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记者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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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浪猴 于 November 24, 2001 02:56:47:

《一个男记者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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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浪猴 于 July 27, 2001 19:17:25:

七月十四日 星期六 天热。

正在早餐,同事小林来,说有村民打手机要来投诉。
不想到办公室,便与小林在家里等。

小林近日神情恍惚得很,也许是刚离婚的缘故,不离对他来说也是不行的,老婆已跟了别人做了事。唉,做记者的整日不在家,女人要寂寞起来,保不准是要红杏出墙的。
中国的夫妻,单凭感情来维糸是断不可的,好多是为了生活走到一起的,要牢固,孩子和道义才是胶合剂。
小林妻的娘,小五十上死了夫,跑到城里跟了大孩住。不想,一来二去,竟跟了儿子单位看大门的老头相了好,也没办啥看续,搬到一块住了了事。本也不算啥大事,周围人看不惯,小林也觉脸窄。与妻本来就不好,再为此常吵,妻便往她娘家跑,许是中毒吧,小林说,他妻子没多日也姘了个相好的,有钱,据说是一个破了产单位的经理。
那经理,隔三岔五,开了桑塔纳带小林妻和妻的娘到外地玩,就这,小林妻硬是跟了那男的,小林说,不是岳母娘,他妻是断不会变坏的,我笑笑。
何必那么认真。

世上哪有真正的爱情呢,特别是眼下,没钱没位的男人,找个女人就行了,啥爱不爱,日子长了便生爱情了。
我这样劝小林。

投诉人来了许,电话里要他们在玉秀新村门口等我。半个小时过了,电话又响,接了,说他们已到了。匆匆下楼与小林一道去了大门口。太阳正毒。
是一男一女两个不象村民倒象城里人的青年人,骑着摩托,一看见我们出来,便过来。想他们骑摩托车跑了六十多里地,这么热的天,就生出许多同情。
那女的戴个眼镜,一见面就想掉泪。——乡里把俺一家儿都毁了。
常接这样的投诉,也不敢多相信她。只说,有材料没?那男的,掏出一叠材料,说,记者同志恁们都是包青天。说完眼圈里就想掉泪。
接了材料,劝他们回去,又打发小林去五一路取办身份证的照相。独独掂了材料,走回家。
妻正教哲儿识古诗。
细细地读了材料,心一下子被揪紧——材料上说因为告状,王二黑被乡里干部和村长打成了植物人。想那王二黑是那个女子的父亲了。
打手机要小林,要他在车站等,要去禹采访。
时间已是近中午了。

坐车到了禹,刚好十二点,与当事人联糸,他们还在许没动身呢。原来他们是找亲戚找门子去了。
草草吃了点东西,在禹烟宾馆大厅里等他俩。
宾馆里来来往往不是官者就是商人,斜坐在沙发大声打手机的一个年轻人,小林说,他是小吕乡的乡长。看过去,那人很是狂妄地合上手机又叫服务员打饮料,小林一直扭着身子,他也没认出我们。说实在的,看着这些人,心里尽是恶心。

近三点多时,那一男一女的投诉者一脸汗水地来了。
一块儿来到一个家属院内,这时才知,那男的是那个女的的女婿,不过看年龄是看不出来的。上了楼,那个女青年很小心地开了门,让我们进去了,又很紧张地闭了门。
这是那两口子的家。
一个卧室里躺着打伤的王二黑。根本不是材料上写的所谓植物人,这也难怪,现时官者对百姓的事,非大得不得不解决了才去解决的,因此,一些群众便把一些事情扩大以引起重视,——也许,他们也把我们当成官了。

王二黑被人打得真不轻,肚子被人捅得露出了肠子,脸上身上到处是伤。
可是打人者是谁?王二黑不说,家里人说是乡干部和材长。
还说,是因为王二黑告状才得罪了干部们的。
为弄清真相,与小林一道乘车到了事发现场——离县城近三十里地的朱阁吓水河村。

吓水河村是岗地,白花花的日头没遮拦地劈下来,剌得脸和胳膊生疼。
村民们没有午休的习惯,男的三三五五坐在凉荫地儿打扑克,“走丁”(农村一种游戏),妇女们坐在石头上说笑着,见我们来了,一涌过来——还意为是联糸粉条业务的呢,原来是省城的记者,俺村的事恁管得了吗。
一边听他们说一边记。
采访结束后,天已擦黑了。

