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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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余生   于 June 14, 2001 00:08:11:

我的1989


送交者:余生  于April08,200123:46:23:

  不知不觉,一九八九年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我也三十岁了。
  
  回想一九八九年,自己才十九岁,青春的感觉梦一般的遥远了。

  其实,如果不是有机会上网,“六四”不过是我偶尔的回忆。那火热的场景
、那瞬间的惊恐,和面前的现实是那么地不协调。

  在网上,我看到许多关于“六四”的文章,但总觉得不满足。不用说全景的
描述,即使一些个体的体验,也太少太少。

  于是我决定把自己当年的经历写下来,算是一个视角或文本吧!

  当时,我只是北京之外一个大学的一年级新生。我好象关心点政治,其实对
政治一窍不通;我算是参加了那场运动,但一直在边缘徘徊;有些问题,我好象
比别人深刻,但直到最后我还是没看清楚那场运动。

  首先声明,我现在写的全部靠自己的记忆,尽量客观地讲述自己的经历。曾
经收集的一些记录、传单、报纸、相片等都散失了。我现在还不太方便向当年的
同学核实。

  我能保证的是每个事件都是准确的。如果有时间上的偏差,是我记忆模糊了

                (1)

  一九八九年春天,我刚过完十九岁,在离北京不太远的一个小城市里上大学

  这是大学一年级的第二学期。寒假过后,从家里赶到学校,同学们都挺闲的
。新学期的课程很轻松,同学们也大都从高中的紧张中松弛下来,刚刚习惯了大
学的清闲生活。

  记忆中,我们班两个男生寝室的同学天天聚一起打扑克。

  正是经商热的时候,同学打着扑克,常说起怎么赚点钱。当然,当时都没什
么见识,也就是些小打小闹的想法,比如倒些明信片呀,卖些旧书呀,或者去市
区批些水果到学校卖什么的。

  一天,北京的同学柳说起北京的方便面,每包比我们这儿便宜一毛多,于是
我说:“干脆去北京贩几箱方便面回学校卖吧!”

  刚开学,我手里有父亲给的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几百块钱,正觉得钱多。柳
呢,闲着没事,也想回家转转。于是我俩第二天就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当时是一九八九年的三月份。

  柳家住在东四,我在北京就住到了他家。第二天,两个人骑上自行车到处逛

  先到一些商店看看,谁知方便面的价格比学校贵多了。

  柳说:这是零售价。我们如果想赚钱,直接去厂家批发。

  然后我们按照方便面袋子上的地址找到大红门附近的一个面粉厂。谁知道在
厂里问了半天也没找到批发方便面的地方。

  我们灰了心,决定在北京玩几天回学校。

  下一天,我就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找一位中学同学,在北航校园里逛了逛,
看了架退役的破飞机,吃了顿北航的食堂饭。

  我们一直天南地北穷聊,谈谈当年共同的同学,谈谈大学生活。突然,我不
知道怎么想的,问了一句:“有没有闹学潮的迹象呀?”

  我怎么会问出这句话呢?后来我也很奇怪。仔细想想,可能有以下原因:从
小也不知是受书本还是受革命电影的影响,我一直觉得大学生活应该是丰富多采
的,大学生应该有一种充满理想的气质,而学潮则是这种浪漫的最高境界。后来
上了大学,觉得自己学校没有一点想象中的大学气氛。我问这话时,其实在想:
北京的大学应该有所不同吧?“我的同学当时愣了一愣:“没什么迹象吧?我们
也正觉得没劲呢。前几天我还问北大的一个同学呢,他们也说没有要出事的样子
。”

  晚上,我们还骑自行车到北京大学找他的几个朋友聊了一会儿,我心里其实
也就是想看看著名的北大校园,没别的想法。也没和北大朋友谈起学潮的事儿。

  第二天,我就和柳坐火车回学校了。

  这是一九八九年三月。北京的春天还是有点冷的。

                (2)

  印象中,回学校没几天,胡耀邦去世的消息就传来了。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胡耀邦的去世对我和我周围的同学们并没有什么影响
。我们该上课上课,该喝酒喝酒,该打扑克打扑克,还天天讨论着到哪儿去玩。
只是看电视的时间更多了点。

