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衣服的一点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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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echoshadow 于 January 17, 2001 14:13:10:

关于衣服的一点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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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echoshadow 于 January 08, 2001 00:15:22:

关于衣服的一点回忆


小时候,我没想过要做自己。

我想不起家里是不是真的穷了,也许不是,只是个一般化的人家。吃得饱,穿得暖,但没有
多余。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总是多余。有了姐姐的第五个年头里,妈妈抱着再添个男孩的决
心又生下了我这个二闺女,据说我的眉眼很像个小小子,大家抱着我传来传去的看,说“真
像真像”,其实他们心里满是遗憾。也许从那时候起我就很是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投错了
身的,所以月子里我就不大哭,老是静静的躺着想事。我后来也把睡觉叫想事,但这样总觉
得睡得不够踏实。姐姐在五岁时被父母从山东姥姥家接了回来,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看着
躺在床上想事的我,她当时没琢磨我是弟弟还是妹妹,在她黑黑亮亮的瞳仁里,我只是个盖
着大手绢满腹心事的小苹果。

小时候,我没想过要做自己。我是姐姐的一个几可仿真的复制品。我们一样的眉清目秀,一
样梳乖巧的娃娃头,一样的挂着由于自卑而显得自尊的羞怯神情。姐姐穿过的衣服,五年过
后再次温软的套在了我的身上。我一心一意做着姐姐五年之后的一个影子,反复洗过的衣服
不再有艳丽的色彩,灰扑扑的一个影子,毫无杂念的重复着岁月。

想起有一年是学校要开冬季运动会,周日就要开,而周六下午就有体育课,我穿着一身仅有
的紫红色运动衫急急地跑回家,推开门喘着粗气喊:“爸,爸,拿盆,接水,我,我要洗衣
服。”那时候我家洗衣服用盆,是个铝制的大盆,洗完了衣服总有些细细的砂子留在盆底,
每次都是,我怀疑那是从搓衣板上抖落的。搓衣板不用的时候就立在门后,进进出出的总会
带些脏东西吧。我着急地绕着看爸仔细地搓着那套运动衫,晴纶的衣物洗得次数多了,握在
手心里是又绵又软的,爸仔细的洗,手指尽量绕过那些磨得洗得有些透明的部份,我蹲在一
边递肥皂,又跑来跑去的拿水舀子加水,爸通红的大手在浮满泡沫的铝盆里捞着那件小小的
衣服来回的揉搓,脸上带着容忍而心疼的笑。我总不放心,也伸手进盆里捞,褪出来的时候
胳膊上就带了些白色的泡沫,我有时抓着了上衣,有时抓着了裤子,有时抓着了爸的手,爸
的手在水里不动声色的掐我一下,脸上却假装没这回事,我又乐又急,嚷:“爸,别洗破了。
。爸,看那领子,多搓两下。”我现在忽然明白了他当时心里有多难受,他每一次的揉搓都
险些要带出一句话来:“ 爸给你再买件新的”,我想我几乎可以看出来他在怎样吞咽着这句
话,而我的心里又在怎样推波助澜的表达着我的愿望。

“爸,水冷不?”我已经穿了姐姐好多年的旧衣裳了,能不能给买件新的?
“不冷,你写作业去啊,别光守着,一会就洗得了”,爸知道小姑娘都爱美,可咱们不能什
么都跟人家比。
“爸,我不要绸子红领巾了”连糖葫和一毛二的雪糕也少吃,爸,再给买件新运动服行不行?
“嗯。好好学习,戴什么红领巾不重要,学习成绩好才重要。”傻孩子,爸知道你的心思,等
爸拿了年终奖,一定和你妈商量商量给你买套新衣服好过年。
“爸,礼拜天能干吗,今天晚上可别阴天啊。”那时候的我没经历过爷爷在家里瘫痪两年的日
子,也不知道随即而来的将是奶奶再瘫痪十年,我看不到爸爸在未来将被累弯的腰,愁白的头
发,染上的一身重病,我只是把脸贴在爸的脖子上,像只猫儿似的蹭着,心里想着什么时候会
有一套新的运动衣。
“爸有办法让它干,你别老守着,写作业去啊。”爸看不到多年之后的小女儿穿着黑色的长大
衣抱着各色的花来看他。当她走上那没有尽头的长台阶时,风掀起大衣的一角露出紫红色的长
裙,她年轻的脸上挂着两行无色的清泪。现在的他正在用心的搓着手里轻薄的运动衫,手指绕
过那些可能会破的部分,脸上是清教徒般虔诚的神情。

那一晚我睡得非常踏实,后来才知道是下雪的缘故。我一直是睡在狭长的过道里,床前挂了一
道帘子,夏天的时候没有虫,冬天的时候不进风,白天里看着是一道门,到了晚上又变成一个
屋。我的床是一米五长,一米五宽,我的屋便也是这么大。没有窗子,我看不到外面的雪。我
也不知道,这飘雪的一夜,爸是如何弄干了衣服。

是的,棉布的帘子无心,不会告诉我任何秘密。当第一片雪花悄无声息的融入土地时,我的父
亲正焦急地捧着那一套紫红色的运动衫在炉前反复地烘烤着。我似乎又在那一夜的雪光和炉火
中惊醒过来,穿过十七年的时光,静静的注视的他的每一个动作,他那依然年轻而清俊的脸庞
,和因生活的困苦生出的细细的皱纹和密密的白发。十七年后的我很想上去再抚摸一下这张脸
,用一双已经长成的女孩子的细长手指滑过他每一道皱纹,并耐心的听它们对我诉说这些纹路
里织进的细细的秘密。我的耳朵里灌进了隔夜的寒风,雪片打在我温热的脸上化成了凉的泪水
,爸在我的泪水里被无限的放大,他无声的在炉子上架起铝锅,码上那套衣服,紫红色的运动
衫里没有任何实体,但他温柔爱怜的动作得就像对待最心爱的小女儿一样。这一夜我睡得这么
熟。我怀疑铝锅冒出的水蒸气是否会把熏得又湿又暖,我也不知道窗上的那圈霜花是十七年后
的我留下的一声声叹息。棉布帘子挡住了所有的秘密。它只留给我一套晒干的运动衫,紫红色
的,胳膊和裤腿旁都镶了两条白道,领口有一段铝制的拉链;还有一双白球鞋,烤得微黄。

如果我再次能找出那套紫红色运动衫,也许会发现裤角上被烫出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洞。但也许
我早已经忘了那个小洞的来历,也许我从来就不曾知道。屋前的雪早化了,地上只有一点湿湿
的印子;炉火已经熄灭了,空气中只绕着一点的青烟。来来往往的人都去了,只留下些空洞的
足音。关于衣服,也许我只有这样的一点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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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苦哈哈,俺也苦哈哈。。。 - 苦哈哈 (41 bytes) 07:31:10 1/08/01 (0)
好温馨的日子,苦点儿又算什么呢? - 想破头 (0 bytes) 07:06:17 1/08/01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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