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泉,第八、九章;作者: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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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四木公子 于 December 09, 1998 09:55:13:

送交者: 四木公子 于 December 08, 1998 03:57:55:

回答: 寻泉,第六、七章;作者:多事。 由 四木公子 于 December 08, 1998 03:52:30:

第八章 白雪

从此,我在列车上流窜。我跟不同的人交谈,换不同的衣服,学不同的方言,偷

不同的介绍信换工作证上的照片。我绝不再同一列车上出手两次,每天的收入也

绝不超过四百,并从没走过回头路。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当秋天接近尾声的时侯

,我有了新的苦恼。因为罗爷爷告诉过我,偷来的钱不能攒,否则会有报应。可

这些钱来得容易去得却不快,我除了下馆子喝酒还不懂得任何花钱的方法。在一

次冥鼎大醉后,我决定戒偷半年,等钱花的差不多再说。人吗,不要太贪婪。

我还是不能离开火车,因为我没有可以停留的地方。我听人说着各种各样的景物

,长江,泰山,大海,老龙头,广阔的草原,沙漠和巍峨的布达拉宫。我心醉于

每一个地方,急着去游过苏杭便想去人们谈之变色的太湖。那是很大的湖,例朝

例代都盛产水盗。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第一次听到太湖这个名词是什么时

侯?在初中的地理课上。出来后哪?是在上海的车站,我在等车,一个北方人,

听口音像沈阳的。在我身边站着,跟另一个人白唬什么广东逃犯的事。有声有色

的匪警肉搏战,死了两个警察,三名悍匪,或是四个?余下的逃到了太湖。第二

次哪?在长沙吧,火车上的人说的。同样是哪里哪里的人杀了另一个人,据说跑

到了太湖。那是一个山东大汉,长得很威武,他很给我讲了些太湖古老的传说。

第三次就是个广东老客。

“知道太湖的传说么?”广东老客匆匆忙忙地往嘴里扒着合饭,边问我。

我摇头。最近的休息使我的心情不再像从前那样紧张,我变得很喜欢听故事。也

许是因为山里跟外界很少接触的原因,我对祖国的了解仅限于书本的知识。而书

本,却是很少记载奇闻轶事的。而且最近我碰到的旅客虽是行行色色的,但都比

我的阅历要多,对传说和瞎话尤其在行。所以,当我不惦记别人的钱包时,别人

形象在我眼中就可爱多了。

“连这都不知道?”他把最后一粒米塞进嘴里,“那里水深草密,有很多亡命之

徒。以前看景的好地方现在都不敢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哈!”他摇摇头,“你年纪还小,不懂的。”

我没再问下去,等到了晚饭的时候,我挡住了他买盒饭的冲动,把他拉进了餐车

。几杯酒和着肉下肚,他开始白唬:“你小小年级,好奇心强。我不跟你说说太

湖的事,你早晚要吃亏。太湖有多大,你知道么?”他扬起脖子把杯中的酒酎进

肚子很认真地等着我回答。我摇头。

“不知道吧?嘿嘿。跟你说也说不明白。这太湖大,看不到边哪。从宋朝起,那

可是几百年以前,从那时候,这太湖就养盗。强盗!水泊梁山大不?梁山,有名

的贼窝,可比不得太湖。太湖上的船进进出出,哪条上面不藏个代王?当初咱们

解放军打到太湖的时候,太湖上的水盗都受了蒋介石的招安,跟解放军拼哪。为

了剿匪,林彪(他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四野百战百胜的林彪都调来了。不行!

”他夹了块肉扔进嘴里吱嘎吱嘎地嚼。我虽然从没听说过林彪干过剿匪,却还是

给他满上一杯酒。他端起杯喝了一小口,“林彪的东北军都是汗鸭子,就像疯狗

一样见不得水。好几万人哪,都死在那儿了。太湖的人,连毛都没伤着。我看出

你念过两天书,怎么样?书上没写吧?谁还把自己倒霉的事儿往书上写?后来,

还是毛主席厉害,你们不是被蒋介石编了么?我给更大的官,旅长,我升师长,

师长,我升军长,军长、、、、、、。”

