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余生 于 April 16, 2001 09:28:02:
我的1989
送交者:余生 于April08,200123:46:23:
不知不觉,一九八九年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我也三十岁了。
回想一九八九年,自己才十九岁,青春的感觉梦一般的遥远了。
其实,如果不是有机会上网,“六四”不过是我偶尔的回忆。那火热的场景
、那瞬间的惊恐,和面前的现实是那么地不协调。
在网上,我看到许多关于“六四”的文章,但总觉得不满足。不用说全景的
描述,即使一些个体的体验,也太少太少。
于是我决定把自己当年的经历写下来,算是一个视角或文本吧!
当时,我只是北京之外一个大学的一年级新生。我好象关心点政治,其实对
政治一窍不通;我算是参加了那场运动,但一直在边缘徘徊;有些问题,我好象
比别人深刻,但直到最后我还是没看清楚那场运动。
首先声明,我现在写的全部靠自己的记忆,尽量客观地讲述自己的经历。曾
经收集的一些记录、传单、报纸、相片等都散失了。我现在还不太方便向当年的
同学核实。
我能保证的是每个事件都是准确的。如果有时间上的偏差,是我记忆模糊了
。
(1)
一九八九年春天,我刚过完十九岁,在离北京不太远的一个小城市里上大学
。
这是大学一年级的第二学期。寒假过后,从家里赶到学校,同学们都挺闲的
。新学期的课程很轻松,同学们也大都从高中的紧张中松弛下来,刚刚习惯了大
学的清闲生活。
记忆中,我们班两个男生寝室的同学天天聚一起打扑克。
正是经商热的时候,同学打着扑克,常说起怎么赚点钱。当然,当时都没什
么见识,也就是些小打小闹的想法,比如倒些明信片呀,卖些旧书呀,或者去市
区批些水果到学校卖什么的。
一天,北京的同学柳说起北京的方便面,每包比我们这儿便宜一毛多,于是
我说:“干脆去北京贩几箱方便面回学校卖吧!”
刚开学,我手里有父亲给的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几百块钱,正觉得钱多。柳
呢,闲着没事,也想回家转转。于是我俩第二天就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当时是一九八九年的三月份。
柳家住在东四,我在北京就住到了他家。第二天,两个人骑上自行车到处逛
。
先到一些商店看看,谁知方便面的价格比学校贵多了。
柳说:这是零售价。我们如果想赚钱,直接去厂家批发。
然后我们按照方便面袋子上的地址找到大红门附近的一个面粉厂。谁知道在
厂里问了半天也没找到批发方便面的地方。
我们灰了心,决定在北京玩几天回学校。
下一天,我就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找一位中学同学,在北航校园里逛了逛,
看了架退役的破飞机,吃了顿北航的食堂饭。
我们一直天南地北穷聊,谈谈当年共同的同学,谈谈大学生活。突然,我不
知道怎么想的,问了一句:“有没有闹学潮的迹象呀?”
我怎么会问出这句话呢?后来我也很奇怪。仔细想想,可能有以下原因:从
小也不知是受书本还是受革命电影的影响,我一直觉得大学生活应该是丰富多采
的,大学生应该有一种充满理想的气质,而学潮则是这种浪漫的最高境界。后来
上了大学,觉得自己学校没有一点想象中的大学气氛。我问这话时,其实在想:
北京的大学应该有所不同吧?“我的同学当时愣了一愣:“没什么迹象吧?我们
也正觉得没劲呢。前几天我还问北大的一个同学呢,他们也说没有要出事的样子
。”
晚上,我们还骑自行车到北京大学找他的几个朋友聊了一会儿,我心里其实
也就是想看看著名的北大校园,没别的想法。也没和北大朋友谈起学潮的事儿。
第二天,我就和柳坐火车回学校了。
这是一九八九年三月。北京的春天还是有点冷的。
(2)
印象中,回学校没几天,胡耀邦去世的消息就传来了。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胡耀邦的去世对我和我周围的同学们并没有什么影响
。我们该上课上课,该喝酒喝酒,该打扑克打扑克,还天天讨论着到哪儿去玩。
只是看电视的时间更多了点。
我们班的两个男生宿舍里共同拥有一台黑白电视机。看电视是我们在学校生
活的一项重要娱乐活动。
说实话,我和我的同学们当时对政治没有一点概念,后来总结出的这思潮那
思潮可以说在我们学校没有一点迹象。我在我们班应该算是看书多、爱思考的人
了,但对胡耀邦,也只是知道他是因为八六年学潮下台的,看到他逝世的相关消
息挺多,也只是想:“到底是当过总书记,规格还是挺高嘛。”看到北京学生游
行纪念他,我甚至想:是不是政府组织的呢?即使后来看出是学生自发的,我还
是有点奇怪:“他真的在人们心目中有那么高的威信吗?”