七月十五日 星期日 天奇热

许是累的缘故,一觉醒来,已是早上八点多了。
打开窗帘透进阳光来,喊醒了小林,一番洗刷后,也没吃饭便想往回赶。忽接一传呼,看时竟又是一村民打的热线。
回过后,才知还是朱阁乡的。原来,昨儿我们去吓水河的事已传遍了附近几个村落。
真是个天的事,如果村民说的是真的——
乡里主要领导竟将上面财政上拨的补贴教师们的工资款克扣了!
约投诉人到亚细亚商场的一个休息处见面。
左右等,近十一点多时,一个农民打扮的人才风尘仆仆地走来。
可能是干记者时间长了,投诉人和我们从不认识,但一见面总会马上认出对方的。听他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遍后,乘车又到朱阁乡。
天热得象下了火。也不觉得饿,直渴。
到了乡政府门口,大门敞开,里外无一人。
通过门口小卖部里的村民打听得该乡教办室会计是乔长林,又得知乔的住家在马厂村。
直赴马厂村,路面白光光的,远处有热气直冒,丝丝颤颤的,像细铁丝。

乔家有一个很气派的大门。红的,上面镶了一排排金黄的大盖钉。敲门时,里面传来几声狗叫。
一个瘦小的妇人开了门。
进去后,把证件让那从屋里走出的男子看了。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他就是乔长林。
支支吾吾,他总不说出多少话来。

等乔吃过午饭,与小林空着肚子和乔一道来乡里看他造的工资表。
果然是造假。——教师只得了62万元,可乡里却打着旗号多向上面要了40多万!
事情重大。

又不能回家了,又得在这住上一夜了。
晚上出来吃夜市,竟闹得肚子疼了一夜。

七月十六日,星期一,天热。

四点多时,再也不能入睡。
躺在床上,心乱得很。挨挨到天色发红,喊醒小林,一阵仓促的洗刷,拎了包出门。天,近六点多的样子。
街上行人不多,出早市的正拉着小车站摊儿,一个两个跑步的学生,倒显出些朝气来。空气,潮里透出热的气息,粘粘的打沉了树叶子,树上一两声鸟叫和着电线杆上小喇叭的播声,使空旷的大街愈显得空静,能听到脚步和心动声。
连续两天在晃花日头底儿下奔波,身体已透支得可以,脖子一扭能听到关节的“咯嚓”声,又吃了些冷且不多干净的东西,故而胃疼得隐隐,有想拉肚子的那种感觉。
一路走到汽车站,简单喝了点稀饭,坐车要到神后,那有个陈庄,报社里传话来:当地村民的住房被小煤矿主挖煤搬裂得裂了缝。

104公交车,车主售票,儿子开车。
车主的脸黑的,胡子根上如落上了煤渣儿,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儿,看着让人不舒服。鼻窝儿里有煤灰,眼白多,说话横且嗓门大极。
只我和小林乘坐,车主不停嘟哝着不赚钱,这费那费收得多,这世上不公平,比国民党还国民党,小林与他没话找话聊,我的心内一阵翻酸,再加那汽油味,着实想下车走走。

路坏极,都说神后出钧瓷,大款多,然而路面却是多年没得修,车走在上边如行浪的船。
灰尘更多,扬得遮天蔽日,车入其中如战争场面。

间或路过一村,路两边的门面房均是灰朦朦的,招牌被灰打得几乎认不出上面的字号来。一两个村童赤着肚,黑道子一溜一溜的,只在口水滴处显出点肉色。近两个小时的颠波,车行到了陈庄境。
叫师傅停下,走出车,一阵乱风干干地刮过,灰的是水泥、黑的是煤、白的是石灰,揉合在一处蒙蒙地扑来。头发上已是落了一层,脸上如戴了面具,汗水一流,花脸。
这时胃疼得厉害,找个村间小诊所,包了点药吃下,又到一个小饭店坐了,叫小林先去采访当事人。又怕采访得不真切,强打打精神,一路步行行到小煤矿处。村民围了过来。

从陈庄出来,正是中午十二点钟。
赶车到神后街,下了三轮,才觉得饿了。胡乱吃些,热得心里冒汗。
找所有当事的主管部门采访,看看那些当官的,一个个肥滚流油,再看看街上走的农民,只能苦笑。

