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坡里看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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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浪猴 于 June 09, 2001 10:26:13:

              槐树坡里看大戏

  槐树坡要演大戏了。

  槐树坡没槐树是瞎话,一、二、三,就三棵大笨槐,却不是坡,是沟哩,十
来亩的样子吧。夹在两村的中间——沟东沿儿是牛堂岗、沟西沿儿是马家河子。

  日里,两村的小孩儿们常在这儿扇四角儿、弹珠子、推铁圈儿。黄昏眼儿里
,沟两沿儿都是娘喊孩回家喝汤的声音——村童们就不理,玩得通兴呢。娘便气
,揪住一个大点儿的孩子就嘈挤:都快娶媳的大汉子了,还玩心不裉哩!那“汉
子”吸溜吸溜鼻涕:回家,喝汤去喽。孩童们一哄散去,落下瘦月亮,一移一移
,孤零零地在沟里走。

  都演啥戏哩?——早几天,村民们见面就打听。

  知道的故做神秘,看着不知道的猴急急,就不说。不知道的,忙敬上一支烟
,那人接了噙在嘴里,点着火儿,慢吸——“王大胡子的《卷席筒》刘彩风的《
穆桂英挂帅》”其实不问就知道,哪年不是这两出?——有人在一边卖能哩。—
—“万一有个啥变故,不演呢。”那敬烟的看有人笑话他,眼一白,梗着脖子便
走了。

  围观的人轰然大笑。

  戏就在一通锣鼓声里上演了。

  果真是王大胡子的《卷席筒》。戏台子是帆布篷搭的,演员们是个顶个的名
角哩——王大胡子演苍娃,刘彩风演苍娃娘,一句一腔村民们都熟悉,于是他们
在台下唱,就有人随着在台下哼——“恁要真中?上台去把王大胡子换下来——
”“王大胡子还能唱几年?”

  听声音,这主就是牛堂岗的——因为王大胡子那可是马家河子的台柱子哩。

  “王大胡子不中了,那刘彩风也回家歇着吧!”马家河子的人过来接了腔。
——抬着抬着,两方就想打起来。

  “我的大老爷呀,恁听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戏唱到了高潮,双方都流
着泪拍巴掌,早把打架的事,撂到一边了。

  晚上接着唱。

  戏台子上扯了电线,几十个大灯泡将台子几米外照得通明。台下是黑压压一
片人头,只在沟边儿,有一盏两盏晃晃的马灯——那是卖瓜子香烟的车摊儿。沟
沿上也满是人,搭拉下腿的、趷蹴着抽烟的、还有站着的,再远处有上了树的—
—把棉帽子往下一拉,头缩进衣领里,露出了两眼瞅。

  最活跃的要数村童们了。一群一群的掀掀帆布往戏台子上钻。

  台子角落处,响器班那儿,便挤满了袖着手的孩童们了。有的真挤不上去了
,便在糊了泥的麦秸垛上掏个坑,一陷陷进去,看着看着便睡着了,一阵冷风吹
醒了——醒了接着看。

  散戏的路上,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哪个演员唱得好,哪一句唱得神,说着
说着便争执、争执着争执着便吵架,最后大打出手。也有牵手的,那是白天里没
机会聊课的情男情女们,故意掉下人群,慢慢走,看看身边没人了躲在一棵大树
后,一忽儿,情哥哥便装作没事样的打着哨子过来了。

  “想死你了——”黑暗里便传来嘴唇咂动的声音。一季大戏下来,牛堂岗和
马家河子,指不定哪村要私奔一对青年男女呢。——私奔归私奔,月二四十便回
来了,顶多年二半载的,带着孩子回娘家。

  常出这事,俺大一点儿了,娘便不叫俺看戏。

  可一通锣鼓后,看到村里伙伴们一个个扛着大板凳下沟里去了。俺便生娘的
气:看看戏都不叫,恁叫我闷死在家吧。

  娘笑笑不理我。

  娘给我煎鸡蛋,烙油馍,哄着我在煤油灯下读书。但劳累了一天的娘终熬不
住了——便歪在马扎上睡着了。我便吹了灯,一摸一摸,轻轻出了门,跳着去槐
树沟看戏去。

  人山人海的,哪儿还有看戏的好位置呢。

  “我的家住河南登封小县,离城二十五里曹家湾……”王大胡子扮的苍娃!
听声音就是!

  我猴急急的爬上一棵高高的皂角树。谁知看得入了迷了,竟忘了自己在树上
,一声叫好后失了手,竟从树上掉下来了。

  还好,落在了树下那户人家的茅缸里,弄了一身一头的屎尿,扑扑腾腾爬上
来,人完好无损,但臊臭是难免的。

  那年我十五、六的样子吧。

  每每想起这件事,我都禁不住偷笑呢。——可笑过之后又不免怅惘:唉,槐
树坡看大戏的那份心情和味趣到底是难觅了、难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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