当然,渐渐的,都觉出不对了,我对好友郭说:“这算不算是学潮呀?”
同学们开始天天聚在一起看电视。我们看到了学生冲击新华们、我们看到了
学生跪递请愿书、我们看到了从来没想到过的声势浩大的游行。
最让我不解的是媒体的态度。我觉得电视和报纸对这一切的报道是从来没有
过的客观。甚至使我对自己长久以来形成的对共产党的看法都有点动摇了。
我想:“真的要有言论自由了?”
但言论自由也不是这个样子呀!党的舆论喉舌,怎么会这么明显地软弱呢?
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中共中央内部有矛盾。
我记住了几个名字:方励之、王丹、吾尔开西,也刚刚知道曾经有个魏京生
。传言也很多,主要是关于胡耀邦的,象胡耀邦是被气死的等等。
我们看着电视,发些议论。但真的还没意识到北京的游行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课还在正常地上。
终于,在四月末的一天,有高年级的同学在学生宿舍楼的墙上贴出一张小字
报。
(3)
那应该是四月二十多号的事。
我们学校学生一宿舍楼的大门前贴了我校第一张有关学潮的小字报。
我是中午下课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看到那儿围了一堆人,就端着饭盆挤进去
看了看。
小字报不长,大概意思是说北京的大学生正在为了民主、为了国家和人民的
命运奋斗,同为大学生,而我们学校的学生却还在为食堂的饭菜不好向学校提抗
议,我们不感到羞愧吗?!我们要声援北京的大学生。等等。
我看完就回自己宿舍了。
那小字报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响。学校很快派人给揭走了。
但同学们在暗地里都议论纷纷。以后几天,陆续又有几张小字报,大都是说
要支持北京的同学什么的。至于怎么支持,是罢课还是游行,都没敢说。
我们几个人也准备写张小字报去凑凑热闹。但又不知道写些什么。
应该是在四月二十六号之后,我们班政治辅导员召集同学们开班会。人民日
报那个“四二六”社论刚发表,辅导员念完社论,语重心长的告戒大家:这类事
情还是不要搀和的好。否则对自己的前途非常不利。等等。
我突然意识到:乱了这么长时间,这竟然是第一次班会。
其实,这也是我们班在这次学潮或运动或动乱期间唯一的一次班会。
因为又过了没两天,我们学校也闹起来了。
那是一天下午,下课吃过晚饭,我们班的男生,还有邻班的两个女生聚在一
起打扑克或是下棋,有同学进来说:“要游行了。”
我们宿舍在顶层六楼,我就爬上楼顶平台去看。
天还很亮。校园里的路上大约有百十个人的样子,打着一面旗帜,还有个不
象样子的横幅,看不清写着什么。他们稀稀拉拉的样子,好象要向校门去,又向
宿舍召唤着什么。
我看了很长一会儿,他们既没有出学校,又没有退回来。显得很尴尬。
我也没看到有学校的领导或老师干预。
但两个宿舍楼里已经乱了套了。等我从楼顶平台下来,看到许多同学纷纷往
天井里扔暖水瓶或点着的报纸,还有打破楼道玻璃扔下去的。把洗脸盆敲得咣咣
乱响。
有同学跑上楼说:“出去了!出去了!冲出校门了。”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宿舍楼上的同学疯狂地向天井摔东西,暖水瓶可能已
经没有了,就摔凳子、纱窗,反正能听见个响声。后来同学们发现个好办法:用
洗脸盆接满水,从高楼泼下去,打在天井的水泥地上,也是非常响的。
进出宿舍的人都先向楼上大声喊:“喂~,稍等一下!”然后抱头窜奔。
我问刚上楼的同学:“冲出校门干什么?”
