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吃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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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cici 于 February 03, 2001 02:28:33:

送交者: cici 于 January 18, 2001 10:18:27:

吃饺子
      
山西 老莫非


  记不清是在93年还是在94年,我到省城出差,碰上了老同学,老
同学做东,又召集了些老同学做陪,请我赴了一场饺子宴。我们去的
那家饭店好象是叫红房子,十分气派豪华。我们先喝酒。服务小姐等
我们酒喝的差不多了,便把桌子上的剩菜连同餐具台布统统撤下,换
上新的。这是专为吃饺子准备的,成套的小碟小碗小勺小叉小笊篱,
件件是工艺品,小巧玲珑,非常精致。摆好餐具就开始上饺子。饺子
一次上六个因为我们一共六个人。每次上来的饺子颜色不一样,有粉
红、浅绿、淡黄色的,还有棕色的、褐色的,还有透明的。名堂有红
粉佳人金屋藏娇玻璃心醉罗汉辣妹子等等。形状也不一样,当然,味
道也不一样,酸甜苦辣都有。不同的饺子要蘸不同的佐料,而面前的
佐料有十好几种之多,要没有服务小姐的介绍和帮助,我根本不知道
该怎么吃。可惜那天我多贪了几杯,喝得云山雾罩,不仅没能记全那
些饺子的名堂,连究竟端上来多少种饺子也搞不清。光记得最后端上
来的一个大铜盆是汤,上面漂着一层“珍珠饺子”,一个只有指甲盖
那么大。服务小姐把灯关掉,让我们自己拿小笊篱从盆里捞。大家黑
灯瞎火地乱捞一气,再打开灯,从我开始,看捞到几个饺子,服务小
姐就讲一段与这个数字有关的吉利话或是典故。这样,饺子宴在一片
欢声笑语的喜庆气氛中进入高潮和尾声。我瞅了一眼帐单,好家伙,
七百多元。还不算酒,两瓶五粮液是老同学从家里带来的。

  虽然六、七年前的那场饺子宴在我吃饺子的历史上创下了最排场、
最讲究和最昂贵的记录,但还是比不上二十多年前的那顿饺子印象深
刻。

  那是在我插队的头一年。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腊月二十九,突
然接到县里通知,规定知青不准回家过年,要在农村过“革命化的春
节”。大队书记一宣布完通知许多知青就哭了起来。全村六十名知青
赖在大队部迟迟不肯散去,有些类似现在的请愿。最后双方(大队干
部与知青)都作出让步,达成协议:大年初一只上半天工,中午吃饺
子。那时我们的伙食极差,也吃不饱,所以把这顿饺子看的很重。双
方就饺子的所有细节,包括由谁来做,肉和萝卜干的比例,饺子的大
小等等全部经过讨价还价的谈判,然后作出详尽的规定,并规定了限
额,男的100 个,女的70个,不够就吃窝头,窝头不限数量。
  初一那天上工修大寨田,书记不在工地。书记在知青食堂监督和
指挥几个女社员给我们包饺子。书记不在工地,大家干活就比较轻松,
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挖土搬石头,嘴里却兴高采烈地谈论中午的饺子。
那天早晨谁也没让食堂送饭。大家都不傻。中午有100 个饺子在向我
们招手,谁还肯喝玉茭面糊糊?所以尽管肚子饿的咕咕叫,还饶有兴
致地互相打趣,说,看谁谁谁的口水流出来了等等。谁知收工回去书
记又修改了限额,说是由于饺子包的太大,改成男90女60,否则怕把
我们的胃撑坏。有人嘟囔了一句,饺子再大也大不过包子,让书记发
了火,说:不行立马蒸100 个包子看着你吃,剩一个扣10分工!明明
书记这话说的不对,人家只是说饺子大不过包子,又没说能吃100 个
包子,要拿饺子打赌,120 个也敢来。可是谁也没再吭气,主要是怕
把90个饺子也黄了。不吭气并不说明心里没有气。我挤过排队打饭的
人群,对维持秩序的大队干部说,先给我个窝头!我这样做一方面是
要给书记一个难看,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着想:先吃窝头后吃饺子肯
定比相反次序的效果要好。我拿住窝头刚啃了一口,一个女知青拽了
我一下,悄悄说,别吃了,过年还能吃窝头?等会儿我给你剩10个饺
子。
  90个饺子没有多少,也就是一饭盒加一海碗。不过我们的饭盒大,
不是从商店买的那种,而是在板金店用白花铁皮订做的。大家端着自
己的一份,蹲在地上闷头吃起来,谁也不说话。平心而论,饺子做的
不错。也不小。平时萝卜干吃得不怎么样,然而与猪肉一搭配,马上
变的不再是萝卜干了,香的不得了。但由于大家的情绪太低,那天的
饺子吃的实在不高兴。吃到一半的时候,那个女知青苦着脸对我说,
你该吃窝头还吃吧,我连一个也给你剩不下了。现在想起来真可笑,
当时却不但没笑,还恶狠狠地骂了她一句。因为她说这话丝毫没有开
玩笑的意思,她也不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当然,我也不是。沉闷的
空气最后还是由书记打破的,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或者也是为了表
示他的歉意吧,他站在院子中央大声说:“日它娘,哪怕初二都去要
饭,初一的饺子也要吃饱。每人再加10个!”那天我吃的最多,一共
吃了108 个饺子,跟梁山好汉的数量一样。其中有我的100 个和女知
青的8 个。这是我在二十多年前创下的记录。我相信能打破这一记录
的人不会太多。至于我本人,既然二十多年始终未能破此记录,这一
辈子就别作妄想了。