采访回到许时,已是夜晚九点多钟。
妻忙着给我倒茶。儿子,睡熟好久了。

七月十七日,星期二。热。

一觉醒来,已是早上九点多了。
连续三天的外出采访,使体力透支,抬脚走时,只觉腿酸疼。
不知这样的工作还要干多久,说实话,自己已生厌恶。钱没得多挣,身体还要拖垮,人也得罪不少,唉。记者是啥?看多了不平事,想办也终是无能为力,无钱无物,谁听你的?说轻了不妨事,说得重了,领导一找领导,弄个不讲政治的批,谁管你呢。

恹恹出门,到楼下取出报纸看了,尽是申奥成功的报道。
不知这申奥成功会不会给人民和国家带来实惠?细思量,只要工程别包给没良心的主,只要领导们别把钱乱花,一如乡政府的某些贪官,也觉得申奥成功的政治意义大些,至于经济说不定不会挣到多少钱——中国人是讲体面的,中国的官尤其为甚。

楼上的女子名叫小莹的,三十多岁离了异,今找个男的明找个男的,好不自在。
人这一生,不管咋活总是过,各有个的过法,也各有个的哲学,有人图官有人图财有人图名,而我只想平淡矣。
可人入红尘,有些事不由己的。你烦钱,儿子上学要花,你厌权,到外办事老受气,你怨色,尘柄不时闹革命——于是乎,跌打滚爬面目全非。

叫小林到两个乡要报款,可是乡里乡长都去兰州了,说是考察的实为游玩去也。

晚上左右不能睡,电视里正热播男欢女爱的片子。

七月十八日。星期三。热。

本打算写一篇散文《吃酒》,刚动笔思路竟断,急燎燎的总是不出,也就罢了。
进书房掂了本乔治·桑的《康素爱萝》,又掂本《沦陷区散文大全》,胡乱翻起来,终读不进大部头小说,扔了,看胡兰成的《关于花》。“写一点关于花草之类的文字,大概可以不必参考什么言论指导纲领的,所以我就来写一点。”走笔便引吸了我。
再者便是他对花的看法颇合我意。——“照我私见,花是开在田野里,开在山上,开在村落里,在井边,在篱边,或在门前的。”——我也是向以为花为野生的好,平素没钱也没去过大地方,只往田间跑的机会多,很是爱着那野的小花呢。一点一滴,朴素而顽强,美且劲活着,比那娇养着的要好上不只千万倍。
文章也如此,向认那些泥土味的,拙的,为上品;断不喜欢这风格那潮流,花头很多的东西。
女人也如此,意那淡妆的,自然标格的为最雅,断不喜交往那些花哩胡哨的“衣服架子”。

很想起书店里的那个妇人来。
她的名字摁在心里怕碎了,压在枕边怕丢了,咬在口里吧,亲亲的,一思便酸了心了走不动了身了。然而终是不能的,“辗转一思,惹下涕泪无数了。”

站在窗边如临火,外面白花花的一片,直剌目呢。
小林大汗淋淋的来,说是公安局那边少盖了个章,户口一事还需再跑一趟,也允了他。
想小林也是不易呀。没个女人家的,回到家,连口冷开水也没得喝,孩子也大了又断给了他,当爹又要当娘,人生呀,不易。

七月十九日。星期四。天如下火。

昨夜上网很久,躺下身子还是心意难平,许多文章的影子直在脑里晃呢。
真待起床做时,竟如惊飞的蝴蝶,蹑脚刚过去,“剌愣”飞了,无影无踪。有时顺了,只如撒网,一网打下去,各种奇思妙想往里钻,捉笔勾出,看着还觉不丑气。
世事也是如此,刻意为之,既成,也很勉强;不如顺其自然,一溜下去,成于不经意时,然而这种成终不受人珍惜。人,这种动物总爱些拥不到的东西。

小林去火龙采访。
还是教育方面的事情,听村民反映,是一些中、小学学校乱收费。如今之中国,有一点权的部门都要想法弄钱,公安定罚款指标,妓女做诱子多矣;工商定罚款指标,假冒商品多矣;环保定罚款指标,小造纸多矣,何者?为钱矣。——只要有钱,妓女直可卖;假冒直可出;小造纸厂多多愈善。斩立绝?谁还给他供银子!因而社会上的一切恶瘤均来自官也。
历来是先有刁官而后才有刁民的。

