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打湿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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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红墙 于 April 12, 1998 15:24:27:


  一见她,就知道她有病。瘦弱得似乎随风而去。

  乳腺癌。她那双想必曾经绝顶美丽,现在仍旧十分动人的眼睛在说这话时眨都
没眨。飘泊异乡,一个身患癌症,年近五十的女人,仍需要在实验室干最累的活,
拿最低的工资,来养活她自己和一个上大学的儿子。命苦心也苦。

  命运。她如是说。谁让我生于四十年代中期,身为大资本家的女儿呢!我的童
年赶上新中国成立,别无选择地跟随应该被“革命”的父亲走上了革命道路。我的
青春年华正碰上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大学毕业的我嫁给一个只有高中文凭的工
人,还象人家恩典似的。我没抱怨他一家子个个小市民气十足,他和他们家倒酸溜
溜地指责我“大小姐”、“臭知识分子”的清高!算了算了,不提也罢。那个时代
,想干点事业,绝对的独木桥--白专道路,不走也得走。愿追求点爱情,让政治
这条恶棍“第三者插足”,只剩下了一个床上两个陌生人。真格的是“生不逢时”
……

  她轻轻一叹,转而声音稍稍高扬。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在把我一生的“不甘
心”装进家庭主妇的菜篮子之前,赶上开放。好似梦中醒来,我开始抱着字典学英
文。苏联老大哥比不过美立坚,大学里苦学的俄文只好退居二线。把我“白专”十
年的工作在个人简历上列一列,还算有模有样。摸索着联系了一二年,西方的大门
竟向我开了!你说,我出国靠谁?全靠我自己,自己的本事!

  谈到这儿,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骤然亮起的一丝光芒又暗淡下去。可惜偏偏又
撞上一个不识真金的老板。整个实验室只有我一个人干活。拖着病身,每周工作七
八十小时。老板最近的两个基金全是靠我一个人的实验结果争取来的。但这个犹太
佬整整六年没有给我长一分钱!不加钱倒也罢了,我们在国内何曾为钱卖命过,要
得是一份脸面上的尊严。可惜老板从没把我当做一名科学家对待,甚至连个技术员
都不如。整个是位临时工的待遇!

  来美后的第二年,我就打算换地方。可谓天天想,夜夜梦。我有技术,能吃苦
,去任何一个实验室我都相信自己不负那份血汗钱!但是,仔细想来思去,死活下
不了决心。我不象你们,年轻又有个美国文凭,一口流利的英文。我年老体弱,再
加绝症。空有一万个不甘心呀!但不甘心能又怎么样呢?我没有,从没有试过找另
外一份工作,只是打算过,想过!梦过!!我不愿冒险,在得到好的工作前把目前
这份工作丢掉。我老板一直一心想找碴来解雇我。我绝不能给他任何借口。我得给
自己留条后路。

  你问我为什么不回国?为什么回国呢?我在这儿,是有正经工作的,是访问学
者。钱是少挣点,气是多受点。但我这点钱不仅够我生活,省吃俭用还可供儿子读
大学,再有的那二百块让我寄给了多灾多难的老母亲。美国一百个不好,就是活人
容易。我这命……

  她立起身来,换了一副决然的口气。我能为资本家贡献一点余热,证明我还能
养活我自己。哪一天干不动了,我回国等死去,谁也不牵连。

  她年轻时一定美丽动人。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如今,细碎的皱纹在她那依旧美
丽的容颜上写下了许多无奈,但也显现出几分壮烈来。它恰如其分地述说着她的人
生--许多无奈又几分壮烈。

(published in FHY and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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