  我们班的两个男生宿舍里共同拥有一台黑白电视机。看电视是我们在学校生
活的一项重要娱乐活动。

  说实话,我和我的同学们当时对政治没有一点概念,后来总结出的这思潮那
思潮可以说在我们学校没有一点迹象。我在我们班应该算是看书多、爱思考的人
了,但对胡耀邦,也只是知道他是因为八六年学潮下台的,看到他逝世的相关消
息挺多,也只是想:“到底是当过总书记,规格还是挺高嘛。”看到北京学生游
行纪念他,我甚至想:是不是政府组织的呢?即使后来看出是学生自发的,我还
是有点奇怪:“他真的在人们心目中有那么高的威信吗?”

  当然,渐渐的,都觉出不对了,我对好友郭说:“这算不算是学潮呀?”

  同学们开始天天聚在一起看电视。我们看到了学生冲击新华们、我们看到了
学生跪递请愿书、我们看到了从来没想到过的声势浩大的游行。

  最让我不解的是媒体的态度。我觉得电视和报纸对这一切的报道是从来没有
过的客观。甚至使我对自己长久以来形成的对共产党的看法都有点动摇了。

  我想:“真的要有言论自由了?”

  但言论自由也不是这个样子呀!党的舆论喉舌,怎么会这么明显地软弱呢?

  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中共中央内部有矛盾。

  我记住了几个名字:方励之、王丹、吾尔开西,也刚刚知道曾经有个魏京生
。传言也很多,主要是关于胡耀邦的,象胡耀邦是被气死的等等。

  我们看着电视,发些议论。但真的还没意识到北京的游行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课还在正常地上。

  终于,在四月末的一天,有高年级的同学在学生宿舍楼的墙上贴出一张小字
报。

                (3)

  那应该是四月二十多号的事。

  我们学校学生一宿舍楼的大门前贴了我校第一张有关学潮的小字报。

  我是中午下课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看到那儿围了一堆人,就端着饭盆挤进去
看了看。

  小字报不长,大概意思是说北京的大学生正在为了民主、为了国家和人民的
命运奋斗,同为大学生,而我们学校的学生却还在为食堂的饭菜不好向学校提抗
议,我们不感到羞愧吗?!我们要声援北京的大学生。等等。

  我看完就回自己宿舍了。

  那小字报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响。学校很快派人给揭走了。

  但同学们在暗地里都议论纷纷。以后几天,陆续又有几张小字报,大都是说
要支持北京的同学什么的。至于怎么支持,是罢课还是游行,都没敢说。

  我们几个人也准备写张小字报去凑凑热闹。但又不知道写些什么。

  应该是在四月二十六号之后,我们班政治辅导员召集同学们开班会。人民日
报那个“四二六”社论刚发表,辅导员念完社论,语重心长的告戒大家:这类事
情还是不要搀和的好。否则对自己的前途非常不利。等等。

  我突然意识到:乱了这么长时间,这竟然是第一次班会。

  其实,这也是我们班在这次学潮或运动或动乱期间唯一的一次班会。

  因为又过了没两天,我们学校也闹起来了。

  那是一天下午,下课吃过晚饭,我们班的男生,还有邻班的两个女生聚在一
起打扑克或是下棋,有同学进来说:“要游行了。”

  我们宿舍在顶层六楼,我就爬上楼顶平台去看。

  天还很亮。校园里的路上大约有百十个人的样子,打着一面旗帜,还有个不
象样子的横幅,看不清写着什么。他们稀稀拉拉的样子,好象要向校门去,又向
宿舍召唤着什么。

  我看了很长一会儿,他们既没有出学校,又没有退回来。显得很尴尬。

  我也没看到有学校的领导或老师干预。

  但两个宿舍楼里已经乱了套了。等我从楼顶平台下来,看到许多同学纷纷往
天井里扔暖水瓶或点着的报纸,还有打破楼道玻璃扔下去的。把洗脸盆敲得咣咣
乱响。

  有同学跑上楼说:“出去了!出去了!冲出校门了。”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宿舍楼上的同学疯狂地向天井摔东西,暖水瓶可能已
经没有了,就摔凳子、纱窗,反正能听见个响声。后来同学们发现个好办法:用
洗脸盆接满水,从高楼泼下去,打在天井的水泥地上,也是非常响的。

  进出宿舍的人都先向楼上大声喊:“喂~~,稍等一下!”然后抱头窜奔。

  我问刚上楼的同学:“冲出校门干什么?”