小区里停水,听妻说,是因中房公司与居民委员会争收水费末打成一致所致。
凡是收钱的活儿,人人急争;凡是没利的事,个个退后。钱,真是重要。

忽接张的电话,说是禹宣传部长来电话,问那稿子一事。
如今之官,新闻单位去了,先不查自己的毛病,总感你是找他们的事呢。中午妻也没做饭,没水,一家三口要了点面吃了,天,愈觉得热。
小林回来了。通身尽汗。


趁着妻与子午休,躲进屋里上网,写了几千字的文字,胸中竟还有块垒。

七月二十。星期五。天继续热。

妻和儿子早早起床,喊我散步,没得去。
坐在电脑前,想写点东西,到底也没得写出。因车子交给报社发行部了,一时下乡都要打公交和依维克,费钱不说,还很是不方便,于是想计划着再买辆车子。
本与小林说好了,要去看车市的,可他七点多打来电话,说要去要账,也随他去吧。

近日肠胃总不适,早上也没得吃早餐,匆匆坐103到邮政局找到赵局长。同进屋的还有位赵的旧相识吧,看看他一个劲地笑,很勉强地笑,没笑找笑,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找官办事的人,是要陪笑脸的。
是因为中国的民,才造就中国的官的。中国的民善良、忍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中国的官才贪婪、傲慢专横。中国的民先不懂民主,才导致中国的官唯我独尊。中国的官不到恶极的地步,中国的民是不会反对他的。凡是将中国的民逼得反了的政党或团体,就说明这个政党或团体已经腐败到了极端。
如法国、如美国,中国的民不知要多少次走上街头了。
有一笑话说,若将中国的官引进到国外,不出半年准将带出一队贪官来。

在中国做事,既铮钱又省力又有脸子的活,就是做官;做官,可以什么都不会什么思想都没有,唯听话而已,则可做大官大大官。
凭本事吃饭的,都没本事将自己的生活改善得似官家的豪奢。

出了邮局门口,乘面的到汽车站。
坐依维克直赴禹。公路两旁的玉米都旱得卷叶子了,瘦瘦的棵子,不高,如缺乏营养的孩子。
过一道小河沟,沟水发黑,且臭气冲天。走六十里也没看到抗旱浇地的农民,种地不挣还赔,农民有门路的上城里打工去,没门路的干脆呆在家里也不浇地。这一路前段小偷多,近几月打黑除霸,少了不少,可究不知这些闲着没钱的人会做些啥,让他们老实地生活。
犯罪的都是穷的都是不安份的都是心性高的。穷则思变嘛。

下了车,毒辣的日头一照,汗,沽涌而出。
南关十字口,来来往往是人车、车人,各种尖叫声剌白,炸耳。招呼一个面的,坐了,连说了几句:“师傅慢慢地走,慢慢地走”,可那面的司机终是忍不住就想提速。
挣钱挣钱,挣了钱,没了健康没了生命,你图了个啥。可这些面的师傅们还是个顶个晃花日头底儿下争生意,浑不知,一个个坐了小轿车的为何恁自在。

从禹办完事回后,已近十二点了。
叫小林先到邮局取款,因为胃疼得厉害,独个回了家。妻,与儿子也正好从街上购物回。
中午忙着上网,忽接一传呼,是同事打的,要明天到报社开会。
又将是个不能休息的双休日。

直等妻与儿子午休后,才将明要去开会的事说给了她娘俩个。
妻一言不发,牵走儿子到客厅里练琴去了。
坐下写这篇日记时,琴声不断。

七月二十一日。星期六。早大雨,十点多钟放晴,下午闷热。

昨傍晚一阵风吹,阴云浓布,一点两点大滴雨砸下,紧接着倾盆似泼,街上旋即成河,摆小摊的几乎收摊不及,已成湿人,起始还有一个两个捂着头跑,不一忽儿,便纷纷躲进了路两旁的门店里了。
淋湿的少女和妇人,条是条,样是样的,煞是好看,竟有些忘了回家了。