“游行呀!”
“到哪儿游行?”
“市政府吧?反正往市里去的!”
我当时正仰慕一个邻班的女生邵。我对她说:“走,咱们跟着看看去?”
她摇摇头:“我不去。”
我又问我们班的男生:“谁去?”
没人附和。
我就独自跑下楼,去追游行的队伍了。
(4)
其实游行的队伍走的很慢。我赶到的时候,他们还在校门口磨蹭。象是还在
等有没有同学跟上来。
大概有不到一千人的样子。稀稀拉拉举着几面旗,有几个同学胳膊上缠个布
条,应该是组织者或稽查队什么的。
我挤进队伍。队伍好象刚刚下定决心向市里开拔,不再拖拉。
真走起来,队伍才有点整齐,带了点气势。缠布条的同学跑前跑后维持秩序
。有同学领着喊口号。“反官倒”、“要民主”什么的。
这是郊区,周围黑糊糊的,没看到有多少人围观。
喊了会儿口号,又唱歌。就两首,《国歌》和《国际歌》,轮换着唱。
我在队伍的最后。大概走了到市区路程的一半,前面停了下来。
这一片聚集有另外几个大学。
我们围着管理学院的校门喊了一阵子口号,又大喊:“出来!出来!”
管理学院的大铁门紧闭。宿舍楼上的窗户挤满了人头。也有人喊口号呼应我
们。
除了零星几个人翻墙或翻铁门加入我们,没有大的队伍出来。
我们就继续向市区开进了。
正走着,突然一片欢呼,原来是工学院的队伍打着旗帜加入过来了。
进入市区,路灯亮多了,也有大群的市民围观了。有学生向市民宣传。
我觉得夹在队伍里喊口号没什么意思,就挤出了队伍,跑前跑后的看热闹。
我本来是在队伍最后面的,随着队伍的加长,前后都是人,也不知道是在哪
儿了。
我先故意落到最后,然后再跑到最前面,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看了半天,
对人数还是没个概念。
我在队伍的最前面,正和一个市民聊两句的时候,听见队伍里面在说:“排
好队,排好队。到市政府了。保持秩序。”
我急忙想加入队伍。一个胳膊带布条的学生拦住我:“请支持学生。不要捣
乱。”
我说:“我是学生。”
他怀疑地看我:“你是学生?学生证呢?”
我想:“这时候谁带学生证呀?!”
还没来得及回答呢,队伍向前走,把我挤倒了。
他不再理我,继续跑到前面去了。我则丧气地爬起来,加入队伍,进到市政
府的院子里。
进入市政府的院子,不再喊口号了。大家聚到一个小楼前。想必是市委书记
或市长的办公所在。有同学安排前面的同学席地而坐,后面的就挤成一团站着。
没有同学和工作人员交涉。我只看到前面站几个人在说着什么,也不知道是
学生还是工作人员。更没看到递请援书什么的。
楼上和楼前都有摄像象机在录象。
不时有照相机的闪光灯猛亮一下。
角落里能看到一些警察在站着。
那么多人,还算不很嘈杂。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有人领头了,大家就喊
几句口号:“反官倒!”“反腐败!”“支持北京同学的民主要求!”……。
另外就是一起喊:“市长出来!要求对话!市长出来!要求对话!……”
这样过了约莫有一个多钟头,楼里出来一个人开始讲话。他应该不是市长。
因为离得有点远,他的话我没听太清楚,大概意思是说:同学们的民主要求
市领导是理解的。市领导会把同学们的要求向上级反映。希望同学们保持冷静,
回到学校。云云。
前面有几个同学向他说些什么,他没理。讲完话,就匆匆进楼去了。
这时,我们学校的一些领导也来了,带着我们学校那辆大客车。他们来劝同
学们回学校。
有同学和校领导激烈地争论,说什么不达目的决不回校。
我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觉得就这么回学校了,多没意思。于是和许多
同学一起向校领导们起哄。
校领导们劝了半天,看没什么效果,有点失去耐心了,由保安或警察配合着
,半强制地向大客车上架学生。
车下的同学向车上的同学喊:“不能妥协!坚持就是胜利!”