  “游行呀!”

  “到哪儿游行?”

  “市政府吧?反正往市里去的!”

  我当时正仰慕一个邻班的女生邵。我对她说:“走,咱们跟着看看去?”

  她摇摇头:“我不去。”

  我又问我们班的男生:“谁去?”

  没人附和。

  我就独自跑下楼,去追游行的队伍了。

                (4)

  其实游行的队伍走的很慢。我赶到的时候,他们还在校门口磨蹭。象是还在
等有没有同学跟上来。

  大概有不到一千人的样子。稀稀拉拉举着几面旗,有几个同学胳膊上缠个布
条,应该是组织者或稽查队什么的。

  我挤进队伍。队伍好象刚刚下定决心向市里开拔,不再拖拉。

  真走起来,队伍才有点整齐,带了点气势。缠布条的同学跑前跑后维持秩序
。有同学领着喊口号。“反官倒”、“要民主”什么的。

  这是郊区,周围黑糊糊的,没看到有多少人围观。

  喊了会儿口号,又唱歌。就两首,《国歌》和《国际歌》,轮换着唱。

  我在队伍的最后。大概走了到市区路程的一半,前面停了下来。

  这一片聚集有另外几个大学。

  我们围着管理学院的校门喊了一阵子口号,又大喊:“出来!出来!”

  管理学院的大铁门紧闭。宿舍楼上的窗户挤满了人头。也有人喊口号呼应我
们。

  除了零星几个人翻墙或翻铁门加入我们,没有大的队伍出来。

  我们就继续向市区开进了。

  正走着,突然一片欢呼,原来是工学院的队伍打着旗帜加入过来了。

  进入市区,路灯亮多了,也有大群的市民围观了。有学生向市民宣传。

  我觉得夹在队伍里喊口号没什么意思,就挤出了队伍,跑前跑后的看热闹。

  我本来是在队伍最后面的,随着队伍的加长,前后都是人,也不知道是在哪
儿了。

  我先故意落到最后,然后再跑到最前面,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看了半天,
对人数还是没个概念。

  我在队伍的最前面,正和一个市民聊两句的时候,听见队伍里面在说:“排
好队,排好队。到市政府了。保持秩序。”

  我急忙想加入队伍。一个胳膊带布条的学生拦住我:“请支持学生。不要捣
乱。”

  我说:“我是学生。”

  他怀疑地看我:“你是学生?学生证呢?”

  我想:“这时候谁带学生证呀?!”

  还没来得及回答呢,队伍向前走,把我挤倒了。

  他不再理我,继续跑到前面去了。我则丧气地爬起来,加入队伍,进到市政
府的院子里。

  进入市政府的院子,不再喊口号了。大家聚到一个小楼前。想必是市委书记
或市长的办公所在。有同学安排前面的同学席地而坐,后面的就挤成一团站着。

  没有同学和工作人员交涉。我只看到前面站几个人在说着什么,也不知道是
学生还是工作人员。更没看到递请援书什么的。

  楼上和楼前都有摄像象机在录象。

  不时有照相机的闪光灯猛亮一下。

  角落里能看到一些警察在站着。

  那么多人,还算不很嘈杂。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有人领头了,大家就喊
几句口号:“反官倒!”“反腐败!”“支持北京同学的民主要求!”……。

  另外就是一起喊:“市长出来!要求对话!市长出来!要求对话!……”