一夜凉爽,酣然入梦,猛地醒了,方记起今天要去开会。
妻早已做好了豆汁,天阴阴的,很有些不想让我外出的意味,一如妻阴沉的心情。
连续一个月了,竟没与她亲热过了。

吃完饭,正想出门,儿子惺忪着眼走了出来。
看看表,时间已是七点了。妻让儿子打伞送我到大门口,坐了公交,小家伙才拿伞回了。
雨正大。

下了公交坐富士快巴,头昏昏的,一出许,便入睡了。

雨稍住时,人已醒,车正行新郑境。
透过车窗,忽见一方莲田,碧绿的莲叶,洁白的莲花,恍然觉得身在江南了。
竟痴痴地忆起了杨万里的《昭君怨·咏荷上雨》来:“午梦扁舟花底,香满西湖烟水。急雨打蓬声,梦初惊。却是池莲跳雨,散了真珠还聚。聚作水银窝,泻清波。”
树、庄稼经雨一洗,竟出落得翠翠的,如少女,满头青丝微风一吹扬起又荡下,似车前排的姑娘,露出润脖,涤人心呢。

于107路口下车,乘面的直赴报社。
其他同志没到。
方知这是一次分别谈话。主要是加强新闻导向的思想观念。
听完总编话后,出报社门口,天稍晴。
近午后一时到家,儿子正在看动画片。

与小林商量了一些事。近来这小子因婚姻问题闹得焦头烂额。
爱情是抽象的,生活才是具体的。
我对他说。其实谁想这样认识呢?在中国、在现实、在眼前,只有这样才不吃太多的苦头。


七月二十二日。星期日。天晴,知了不停地叫。

早早起床,到河堤散步去。
空气清新,园里的竹子一夜竟发出了很多;小鸟一两声叫,如露滴坠下,碎了,在草丛;草丛闪闪着雨的眼睛,孩子的眼睛,亮,又新奇。三个白衣老者,舞剑,衣袖飘飘,一个姑娘坐在石凳上,低着头背书。
不知为何,竟觉得一丝陌生。
许是心头乱嘈嘈许久许长的缘故吧。

其实生命的本初本平和,生活的本初本祥和。因了一些不劳图乐的人有了,才倾斜倾轧的吧。而这些人拥了些学说或者思想,便骗,便千奇百样的骗,无非是不干活,专事吃喝玩乐罢了。
这世界便不公。
一切权者,皆是想不劳而获者,什么民族大义,鬼话。
人,不分肤色,皆人也;地,无论区域,皆地也;——世皆一也。

一圈走后,回到家。
妻与儿子正习宋词呢。是贺铸的《菩萨蛮》,儿子生吞活剥总是不能记住,便有感情地给他吟哼:“恹恹别酒商歌送,萧萧凉叶秋声动。小泊画桥东,孤舟月满蓬。高城遮短梦,衾藉馀香拥。多谢五更风,犹闻城里钟。”
想他六岁小儿,到底是不懂其意的,笑笑而罢。

妻说:回家看看妈去。
趁早上凉快,你们去吧。于是,儿子和妻说笑走了。
静,客厅里只听钟表声。没电。便掂起《红楼梦》看起,算算自六岁那年第一次看此书,到今,已有二十多遍了。翻到哪看那,——就沉进宝玉和黛玉冬日里讲的趣话里了。
记得刘心武好象说过,他爱妙玉。
二月河也说过这样的话吧——竟不知二位大家是怎样爱上妙玉的。凡正我是爱刘姥姥。
刘姥姥是《红楼梦》中唯一一个真性人,也是唯一一个真生活的人。
那个板儿疑就是俺呢。

竟想起儿时的一段故事来。
那年俺四五岁的样子吧,家里穷,吃饭哪见过白面?吃白蒸馒,那是过年哩。
村子里有城里下乡住的亲戚姑爷一家人。
他们的生活好些,一到黑儿喝罢汤,奶奶便带俺到他们家串门。
姑奶和奶奶是抗日战争从河北房山老家跑出来的仅有存活者。两人感情亲如一母同胞。
俺奶带我到她家串门,是为俺能吃一些好东西。
那晚,又去了。姑奶说:小丽喝剩下的还有半碗面片哩,让孩儿喝了罢。
其时,我已懂事,左右不好意思——要脸呀,就是不喝,再让。
奶奶知我的心事,就接过,一口一口喂我。
从此,再没喝过恁好喝的面片了。