车上的同学也喊:“民主万岁!”
也不知道是挤的,还是故意的,车上有人把大客车的一扇车窗玻璃打碎了。
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暴跳起来:“谁?!是谁?!给我站出来!”
这下子车上的人都老实了。载满学生的大客车开走了。
听说公交公司也要派车来,马上就到。
(5)
我想:“就这么回去了?”
我又想:“如果要回去,等会儿可得挤上车。深更半夜的,再走回去可受不
了。”
正在犹豫,看到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在招呼人。他骑了辆自行车。
我急忙挤过去。他说:“都去火车站了。要截火车去北京呢。”
我问他:“你去火车站吗?”
他说:“就是要去呢。”
我说:“你带我去。”
“好。”
大概有十几辆自行车,都带着人,急急忙忙向火车站赶去。
到火车站候车大厅一看,早也挤满了学生。依旧是前面的席地而坐,后面的
站着,一大片。
有个人,应该是市委书记,拿个喇叭,正在讲话。当然还是那些话:“同学
们的心情我们理解。但这种方式不太妥当。特别是要去北京,会影响铁路正常秩
序的。”等等。
一个坐前面的同学和市委书记争论什么。他依旧很耐心地解答。
但那个同学看到摄象机对着自己拍,马上又埋头坐下。
就这样,书记讲会儿话,有同学争论几句,再喊阵子口号。
我看了半天,觉得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结果,就走出了候车大厅。
外面又有学生陆续赶到。一问,他们说还有大队人马打着旗帜往这儿赶呢。
好象没过一会儿,候车大厅里面哄的一阵欢呼,许多人冲出来。喊着:“胜
利了!胜利了!”
我拉住一个人问怎么回事,他说:“市委书记同意了。同意我们到北京去!
”
然后同学们按班级组织起来。我们班来了三个人,除了我还有班长余,文娱
委员杨。就是杨骑自行车带我过来的。
杨问我:“带钱了吗?”
我说:“有十来块。干什么?”
他说:“那算了,留着你自己花吧。凑钱买车票呀。”
我很奇怪:“如果买车票的话,刚才还和市委书记谈判什么?买票上车就走
呗。”但我没说出来。
最后到底买没买票我不知道。我们在晚上十一点多排着队上了一趟到北京的
火车。
不过,后来杨问过我:“去北京买票你掏钱了吗?”
我说:“没有。”
“哦。”他说,“现在有点捐款,准备把当时个人掏的钱都退还个人。”
(6)
一上车,就分散到各个车厢里了。
在火车上,大家都昏昏欲睡。我没看到有人讨论或组织什么的。
好象是个慢车,到北京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从火车上下来,才知道车上竟然有那么多学生。各个学校的大旗一举,就聚
起了一堆一堆的学生。北京火车站本来人就多,再加上锦旗飘飘,一时间显得热
闹非凡。
我们学校的大旗下大概有二百来人。整了整队伍,就开出了火车站,向长安
街进发。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学校这次来北京也是很有组织的。学校的大旗、各系的大
旗,以及各种横幅,都很充足。
走上长安街,游行的队伍已经连成一条不见首尾的人流,喊着口号,由东向
西走向天安门方向。
其实周围围观的群众也并不比游行的人少,他们喊着口号,和游行的学生呼
应。
现在我们的口号当然比昨天晚上丰富多了。除了“反官倒”、“反腐败”等
,又有许多新的。比如,“Y大Y大,人民养大。关键时刻,为民说话!”