  这样过了约莫有一个多钟头,楼里出来一个人开始讲话。他应该不是市长。

  因为离得有点远,他的话我没听太清楚,大概意思是说:同学们的民主要求
市领导是理解的。市领导会把同学们的要求向上级反映。希望同学们保持冷静,
回到学校。云云。

  前面有几个同学向他说些什么,他没理。讲完话,就匆匆进楼去了。

  这时,我们学校的一些领导也来了,带着我们学校那辆大客车。他们来劝同
学们回学校。

  有同学和校领导激烈地争论,说什么不达目的决不回校。

  我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觉得就这么回学校了,多没意思。于是和许多
同学一起向校领导们起哄。

  校领导们劝了半天,看没什么效果,有点失去耐心了,由保安或警察配合着
,半强制地向大客车上架学生。

  车下的同学向车上的同学喊:“不能妥协!坚持就是胜利!”

  车上的同学也喊:“民主万岁!”

  也不知道是挤的,还是故意的,车上有人把大客车的一扇车窗玻璃打碎了。

  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暴跳起来:“谁?!是谁?!给我站出来!”

  这下子车上的人都老实了。载满学生的大客车开走了。

  听说公交公司也要派车来,马上就到。

                (5)

  我想:“就这么回去了?”

  我又想:“如果要回去,等会儿可得挤上车。深更半夜的,再走回去可受不
了。”

  正在犹豫,看到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在招呼人。他骑了辆自行车。

  我急忙挤过去。他说:“都去火车站了。要截火车去北京呢。”

  我问他:“你去火车站吗?”

  他说:“就是要去呢。”

  我说:“你带我去。”

  “好。”

  大概有十几辆自行车,都带着人,急急忙忙向火车站赶去。

  到火车站候车大厅一看,早也挤满了学生。依旧是前面的席地而坐,后面的
站着,一大片。

  有个人,应该是市委书记,拿个喇叭,正在讲话。当然还是那些话:“同学
们的心情我们理解。但这种方式不太妥当。特别是要去北京,会影响铁路正常秩
序的。”等等。

  一个坐前面的同学和市委书记争论什么。他依旧很耐心地解答。

  但那个同学看到摄象机对着自己拍,马上又埋头坐下。

  就这样,书记讲会儿话,有同学争论几句,再喊阵子口号。

  我看了半天,觉得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结果,就走出了候车大厅。

  外面又有学生陆续赶到。一问,他们说还有大队人马打着旗帜往这儿赶呢。

  好象没过一会儿,候车大厅里面哄的一阵欢呼,许多人冲出来。喊着:“胜
利了!胜利了!”

  我拉住一个人问怎么回事,他说:“市委书记同意了。同意我们到北京去!

  然后同学们按班级组织起来。我们班来了三个人,除了我还有班长余,文娱
委员杨。就是杨骑自行车带我过来的。

  杨问我:“带钱了吗?”

  我说:“有十来块。干什么?”

  他说:“那算了,留着你自己花吧。凑钱买车票呀。”

  我很奇怪:“如果买车票的话,刚才还和市委书记谈判什么?买票上车就走
呗。”但我没说出来。

  最后到底买没买票我不知道。我们在晚上十一点多排着队上了一趟到北京的
火车。

  不过,后来杨问过我:“去北京买票你掏钱了吗?”

  我说:“没有。”

  “哦。”他说,“现在有点捐款,准备把当时个人掏的钱都退还个人。”

                (6)

  一上车,就分散到各个车厢里了。

  在火车上,大家都昏昏欲睡。我没看到有人讨论或组织什么的。

  好象是个慢车,到北京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从火车上下来,才知道车上竟然有那么多学生。各个学校的大旗一举,就聚
起了一堆一堆的学生。北京火车站本来人就多,再加上锦旗飘飘,一时间显得热
闹非凡。

  我们学校的大旗下大概有二百来人。整了整队伍,就开出了火车站,向长安
街进发。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学校这次来北京也是很有组织的。学校的大旗、各系的大
旗,以及各种横幅,都很充足。

  走上长安街,游行的队伍已经连成一条不见首尾的人流,喊着口号,由东向
西走向天安门方向。

  其实周围围观的群众也并不比游行的人少,他们喊着口号,和游行的学生呼
应。

  现在我们的口号当然比昨天晚上丰富多了。除了“反官倒”、“反腐败”等
,又有许多新的。比如,“Y大Y大,人民养大。关键时刻,为民说话!”