我苦笑着喝掉一杯酒,看来学到的方法未必就好用。在餐车中虽然可以增进友谊

,但未必会增加知识。他看出我不信:“老弟,你别不信。就现在,这太湖上的

人也不好惹。你知不知到杀人尝命,欠债还钱这句话?”我点头。他笑了:”可

杀人不尝命,走太湖。欠债不还钱,去挖煤哪?听说过么?”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心安理得地干掉杯中酒,把空杯伸给我。我忙替他满上。“太

湖大,藏人。无论你背了多大的案子,进了太湖,划起栅板,没人能找到你。无

论你骗了多少钱,无论有多少个债主找你,去东北挖煤。煤窟里出来的人都一样

,满脸黑。找谁呀?这大江南北的惯盗被逼急了,都去这俩地儿。”

我又为他满上一杯酒:“真这么厉害?”

“老弟,老弟,”他掏出江帆递给我,“你年轻,刚出门。黄瘸子的名听过么?”

“听过,可好久没消息了。”我点着烟,喷出一口烟雾,挡住自己的脸。

“他现在就在太湖。”

我明知故问:“是么?他去那儿干吗?”

“是么?嘿,全国都这么说。他惹了不该惹的人,还能去哪儿?”

“他不怕五哥去太湖抓他?”

“你知道的到不少。”他低头吃了几口菜,“进了太湖,连警察都没办法。何况

,东山是讲理的人,躲进太湖的人,没有再出山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太湖有太

湖的规矩,不泄漏任何人的行踪给外界,东山的人知道规矩。”我又是填酒,又

是布菜,可他绝不再吐露一个字。我有种感觉,他知道很多事情,却不肯告示我。

于是,我便去了太湖。在一个人迹稀少的招待所住下,服务员并没有像我要介绍

信,这让我感到几分亲切。太湖的水真大,我看不到它边缘。但我相信,这定然

是盛产传说的地方。美丽凄娩的传说,也许像我家乡的故事。我问过服务员有什

么的好去处,他说没什么,我便请他喝了棒啤酒,他还是对我抱歉地摇头,告诉

我现在这里很乱。为了报答我的酒,他很讲了些太湖的传说。我们越聊越投机,

我心甘情愿地请他吃了顿饭。他则说起干服务员之前,他是个很有名的钓鱼能手

。并用手比划着说他钓过这么长这么长的大鱼。他为了把那鱼逮上岸,足足耗费

了四个小时的时间。我听得心旷神移。虽然山里总会有泉的,可我们的泉里并没

有鱼。所以我根本就不会钓鱼。我决定在这里多呆一阵,学会这手艺。如果有机

会,最好能学学游泳。在水边搭了个棚,买来鱼竿钓鱼甚至向那服务员借来了斗

笠和蓑衣,学着电影里地下老革命的样子穿戴起来。我蹲在水边,眼睛一眨不眨

地看着漂。蹲了一天,除开蹲麻的双腿外,我没捞到任何东西。天黑下来,我决

定在这里过夜,看看到底是我有耐心还是鱼有耐心。我打开一盒凤尾罐头,掰开

一个冷馒头,把一条鱼夹进去,香香地吃起来。吃了几口,我觉得有什么动静,

集中精力去听,很远的地方有匆匆的脚步声,那是赶夜路的人。我继续大嚼,可

很快又停止了磨牙运动。有人在叫:“刘和亮!刘和亮!”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粗旷且有种饱经沧桑的沙哑。

那是我登记用的名字,我站起身,四周的草生得很茂盛,也很高。加上天黑得沉

沉的,我看不到人影:“我在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来找我,加之最近

闲得发慌,所以撤直了嗓子回答。

那人向我的方向奔过来。我开始怀疑:她的脚步声快而轻柔。只有山中捕猎的人

才会这么轻柔跑动。难道太湖边的人也经常这样奔跑,免得惊吓到水里的鱼?我

迅速地看准一片不太茂盛,却足以藏身的草,躲了进去。很快,一个苗条的身影

随着沙沙的拨草声跑到了我那个窝棚的前面。我看不清她的脸:“刘和亮!”她

四下转动着找我,我听清楚再没有人跟来,便走出藏身的地方:“我是。你是谁

?”

