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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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uncle 于 October 04, 2001 14:02:26:


送交者: uncle 于 September 01, 2001 00:44:48:

           老 李

老李不知何许人也。常年穿一身颜色暧昧的青布裤褂,戴一顶仿佛糟朽到了极点,却也没有丝毫缺损的草帽。日复一日地担着鸡蛋担
子,在学院的住宅区里摇摇摆摆地游弋。他卖的鸡蛋,不贵也不便宜,但却顶顶新鲜。虽然容许挑拣,但人们都知道那鸡蛋是不还价
钱的。
同学院里“在编”的靠力气吃饭的人不同,人家有“电工刘”、“光头刘”、“水夫李”、“木工李”等称谓以示区别。一提“老李”,便
知道那是他的名字,不可能与他人混淆。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
老李仿佛没有家累,而他似乎亦不当有家累,这样更合理些。人们的印象里,老李属于靠不住的一类人,四十多岁而没有成家的人本
来就是不大靠得住的。也搞不清他住在哪里,因为即便有招揽生意的需要,老李也不大说话。日子久了,有人便以为那是深沉抑照直
是阴谋的证据。
打我懂事起,就被告知老李是个非常特殊的人物,应当远远地避开了去。因之从我的眼光看去,那晦暗的脸色和瘦削的身材虽不起眼
到了极点,却自有一种鬼魅般的引力。不可注目了看,儿童尤其不宜,否则便会导致不堪设想的严重后果。
这年的春天谣诼蜂起。人们都在说来了来了,惶惑而又欣喜,见了孩子就不大说了。一日早市正交易间,人群却打北头骚动起来。一
片发自大众的窃窃底语,如同金风掠过树林时那种潮水般摇曳不定的萧骚之声,大家都说来了来了。终于有人开始动摇,轰然引发出
一阵排山倒海的狂奔,遗下一个狼藉遍地的市场。
然而到底没有见什么来。只有几只鸡,几头羊在空荡荡的路边漫无目标地彳亍。
时间久了,似乎明白人们指的是国民党大势已去,解放军要来了。老百姓欢迎解放军,也恐惧旧政权灭亡前的炮火。古城的解放几乎
兵不血刃,恐惧成了多余。但解放军是几个月后才到的。传说中便又增加了新的内容,说老李就是解放军派来的探子,又叫侦察员
的,怪道那么高深莫测呢。有人还看到老李穿了簇新的呢服在城里的街上走路。
不久解放军来了,士气高昂,纪律严明,黄黄的军装,打着绑腿,走路雄赳赳地唱着歌子。入城式的那天受到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
盛大礼遇。一周之后,老李也回来了。可惜还是那一身打扮,照旧卖他的鸡蛋。
过了不久,风声突然又紧张起来。说是国民党的残部趁着大队的解放军开赴前线,无暇顾及后方的空子,集合了许多人马逼近了古
城。老李实际是国民党的特务,后方空虚的消息便是他提供给敌人的,这才是他的真正身份。不久后浮浼祁一战,成千上万的国民党
部队灰飞烟灭之后,那老李又懋懋然出现了。步履间有几分颓唐,断然是因为没有来得及逃走。舆论认为,他的将很快被抓起来已是
铁定的事。
难以理解的是,声势浩大如“镇反”运动,这老李又安然地混了过去。依旧日复一日地担着鸡蛋担子,在学院的住宅区里摇摇摆摆地
游弋。有人认为有义务向政府揭发他──比如有次他在那个以后回了美国的杜威先生的院里就耽过半个多小时──但又苦于找不到什
么更直接的证据,只是可疑得紧,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老李的终于消失不再复出,大约是在五八年的某个时候。其时人们早已厌倦了对他的怀疑,不再因了五七年的风波对他的身份和去向
再作新的臆断。他像和煦的阳光下淙淙春水中的薄冰那样悄然消失不留痕迹,没有成功过人们期望的辉煌。就让那模糊的身世和沉默
寡言的德行伴随着他至于终结吧。

            一九九六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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