  比如,“小平小平,八五高龄。身体还好,脑子不行。赶快下台,另选贤能
。”等等。

  后来知道,这都是跟北京的学生学的。

  游行的队伍浩浩荡荡来到天安门广场。这儿更是人声鼎沸,人满为患。彩旗
飞舞,口号喧天,人流象潮水般涌动。我们学校的队伍跟着大队人马围着广场转
了两圈,才被引导进入了广场。

  我们学校队伍最后停留在天安门广场的西北角,也就是靠近天安门长安街这
一侧。我靠在栏杆上,看着游行的队伍络绎不绝从面前走过。

  游行的大部分是学生,打着各个大学的旗帜、喊着口号通过天安门,就象接
受检阅似的。我仔细看了看,外地大学的居多,还有北京的许多中学,甚至小学
的学生。

  大概中午的时候,队伍的成分复杂起来。有各个机关的、厂矿的,都举着旗
或打着横幅标明自己的身份。游行的方式也多了。象刚开始,都是走路的。

  现在,一会儿过去一个自行车方阵,一会儿是一大片摩托车开过,而首都钢
铁公司等单位则是开着汽车游行,他们举着横幅“首钢工人支持学生!”还在汽
车顶上树个大牌子,大牌子上用十元的人民币贴出“民主”等字样,另有标语写
着:“捐款十万元”。

  写着捐款或贴着钱的汽车过去了好几辆,大都是一万元至十万元不等。

  另外,还有“首都新闻界支持学生”、“人民日报社支持学生”,甚至有各
大部委支持学生的队伍。当看到“国务院工作人员支持学生”的队伍走过,我迷
茫了。

  我想:“这到底是造谁的反呢?”

                (7)

  中午,有汽车送来面包和汽水,也不知道是哪儿捐的。

  我们学校派人领了一部分,分给了同学们。

  吃完饭,我看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活动,就自己到广场四处转转。

  我先到每个大学的旗帜下看了看。看到有自己中学同学的大学,我就去问:
“某某某来了吗?”一般回答都是“不认识”或“不知道”。

  我问了半天,没找到一个认识的同学。就到人民英雄纪念碑下的围栏上看小
字报。看到有一些诗歌,心想:“以后这些诗也可能会象《天安门诗抄》一样流
行吧?”便拿出笔,找些传单,在传单背面抄写。还没抄完一首就觉得手累。

  又转回我们学校的大旗下。

  同学们也正觉得没意思,都提议:“我们再去游行吧。”

  于是整理队伍,打好旗帜,从人民大会堂开始,走正阳门大街,过历史博物
馆,再从天安门前走过,又围着广场游行了一大圈。

  再回到广场的时候,大家都累了,纷纷铺张传单坐地上休息。

  这时,一个农民模样的人,背着包裹,手举一个很粗很长的竹竿雄赳赳地从
我们面前走过。竹竿顶端挑着一面大幡,上面绣着“太行一兵”四个大字。

  我看他很独特,就向同学要了一面彩旗,跟在他后面,为他呐喊助威。

  我和他一起喊:“中国的农民支持学生!”

  完了我们还握手道别。

  其实整个下午的天安门广场都没有上午和中午那么热闹和壮观,游行的人也
少了,也没有上午那么有气势了。广场上大部分人都是坐那儿休息。只是有什么
大的单位敲锣打鼓地来了,大家站起来看一下。

  不时有人讲演。很多人围着听。

  天黑的时候,又热闹起来。

  北京各个大学的队伍开进广场。他们一看都比外地大学生有组织的多,不仅
学校的旗帜鲜明,连各系、各专业的旗帜都层次分明。道具也多,有举着火炬的
,有抬着纸棺材的,还有举根竹竿,上面挑个汽水瓶。后来我才明白这是暗指邓
小平的。

  口号好象比白天激烈。象“打倒邓小平、”“打倒李鹏”的口号都出来了。
至于有没有“打倒共产党”,我忘了。

  其实是我当时没注意。我想:“都闹到这个份上了,不是明摆着反对共产党
吗?”