“我是尾平招待所的所长,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她的声音中有生气的味道

。我看清了她的脸。如果黑暗并没有掩盖她的年龄的话,她该有二十四五岁和一

张小小的脸。

我伸个懒腰:“我打算在这里过夜。”

她的眉毛向斜上方挑起:“你小小年级,怎么可以在这里露宿?太湖不安全。跟

我回去。”我皱起眉,这年头爱管闲事的人真是越来越多:“大姐,没这必要吧

?我在你们那里是住店,可不是拘留。”

她张开小小的嘴:“你是哪个单位的?叫我同志好不好?太湖的治安不好,你不

能在外面过夜。跟我回去。”

我无可耐和摇摇头:“我退房好不好?”

“这不是你退不退房的问题,这关系到你的安全!我是这里的领导,你得听我的

。”她很生气地望着我,“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这是为了你好,要是真在这里

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的父母交代?”

我转过头,望向平静的湖面:“我没父母。”多少人问过我的父母?我记不得了

。开始的时侯,我还没什么感受。渐渐的,我尝到了没有父母照顾的滋味;渐渐

的,我开始想家;渐渐的,我开始恨我的父亲。于是再有人问到我父母的时侯,

我的心就会哭。

她望向我的眼中不再有责备,她低下头来要替我收拾渔具。我拦住她:“我要在

这里过夜。”

“这里真的很危险。你是外地人不知道,这湖上来了很多陌生人,听说还有杀人

犯。我们连住客的介绍信都不敢要了,生怕一个不对,惹麻烦上身。你还小,不

懂危险。”我依旧沉浸在感慨中,没理她。“你怎么这么强?”她明亮的眼直直

地盯着我。

我回望着她:“我要在这里过夜。”说完,我拔出一把闪光的长刀,把刀钉在地

上。这是我在洛阳买的,那是戒偷后不久,听人说黄瘸子的老剿在洛阳。

她看着我:“有鱼咬钩了。”

我忙撤起鱼杆,一条一掌长的小鱼在空中拼命地扭曲。我忍不住欢呼起来:“我

操!”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在我身边蹲下:“你钓几条了?”我的脸居然没

红:“我不会钓鱼。要不是你,这条我都钓不到。”“我来教你。”她撤过一块

油布,坐下去。

我看看她:“天晚了,你回去吧。”

“你不走我就不走。”她望着我,表情很坚决。

“那你就在这里过夜吧。”我装上渔耳,把线甩出去。

她轻声一笑:“看来你还是没长大。”

“喔?”

“男人都会保护女人的。你要是长大了,就该送我回去。”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理,我只认为如果她真原意留下,那就没人可以要她走。就

像没人可以让我回去一样。她在一块较干的空地上升起篝火:“湖边水汽大,不

烤火可不行。你居然只钓到一条鱼,看来我只得亲自出马了。”她站起身向四周

看了看,“你选的地方不错,怎么会钓不到鱼?收杆!收杆!”我忙撤杆,又一

条鱼被钓上来。她哈哈大笑,笑声粗况,传出很远。我突然觉得她的声音很好听

,在静静的夜里给人一种野性的冲动。我偷偷地飘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相貌虽不

能说是很好看,但却充满倔强。她的身材匀称,胸也很挺。我的脸红了。她似乎

察觉到我的异样,转过脸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一下,抿起嘴说出四个字:“

小兔崽子。”

我拼命地回想田家寨那个女孩的模样来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等我们在火上烤鱼

的时侯,我的心情不再紧张。因为对面的这位大姐虽然好看,可还没好看到漂亮

的地步:“你叫什么?”

我看着她熟练地翻弄着鱼身,边问。

“白雪。”她认真地烤着鱼,随口回答。

“这名字真怪,你是南方人。”

“南方人就不能叫白雪?有盐么?”

我翻出盐递给她:“好像只有北方才有雪。你的普通话说得也很好。在北方呆过

?”

“我长在北方,十年前才来到这里的。你是北方人?”她飞快地扫了我一眼,“

你不是来自湖北么?”