比如,“小平小平,八五高龄。身体还好,脑子不行。赶快下台,另选贤能
。”等等。
后来知道,这都是跟北京的学生学的。
游行的队伍浩浩荡荡来到天安门广场。这儿更是人声鼎沸,人满为患。彩旗
飞舞,口号喧天,人流象潮水般涌动。我们学校的队伍跟着大队人马围着广场转
了两圈,才被引导进入了广场。
我们学校队伍最后停留在天安门广场的西北角,也就是靠近天安门长安街这
一侧。我靠在栏杆上,看着游行的队伍络绎不绝从面前走过。
游行的大部分是学生,打着各个大学的旗帜、喊着口号通过天安门,就象接
受检阅似的。我仔细看了看,外地大学的居多,还有北京的许多中学,甚至小学
的学生。
大概中午的时候,队伍的成分复杂起来。有各个机关的、厂矿的,都举着旗
或打着横幅标明自己的身份。游行的方式也多了。象刚开始,都是走路的。
现在,一会儿过去一个自行车方阵,一会儿是一大片摩托车开过,而首都钢
铁公司等单位则是开着汽车游行,他们举着横幅“首钢工人支持学生!”还在汽
车顶上树个大牌子,大牌子上用十元的人民币贴出“民主”等字样,另有标语写
着:“捐款十万元”。
写着捐款或贴着钱的汽车过去了好几辆,大都是一万元至十万元不等。
另外,还有“首都新闻界支持学生”、“人民日报社支持学生”,甚至有各
大部委支持学生的队伍。当看到“国务院工作人员支持学生”的队伍走过,我迷
茫了。
我想:“这到底是造谁的反呢?”
(7)
中午,有汽车送来面包和汽水,也不知道是哪儿捐的。
我们学校派人领了一部分,分给了同学们。
吃完饭,我看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活动,就自己到广场四处转转。
我先到每个大学的旗帜下看了看。看到有自己中学同学的大学,我就去问:
“某某某来了吗?”一般回答都是“不认识”或“不知道”。
我问了半天,没找到一个认识的同学。就到人民英雄纪念碑下的围栏上看小
字报。看到有一些诗歌,心想:“以后这些诗也可能会象《天安门诗抄》一样流
行吧?”便拿出笔,找些传单,在传单背面抄写。还没抄完一首就觉得手累。
又转回我们学校的大旗下。
同学们也正觉得没意思,都提议:“我们再去游行吧。”
于是整理队伍,打好旗帜,从人民大会堂开始,走正阳门大街,过历史博物
馆,再从天安门前走过,又围着广场游行了一大圈。
再回到广场的时候,大家都累了,纷纷铺张传单坐地上休息。
这时,一个农民模样的人,背着包裹,手举一个很粗很长的竹竿雄赳赳地从
我们面前走过。竹竿顶端挑着一面大幡,上面绣着“太行一兵”四个大字。
我看他很独特,就向同学要了一面彩旗,跟在他后面,为他呐喊助威。
我和他一起喊:“中国的农民支持学生!”
完了我们还握手道别。
其实整个下午的天安门广场都没有上午和中午那么热闹和壮观,游行的人也
少了,也没有上午那么有气势了。广场上大部分人都是坐那儿休息。只是有什么
大的单位敲锣打鼓地来了,大家站起来看一下。
不时有人讲演。很多人围着听。
天黑的时候,又热闹起来。
北京各个大学的队伍开进广场。他们一看都比外地大学生有组织的多,不仅
学校的旗帜鲜明,连各系、各专业的旗帜都层次分明。道具也多,有举着火炬的
,有抬着纸棺材的,还有举根竹竿,上面挑个汽水瓶。后来我才明白这是暗指邓
小平的。
口号好象比白天激烈。象“打倒邓小平、”“打倒李鹏”的口号都出来了。
至于有没有“打倒共产党”,我忘了。
其实是我当时没注意。我想:“都闹到这个份上了,不是明摆着反对共产党
吗?”