  白天的游行一般是在天安门广场周围的马路上,晚上都集中到广场上了。广
场上一队队的人川流不息,也分不清谁是游行的谁是围观的了。每当看到有特色
的道具或喊出有特色的口号,都能引起一阵阵的欢呼。

  也不知道闹到了几点,天安门广场终于安静下来。

  站着望去,广场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学生。

  我们学校的组织者在哪儿领了一些军大衣什么的,当然很少,同学们把旗帜
铺在地下,有的只裹着横幅,就这么铺着盖着依偎着,很多人睡着了。

  我不想睡觉。就点起一根烟,在显得非常空旷的天安门广场逛来逛去。

  我小心地跨过一个个睡觉的学生,从广场这边走到那边。我围着毛主席纪念
堂转了一圈,卫兵警惕地看着我。

  我登上人民英雄纪念碑基座的最高处,前面是天安门,灯火辉煌;左右的大
会堂和历史博物馆也都很明亮。最暗的是广场上,几杆灯寂寂亮着,灰暗昏黄。
然后是一片片躺着的学生。

  我默默看着这一切。

  我在想什么?我不知道。

                (8)

  没过多久,清洁工就来打扫卫生了。

  他们主要打扫大街,也到睡觉的人的缝隙里拣些传单废纸什么的。

  然后天就蒙蒙亮了。长安街上行驶的汽车也多起来。

  升国旗的卫兵正步走过来了,依旧庄严肃穆。当时升国旗的还是三个人,一
个旗手两个护卫。他们走出天安门,走过金水桥,跨过长安街,熟练地将国旗挂
上,潇洒地甩开、敬礼。

  很多学生已经醒了,默默地看着国旗升起。

  有人推着早餐来了,同学们纷纷去拿着吃。也不知道最后谁给的钱,或者给
没给钱。

  又是喧闹的一天。游行、喊口号,不时有谁演讲,宣布谁谁谁支持学生了。
我当时对文化界和政界的人不熟悉,跟着大家哄过去后,都没记在心上。

  但总体看来,游行的规模比昨天差远了。天安门广场人数也少多了,气势更
是显得散乱。

  我们学校的学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广场上歇着,看见哪儿有热闹了,跟着
摇旗呐喊,助助威。我想凑几个人熟人打扑克,他们都说现在是搞学生运动呢,
在天安门广场打扑克象什么样子!弄得我很没意思。

  后来知道,昨天好象是整个运动期间最大规模的游行之一。据说有上百万人

  快中午的时候,我看没什么大的活动,再说也困得受不了,就跑到历史博物
馆前拐角的花坛里,躺到草丛中睡觉了。

  睡醒的时候,天又快黑了。我到广场上找到自己学校的队伍。吃了不知道哪
儿送的饭。

  仍然有外地的学生开进广场。我又四处转,到每个学校的旗帜下找自己的中
学同学,还是一个没找到。只是听说谁谁谁来了,谁谁谁来了,却没见到人。

  今天晚上也没有昨天晚上热闹。有游行的队伍,声势小多了。

  都睡觉的时候我却又睡不着了,在广场上逛来逛去。

  这一次我在天安门广场大约呆了三四天。一般都是看哪儿热闹往哪儿凑,困
得忍不住了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但因为我当然对整个运动的条理不清楚,只记
得游行、看演讲,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对了,还有一件事。

  我看好多人拿着纸笔找人签名留念,就也想签。但我没有带本子,签传单上
又怕丢了。

  后来,我把夹克脱掉,就让人签在我的白衬衣上。

  我见人就说:“嗨,给我签个名。”

  问:“怎么签?”

  我把胳膊或背给他,嘱咐道:“把你的名字和学校的名字都签全呀。”

  这件白衬衣我应该还保留着的。

  几天后,我看这儿也没什么新鲜的事了,再说身上也脏得受不了了,就跟着
我们学校的部分同学坐火车回学校了。

  我们没有买车票。北京火车站好象也不检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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