在列车上混得久了,我对谈话的技巧也算纯熟。她顾左而言它,又来寻我的弱点

,我心中清楚她有不愿为人知的一面。可我并不知道她想隐瞒什么:“我刚到湖

北工作。”我没加更多的解释,我想她不会再问下去。果然,她低头去专心地烤

鱼。我看着她弧线优美的后颈,心中产生了莫名的感慨:人生如白驹过隙,聚散

无常。何必知道太多?

鱼熟了,我们默默的吃,话题和时间都静止在黑暗中,没有生气。很快鱼吃完了

,天也跟着黑透。背后没有火光温暖的那一面就感觉到潮湿和寒冷。她打了个哆

嗦,我脱下蓑衣递给她,她淡然一笑,接过批上。我仰起头看天,天上有松散的

云在月和星之间飘来飘去。她也抬起头看,看了片刻,她突然说了一句很有诗意

的话:“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什么?”我对古诗文并不了解,虽然父亲很给了我些唐诗宋词,可我从看不懂

。父亲说 我是个很现实的人,没有浪漫的神经。

“那是一句佛禅,说佛就在天上,像月一样。只要你心中有水,月就会映在你心

中。”

“后半句哪?”

她摇头:“我不知道。告诉我这句话的人曾经说过,可我没记住。”

抬头,月在天上,天上有星,星中有云。低头,月在水里,水中的星看不到,云

也很淡。我不懂。我望着她,她也看看我,突然她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怒气:“走

了!别在这里发神经。”

“我没发神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生气。

“大半夜有客房不睡蹲在这里,你还没发神经?我才不要呆在这里!”她跳起来

,把衣服扔还我,“收拾东西,快点!”

我很不高兴:“你回去吧。”

她盯着我:“你得跟我一起走。露宿会得病的。何况这里有强盗。”

我摇头:“我有窝棚。”说完,我不再看她。那时我认为男人说出的话不会变。

她火了,干脆一脚踢塌了我的窝棚,又要去踢我的钓竿。我一把拦住她:“你这

人讲不讲理?”她推开我的手,还想去踹,我干脆抓住她的胳膊,轻松的把她倒

按在地上,我有意给她吃点苦头,让她的脸冲下贴紧潮湿的泥土:“大姐,你要

走就走,没人拦你。我不走。”我感觉到她在下面拼命地挣扎,渐渐的,我也感

觉到她的身体越来越热。我的心乒乒乓乓地跳起来,敢紧松开她。她伏在冰冷的

地上,半晌没动。我匆匆地收起钓竿,惶惑的望着她,等着她爬起来发话。她爬

起来,却没开口,静静的望着我低下的羞愧的头。然后,她笑了,笑声沙哑,如

凄如诉。等她的笑声化做哭声的时侯,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了她的嘴,按着

她蹲下去。

有脚步声。两个,三个,四个。脚步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匆忙。她也收住呜咽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有了种感觉:她决不是普通人。这想法让我很困惑,甚至