  要说吃饺子给我的最深印象,恐怕还要数三十多年前的童年时代。
  过去,在老家的县份,饺子叫“扁食”,被视为最高级的饭。我
想是因为它成本较高,不但要花钱买肉买菜,还要花很多时间来做,
剁馅拌馅和面擀皮一套工序下来花费不少功夫。所以要说饺子是有钱
阶层和有闲阶层的食品大概没错。既没钱又没闲的一般百姓人家平时
不但不吃饺子,但凡听见有人家偶尔传出来剁饺子馅的声音,还会说:
“不年不节的,张狂甚。”剁馅儿的声音也就随之变的羞涩和胆怯,
断断续续地渐渐隐去。不过一到过年情况就不同了。老百姓再没钱再
没闲过年也总要或者说必须吃一顿饺子。包扁食吃扁食是过年的主要
内容,甚至是过年的另一种说法。不吃扁食算什么过年呢。于是一到
过年,家家户户大剁而特剁其馅,剁得无比夸张,剁得酣畅淋漓,剁
得理直气壮,剁得神采飞扬。这时大街小巷咚咚咚的声音连成一片,
象滚滚春雷,一阵响似一阵。它不如爆竹那般震耳,但更为持久,更
为激动人心。
  那时每逢过年,简直要把我们这群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忙坏。先是
把家里攒了一年的肉票拿出来,拉帮结派去排队买肉。买出肉来不先
急着回家,而要等大家都买出来进行一番比较才算,比谁买的肉肥。
谁的肉最肥谁就最骄傲,谁的肉最瘦谁就懊丧的不得了,还需要伙伴
们口头安慰半天。我们把肉交待给大人处理,便摩拳擦掌地等着挤菜,
就是把剁碎的白菜用纱布包住,把里面的水分挤出来。我爱干这个活
儿,干得非常卖力,总要挤得我妈说行了行了看把纱布挤破我才作罢。
这时我妈就会端上挤干了的菜到邻居家炫耀:“看我儿子的手劲有多
大?看看这菜挤得!”挤完菜,就该洗手准备包饺子了。那些有姐妹
的小伙伴在自己家里轮不上包饺子,便跑到我家来。我没有姐妹,这
成了我的优势,我颐指气使地命令他们摆桌凳、洗手,教他们怎么包,
包好了往哪儿放等等,仿佛给了他们多大面子似的。我们一边包饺子
一边听大人叨古,大都是说一些与饺子有关的趣事。说我们周围的几
个邻县吃扁食不跟我们一样蘸蒜蘸醋,而是用红糖豆腐海带等物做成
“头脑”浇到扁食上吃。我们就惊讶地说:“哎呀,那多难吃!”好
象只有我们的吃法才正统才文明而邻县们还属尚未开化的蛮夷之地。
当说到一个从京城回来的农夫吹嘘他见到过皇帝,皇帝每天早晨吃扁
食,管饱吃。我们的嘴角就会泛出鄙夷的嘲笑和城里人的优越感来。
  案板上的饺子越来越多,摆的齐齐整整,远远看去就象接受检阅
的军队,近看则形态各异,谁包的就是谁包的,形状不一样,好象性
格也不一样,不象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工艺品,倒象是一个个有生命
的小动物。桌子上至少放有两盆馅,一盆肉的,一盆素的。这就给包
饺子增添了更多的情趣。本来饺子的魅力正在于它的含蓄和藏而不露,
馅儿的种类一多饺子的内容就更加丰富。你不咬破它,就不知道它是
什么馅儿的,够不够咸,味道如何等等。肉馅不能生吃,素馅能以,
它是用炒熟的鸡蛋和油炸过的豆腐做的,拌上韭菜和各种调味品,生
吃也很香。我喜欢趁我妈不注意时舀起一小勺素馅迅速塞进小伙伴嘴
里,受到奖赏的小伙伴会意地眨眨眼,等我妈再次不注意时把嘴里的
素馅咽下去,咽得尽量不动声色,然后干的更加卖力。这其实就跟现
在基层领导瞒着上级给手下的人塞红包是一个性质,效果也相同。
  饺子下锅,小伙伴们每人拿个小碟子在锅边等,等啊等,等老半
天饺子才煮熟。我妈往每个小碟里捞三个饺子,这就是他们得到的酬
劳。当然只能是三个饺子,又不是皇帝,哪能管饱吃呢?这时小伙伴
们连筷子也不用,手指一扒拉就弄到嘴里,烫得嘶哈嘶哈,眼睛直流
泪,还鼓着腮帮子说:“哈,真香,肉的。”或者说:“哈,真香,
素的。”……

  只有过年才能吃上饺子的年代,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呢?可我就是
怀念。其实要为这怀念找些理由也不是找不出来,比方那清新的空气,
比方那湛蓝的天空,比方人与人之间那温暖的关系,比方……我吃108
个饺子那天,你知道书记、大队干部和女社员们吃的是啥吗?窝头!
他们从早晨5 、6 点一直忙活到下午3 点为我们包饺子,吃的却是窝
头。最后每人只喝到一碗煮饺子的汤,连烂在锅里的破饺子都被分的
非常均匀,并不因为你是书记就能多吃一块饺子皮。你说我不怀念他
们怀念谁呢?

  写到这里,我想起一个老朋友的话:到了咱这岁数,去年的事情
不如十年前的事情记的清楚,二十年前的事更清楚,三十年前的事最
清楚。
  诚哉斯言!信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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