正想往事呢,妻打来电话,说儿子他俩已到家了。
岳母娘的笑声,能从电话里听到。

七月二十三日。星期一,天晴,中午奇热。下午五时,天稍阴,有风。

本打算去禹采访县委书记周某人,因小林未将广告款取回,便去邮局找人,至到十二点也没办成。
接二哥电话,说是去北京,没能买到车票,便到火车站,为他们购得车票,天热得如火。

中国的事情难在各种手续上,一个手续一道门,一道门一尊神,想自己办个事情都真难,还是正二八百的事,便可想那些农民工人。
便可想那些办企业的人,中国呀,我看这种状态是弄不了多久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官是高不了多久了。
盼入世那天早些到,许到那时会好些,公务员的作风会正些,小民如我总是这样,明知道清官是唤不来的,却偏偏要呼唤。
身单力薄、孤独无援的人,只能凭借执政官的清明了,个人的命运个人把握,骗子的话。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这种局面还要持续多久?

妻打来电话说儿子不想回。
心里一抖:是自己对他要求太严了,不然为何不想回来呢?

想自己也是无能,有能耐了,将儿子也送出国也弄个北京户口,高考要照顾分的,奶奶的,我蹩不住要骂了,人是一样的人,凭什么北京的大官们的儿子就比小百姓的儿子主贵呢?!
人真的一出生便定位了?据我目前的认识来说:是的。
将来如何?我想不会太久,这种旧东西要完完的。
人心不死!

隐隐有雷声了。
天倏忽转阴,暴风雨就要来啦。

七月二十四日。星期二。天时大雨时放晴,晴时奇热。

昨夜一夜乱雨,嘀嘀哒哒,一段段乱梦,薄而短,浑不知是醒是睡,早起时,窗外大雨,心内塞满怅惘——唉,生这世上,真似一片云,不知何处可栖;似一朵风,不知何枝可依。

掂着采访本外出时,一大滴一大滴的雨砸在头上脸上,顺着脖子往下淌。
到小林处,竟不在,明明说好要一块儿到火龙采访的,问邻居知是昨晚就没在家住。打手机,关机;又没了传呼,左右联糸不上,心内急。
忽忆起,他还拿有三万多元的现金支票,竟不知为何想到了现今的黑社会猖獗,一下子乱神。

因为,我们时常收到匿名电话,传呼,再说前一段社会上风传:“防火防盗防记者”使同行中很起些波澜。哪位同志一不好联糸,大家的心都慌一阵子。——经常得罪的都是社会上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就是写他们的批评稿子,人家一找领导一说合,不但没多大事,还记你个人的仇气,前段听同行说要立《新闻法》,看看近段,到底是黄汤得多些。
“水至清则无鱼”,一位网友这样劝我。

找小林,跑了几处地方,正找不着犯愁时,他神经般地回了个电话说,他在乡里正拿一个材料。
天,晴、热。

下午到办公室坐了一忽,碰见熟人都说,我与小林近段瘦了。
他们是官,喝了酒,进了门里看报纸聊闲课;我们是记者,为了新闻为了一些正义,跑,虽然功效不大,群众还是信的——群众只有这一条路走了,当他受气的时候,至少只有这条路不让他们花钱不让他们失望——虽然这条路的收效不大,官官相护呀,可群众信——这也是我一次一次忍着热、病和白眼甚至威吓而努力跑和呐喊。
可是目前,这种稿子被抢毙的多了。

新闻单位又要成几年前的宣传单位了。
这也对。
不对也对嘛。毯法!

七月二十五日。星期三。天晴,不算多热。

人常说,中央电视台各栏目都在说假话,只一想说真话的,还老说不准——那便是《天气预报》栏目。
昨儿预报的红嘴白牙:今个儿雷阵雨,——鬼,晴空万里!

早起床,放了三个响屁。
推开窗子,一阵阵清凉风过,心一揪:日子又过去了半年多了。自己已是正二八百的而立之年了,可东奔西跑,终没人有一个好老子的过得好——高中时那给我写情书的女的,学习一抹哈,竟做了个行政要职,可笑不是?——人家爹现是政协副主席,原是组织部长,俺祖上最大的官才是生产队的会计!天壤之别天壤之别呀,呀呀呀,有口气还暖暖肚子哩,暖完了肚子,放了它也顺顺气呢。

生活在如今最幸福的事,我认为,莫过于无所顾及地放几个响屁!
然后,拂袖而去,别摆它们!