制止自己想下去。我开始考虑周围的事,会不会是警察抓贼?这是我第一个想法

,也让我清楚地意识到什么叫做贼心虚。警察要是能跑到这里来抓我,那真是见

了鬼。何况,凭我的技术,他们没任何证据抓我。真的么?想到这儿,我犹豫起

来。上的山多终遇虎,进来的巅波使我比从前更小心。我知道这时侯决不能惊慌

。听了会儿,我听出他们都是向东而行的,于是,我剥开水草站起身。让我很吃

惊的是湖上突然出现了数不清的小船。我伏在她耳上小声地说:“呆在这里别动

。”她苦笑着点点头,那意识是说:我早就告诉过你。可很快,我知道躲藏是不

可能的。我听到有很多人从我身后跑来,这里藏不下我们,她也意识到这一点,

拉住我的手向东飞快的跑,看上去一副很了解状况的样子。我的思想随着飞奔的

脚步越转越快:我是个身背无数窃案的盗贼,这种凑热闹的事离得越远越好。这

他妈的不是警察抓贼就是水盗抢劫,无论被谁看到我,都不会有好下场。这里不

是我们县,出了事会有人替我开腚。想到了家,我的思绪乱飘起来,会不会是那

个寨子的姑娘又跟人私奔,长老要点她的天灯?那会是多么的有趣?不管怎么说

,我们决定尽量避开别人的注意。我们找没人的地方下脚,想方设法地跑在最后

。可渐渐的,人群密起来,四面八方不在有安静的地方,当她用无奈的眼看我时

,我们已经陷在人群当中。

前面的人站下,我站下,跟在我后面的人也站下。除了继续奔跑的脚步生和船桨

的击水声外,之有天地的宁静。我撤脖子往前看,虽然我在三个月里很长了个头

,可还是看不见什么。前面至少有四百多人,都围在一个空场上。我周围的人都

是普通渔民的打扮,不是披着蓑衣,就是带着斗笠。我们的斗笠和蓑衣都没带来

,我的心情愈加沉重。过了一会,后来的人都站下了。近千人站在一起,却没有

半分声音。我深吸几口气,知道这肯定不是警察抓贼。会不会是排电影?我觉得

不像。这些人之间有种奇怪的气氛,我感觉到他们之间都有着敌意或小心。他们

虽然站在一起,可人于人之间的距离却不少于五步。似乎没人喜欢别人离自己太

近。这是群什么人?

一个人慢慢走入空场,离得太远,隔的人又太多,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看到他

也披着一个蓑衣,带这斗笠。他开口:“多谢朋友们给我面子,肯在大半夜跑到

这儿来。我今天请朋友们来,是想让大家做个见正。不是我于彪想坏了规矩,而

是有人逼我太甚!”他从兜里掏出一页纸,“今天早晨我的船被人烧了,这事大

家怕都听说了吧?烧我船的人是警察,你们也都知道。咱们做过错事,心里清楚

,警察找上门来,烧了我的船,我于彪没话说。可这小子留了个条,我给大家念

念:‘于彪,我是你老子,你要不是乌龟就跟我单挑。明天中午,老河头见。’

各位,早晨的事,有不少朋友在场,你们可都看见了,我跟他对过面,如果不是

怕连累了大家,我枪王早就一枪嘣掉他了。现在,他想骑到我头上,靠耍嘴皮子

吹大牛立功吓人。”

人群开始搔动,嗡嗡的议论声由小变大。有一个声音从南面响起:“枪王,不用

跟他客气!干了他!”“就是!他以为他是谁?”“把这儿当云南么?做了他。

”喊话的南腔北调,有高有低,人群在次搔动,几乎每个人都撤着脖子喊同样的

意识:干掉那个警察。我不知道那警察是谁,竟敢跟太湖的枪王单挑,但因为种

种原因,我也跟着高喊起来:“干掉警察!”低下头,白雪皱着眉,东南西北地

找出路。我想起自己的身分,也跟着瞄薄弱环节。幸好人人都喊,没人注意我,

他们越来越激烈,简直到了群情激愤的程度。我开始担心他们这么闹会不会把警

察着来。

 
第九章 决斗

没有警察,也没人留意我们。我们跟着散开的人群散开,回到了招待所。我拉住

她:“白雪,有吃的么?”

“你不是刚吃完?”

“我想喝酒。”我最近越来越依赖酒这东西,没有酒几乎无法入睡。何况我有很

多事情要思考,我没想到她会陪我一起喝。我们在食堂里坐下,她找出几盒罐头

,和一瓶白酒。我递给她十块钱,她把钱随手放在桌上。灯光把她棕色的皮肤罩

上一层朦胧,她斜飞起的双眉比在黑暗中的湖边看起来更有个性。我想随便问些

问题,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们认识你?”我喝着酒,今晚遇到这么多流民

,使我很吃惊。同时,我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使我心神不宁。回想起来,最近碰

到的人多少都有些奇怪,知道得很多,也很健谈。

“认识。”她不能否认。这是逃犯的聚会,他们决不会看不出有没有外人。但我

从她的眼中也同样看出,她决不会告诉我更多的情况。我也没打算问下去,我并

不关心这里的事。就算这里的人把太湖所有警察都单挑干掉,也不能减少我在火

车上被警察抓到的机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怀疑我是警察,也许我的年龄还不

够吧?她陪着我一杯接一杯地干,越喝,她的眼就越亮,如黑夜中的星闪烁着炫

我心神的光芒,另我无法思考。

“小兔崽子。”她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喃喃自语,“小兔崽子。”

我不敢抬头看她的眼,强迫自己去思考:为什么我要到太湖?是因为这里的传说

太多了。传说,让我回味的东西。谁不想找一个没有警察的地方安身哪?我来这

里不也打算要学钓鱼和游泳么。这里将是我的安身之处:“为什么警察不抓他,

却要跟他决斗?”

