的箭头直指摇动的松枝。豹子
出现。并不是那一丛,而是往左的第二棵树。豹牙同样雪白耀眼,盖过了箭尖的闪亮。

大喝一声,陈老本再退,手一偏一振,调整方向中羽箭无声而出。不管有没有射中,
老本知道这一箭不足以挡住豹子的疾扑。箭一出,左手弓也已摔在豹子脸上,老本左
腿飞起,满灌豪气,一腿猛打在豹子的胸腹正中。豹子几个筋斗滚出,怒叫连声中再
次扑上。

满天尘沙中,陈老本反手持斧,左手一引,右手一推肘,小斧直奔豹子头部。但去势
太猛,斧刃仅仅在豹头上拉过,一条血线洒飞在空中。同时老本右肋只觉一痛,整个
身子已经直撞入草棚,稀里哗啦的撞塌了一路桌椅。

老本最后看到的是豹牙在月色掩映下闪烁的白光,“小赤佬!”陈老本笑着把一口血
吐向豹子脸上。

第二天,山下的人们发现了已被撕碎得不能辨认形状的陈老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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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请不要胡乱联系,此文和豹子头或其他任何人没有任何关系,不要乱对号入座。只是
一个老猎人的真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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