坐车到报社,去交报款。
得知马云龙去了日本。去了便好,去了便好。

中午与发行部几个同事坐喝了一杯半杯啤酒。
正热时,坐车回了。

下午打了几个电话,上网看看有网友狗蛋的叫去嘻笑怒骂,便去了。
又下网,掂起冯骥才的《俗世奇人》乱翻起来,很意为那是几段故事呢,再说文尾的拔高,总有牵强之意。
大似村姑坐下明与你闲聊呢,却逼人家穿上睡衣与你上床,自己觉得挺美,其实伤了氛围,落了疤。
文如流水,活活而去,当缓时缓,应急时急,皆因势而定,任何的造作终落败笔,一如筑,便瘀闷;导,有散气之疵。

扔了冯书,听儿弹琴,声声入耳。
非儿琴声可听,实儿可爱矣。
由此可见,世上万事万物莫不如此,对心思了,错的也好;误心思了,对的也孬。
于是方信《伊索寓言》:“强者的话终有道理”。
由此一想,莞尔。——我本俗人。

七月二十六。星期四。上午天晴且热,傍晚时,天阴如墨,阵雨。

早早起床,胡乱吃些东西,便驱车来到禹,先到宣传部,部长不在,转车到电信局,与郝局长细谈半个小时,谈了一些省里近段新闻的走向及下步报社发行的闲事。下得楼来,已是九点多钟,直赴火龙乡,坐坐等乡长书记,左右等不到,王主任绍介了一点情况,回去时天飞黑沫儿,日头正毒辣。

这条路是运煤道,来往卡车多,超载现象严重。
每车过去,抖落一地煤屑儿,行人脸如包公,一笑落出白牙。

与小林联糸知事情也办妥,车到宾馆,卖一瓶绿茶慢喝,竟不觉肚饿。一点多时,驱车回来,到办公室与财政局、人事局有关领导联糸,知这次在编人员工资大涨。

忽省新闻出版局领导来电,说要找我,叫小林接了,搪塞过去,哧哧一笑。快哉!

6时回家时,刚出政府大院,西天黑压压一片乌去,翻来。
街头行人大乱,小姑娘也迈小碎步跑起,明显天要下大雨了。
开车经柳荫道,两行柳树远远伸去,远方天空白亮,头顶天色灰黑。一阵风吹,凉意袭人,刷刷雨便下来。

妻与儿子学琴去了。
坐下,心里空静。收一电子邮件,左右打不开,直如一女子走来,却蒙着头,看不真切。

雨下正大时,儿子与妻回,搂住儿子一吻,快哉。

七月二十七日。星期五。天时阴时晴,凉爽,晚有大雨。

昨夜近十一时,忽接磨街村民传呼,回了,方知是该乡有煤矿瓦斯爆炸,炸死六人。
晨六时起,驱车前往磨街。
磨街是山区,路崎岖羊肠,又远。一路上只见田里农人趁着墒情撒肥料,玉米已没膝高了,有一两个爱美的村姑穿着裙子来往于玉米畦,竟担心那玉米叶子划伤那白嫩的细腿呢。

农村多美女子。朴素而简约,看一眼让人心肌透彻,浑没有城里姑娘的浮气与慵懒。
五六只鸟,在云里在树丛在两痕长长的电线上,飞跃、雀闹。
远村在一片雾气里,雾气与村里的绿树粘在一起,氤氲,看时竟似童话里的古堡,静谧而神秘。
田里满是露珠的眼睛。
太阳一照,斜斜身子笑呐。

车进磨街境,山与山间塞满烟雾,山顶如戴了个棉帽子,虚虚得直晃。
一只黑黑的老鸹,在细枝上,垂着头,哀悼死去的民工吧,神情凄然。山路上少人走,间或一个两个赶着毛驴的山民,带着山货往山下去呢。车停一个村子的拐弯处,问煤矿出事一事,皆不言。知是有官们打过招呼了。

正要驱车往出事煤矿去,乡里有人来,截住车死活不让去。
省市领导都已到了。乡政府门口车停一片。
忽手机响,打开一看是该县宣传部长韩某人的电话,说说话,一回头,他竟从一堆车里走了出来。
旋即被宣传部的同志们隔离,什么事也打听不到,只说省领导正做指示呢。
意事情重大。

接着便开会,长长的大会直开到下午一时多。
找个借口,溜出,驱车走了。到家时,雨下得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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