“哈!”白雪扬起头,把酒杯高高举起,让酒从空中哗哗地流下来,再用嘴接住

。她细长的颈部被身后的光衍映出一层鹅黄色的柔和。直到最后一滴酒如精玉般

的落入她口中,才说话,“警察?这是天高黄帝远,谁都管不着的地方。湖上的

船成千上万,不比地上,敲敲门就可以挨家挨户地搜。只要把浆荡起来,上哪儿

找人去?本来这里是警匪互不干涉。警察别逼人太甚,土匪们也修身养性地猫着

。可新官上任三把火,来个姓潘的狗卵子。据说是哪里哪里的高才生,曾经在南

海抓过走私的。调任到这儿,非要清理太湖不可,发下什么重誓,要还太湖的清

白。操!”她又喝了一杯。这次她喝得很快,只咕咚一声,酒便没了,“清白?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清白?有钱有势,独霸一方的人就清白。四处流浪,无家可归

的人都是流氓。你知不知道,潘志刚是你老乡?”

我的手微微一抖:“老乡?他是哪里人?”

“东北,哈哈,别跟我装好人了,你个小王八蛋。鬼才信你来自什么湖南湖北的

。你是典型的东北人!小小年级长这么高的个子,你很壮啊。像种田的。种田。

”她缓一口气,“你为什么不喝酒?你要把我灌醉么?”她把头探过桌面,我可

以感觉到她口中温和的气息。我干掉一杯酒,又是一杯。她笑了,笑得很开心:

“你是好人。像前些天来的那个瘸子。我跟你说,他温致斌斌的,很像传说中的

那个,那个黄瘸子。”

我给她倒上一杯酒:“你说那个小偷?”我心中酸酸的不是滋味,小偷这个名称

的贬意太强了。其实,这不过是人谋生的一个手段罢了。

她不肯再说,只是一杯一杯不停地喝酒。并用眼看着我,我也只有一杯一杯地跟

着喝。半箱啤酒很快就没了,乘下空空的瓶子。她还是没告诉我黄瘸子的事。我

又曳过一箱,她干我就干。终于,我不再想知道黄瘸子在哪里,只是一心一意地

要灌醉她。灌醉她后干什么哪?我不知道。

我醒得很早,宿醉的疲劳牵制着我的身体。站起身,穿好衣服,我拍醒了白雪。

她惊叫着撤过床单来掩住她健美的身躯,我的心在抽搐。我喝了整整一箱酒,因

为我知道她要灌醉我。她把我搬到床上,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和我的,然后睡在我

够不着的地方。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我也宁肯永远不知道。她低着头,轻声地哭

泣。我默默地取出五十块钱放在床上再默默地走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好背包。

回过头,白雪站在门边:“你就这样走了?”

“我没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

她看着我,我却没去看她。她把钱扔在地上:“我不是为钱。”

我没说话,也没有抬头。

“有人要见你。”

“黄瘸子?”

“是。”

“我会回来的。但现在,我要去看决斗。”

白雪把门让开:“出门向东,到了你就会看出来。”

 

 

 

当太阳升到头上时,我在这里已经坐了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我不停地观察

这片空地。这里的树很少,只有三棵,长这歪斜的枝杈和稀疏的叶子。树下的草

稀稀落落,地面坑洼不平,到是个好的埋人场。我看清楚地上的每一块碎石,找

到一个看得清的,却也不近的,跳弹不会嘣到的地方坐下。我不知道这地方单挑

的规矩,可也不担心他们会反对我看。他们要是能看到我才怪。

陆陆续续,湖面上荡出一条条的小船,我才发现自己忘记了这里的人好走水路。

船上的人都架着望远镜,而我与湖之间出开一排稀落的水草几乎一无阻挡。我有

些不自在,如果按时来,怕就没着个麻烦。到时侯人人都会注意空场上的人,没

人会来关心我。可先来也有先来的好处,我找的这个位置能看清楚场中的每一次

风吹草动。我干脆顺这坡躺下,这样,我被发现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躺下后,我觉察到膝盖有些异样,大概是这两天在湖边蹲久了,受了些寒气。我