白天的游行一般是在天安门广场周围的马路上,晚上都集中到广场上了。广
场上一队队的人川流不息,也分不清谁是游行的谁是围观的了。每当看到有特色
的道具或喊出有特色的口号,都能引起一阵阵的欢呼。
也不知道闹到了几点,天安门广场终于安静下来。
站着望去,广场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学生。
我们学校的组织者在哪儿领了一些军大衣什么的,当然很少,同学们把旗帜
铺在地下,有的只裹着横幅,就这么铺着盖着依偎着,很多人睡着了。
我不想睡觉。就点起一根烟,在显得非常空旷的天安门广场逛来逛去。
我小心地跨过一个个睡觉的学生,从广场这边走到那边。我围着毛主席纪念
堂转了一圈,卫兵警惕地看着我。
我登上人民英雄纪念碑基座的最高处,前面是天安门,灯火辉煌;左右的大
会堂和历史博物馆也都很明亮。最暗的是广场上,几杆灯寂寂亮着,灰暗昏黄。
然后是一片片躺着的学生。
我默默看着这一切。
我在想什么?我不知道。
(8)
没过多久,清洁工就来打扫卫生了。
他们主要打扫大街,也到睡觉的人的缝隙里拣些传单废纸什么的。
然后天就蒙蒙亮了。长安街上行驶的汽车也多起来。
升国旗的卫兵正步走过来了,依旧庄严肃穆。当时升国旗的还是三个人,一
个旗手两个护卫。他们走出天安门,走过金水桥,跨过长安街,熟练地将国旗挂
上,潇洒地甩开、敬礼。
很多学生已经醒了,默默地看着国旗升起。
有人推着早餐来了,同学们纷纷去拿着吃。也不知道最后谁给的钱,或者给
没给钱。
又是喧闹的一天。游行、喊口号,不时有谁演讲,宣布谁谁谁支持学生了。
我当时对文化界和政界的人不熟悉,跟着大家哄过去后,都没记在心上。
但总体看来,游行的规模比昨天差远了。天安门广场人数也少多了,气势更
是显得散乱。
我们学校的学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广场上歇着,看见哪儿有热闹了,跟着
摇旗呐喊,助助威。我想凑几个人熟人打扑克,他们都说现在是搞学生运动呢,
在天安门广场打扑克象什么样子!弄得我很没意思。
后来知道,昨天好象是整个运动期间最大规模的游行之一。据说有上百万人
。
快中午的时候,我看没什么大的活动,再说也困得受不了,就跑到历史博物
馆前拐角的花坛里,躺到草丛中睡觉了。
睡醒的时候,天又快黑了。我到广场上找到自己学校的队伍。吃了不知道哪
儿送的饭。
仍然有外地的学生开进广场。我又四处转,到每个学校的旗帜下找自己的中
学同学,还是一个没找到。只是听说谁谁谁来了,谁谁谁来了,却没见到人。
今天晚上也没有昨天晚上热闹。有游行的队伍,声势小多了。
都睡觉的时候我却又睡不着了,在广场上逛来逛去。
这一次我在天安门广场大约呆了三四天。一般都是看哪儿热闹往哪儿凑,困
得忍不住了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但因为我当然对整个运动的条理不清楚,只记
得游行、看演讲,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对了,还有一件事。
我看好多人拿着纸笔找人签名留念,就也想签。但我没有带本子,签传单上
又怕丢了。
后来,我把夹克脱掉,就让人签在我的白衬衣上。
我见人就说:“嗨,给我签个名。”
问:“怎么签?”
我把胳膊或背给他,嘱咐道:“把你的名字和学校的名字都签全呀。”
这件白衬衣我应该还保留着的。
几天后,我看这儿也没什么新鲜的事了,再说身上也脏得受不了了,就跟着
我们学校的部分同学坐火车回学校了。
我们没有买车票。北京火车站好象也不检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