边活动着小腿,边从包里取出一盒罐头,起开盖慢慢地嚼。我多少想念起哈尔宾

的干肠和烧鸡来,那些毕竟是美味。一艘机动船向在水面上飞一般直向我藏身的

地方滑过来,我很吃了一惊。这种是非之地凡事小心为妙。于是,我翻个身,向

岸的方向滚动,同时保持自己隐藏在水草中。船离岸边越来越近,船上的人在东

张西望的寻找着什么。他们是不是冲我来的?我皱着眉,按说我在太湖偷看这里

的人决斗是令人讨厌的,可这里的人如果真向传说中的那样都是逃犯,那他们就

不该如此的多管闲事,跑来干绕一个孩子的好奇心。我耳中听到突突的马达声,

是来自岸上的。正角出现了。这片草太稀,藏不住人,在说,那船上的人未必就

是冲我来的。也许是他们也看好了这个地方,也许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索性不

理那船,坐起身来,抻着脖子向空地那里看。

一辆灰绿色的吉普停下来,车后面跟着两辆卡车,里面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

纷纷跳下车,在空场的四周仔细的寻找埋伏。那里当然没人。他们在确认过以后

,又爬回汽车,对着空地中一位个子高高,身材魁梧的警察敬礼而去。我看着那

两辆卡车开出很远再停下,里面的人都举起望远镜挑焦。这时,那船靠岸了:“

赵家臣。”船上的人叫我,我皱起眉,这他妈的定是黄瘸子一伙。他们怎么总阴

魂不散的?我生气地回喊:“别吵!”

白雪从里仓走出来:“赵家臣,上来。我有望远镜。”

我不再理他们,回头盯着空地,看天已经是午时了,那个什么枪王也该到了。白

雪跳下船,来到我身边趴下:“你疯了么?如果枪王得胜,那两车警察非把这里

推平了不可。你没见他们拿的都是半自动,手榴弹?来看热闹的人都是摆船来得

,见势不妙都得窜!”

我想想,认为她说得有理。反正我也不怕她船上有鬼。便跟着她跳回船上。开船

的是个小个子,他把自己的望远镜递给我,掉转船头向深水开去。我端着望远镜

看,所有景物都很清晰。我忍不住问:“这望远镜不错呀。”

“喜欢你就拿去。”一个文雅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那声音很陌生,但说话的语

气却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知道这人该是个头脑,也可能是黄瘸子本人。

但我没回头,他们死皮赖脸地缠着我肯定没安好心。那人的耐心真好,居然没再

开口说话。我也就乐得平心静气地看岸边的情况。

那个警察的个子足有一米八,他长着魁梧的身躯和一张坚强的脸。跟我十年前憧

憬过的警察叔叔几乎一模一样。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处于松驰状态,这一点可以从

他那萧瑟且无所谓的眼中看出来。他靠在吉普车的车门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着

烟,似乎在想久远的事情。他会不会想到自己的童年?我不知道,我只是有一种

感觉,如果这个人跟陆仁对决的话,我看不出谁活着的希望更大一些。而我昨夜

遇到的那个枪王怕是没什么活下来的机会。昨夜我虽没见到枪王,但我听到了枪

王说话的声音。枪王似乎有些底气不足,就算让我来跟他单挑,我都有七层的把

握干掉他。可我的心中还是不希望这警察能获胜,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这

警察得胜,怕是会有更坏的事情接踵而至。于是,我放下望远镜,默默地思考,

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哪?

“快看哪,枪王来了!”白雪在我身边温柔的提醒,她嗓音的苍凉依旧拨动着我

的心弦。我蒙地警醒:“快走!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白雪轻声的问:“怎么了?”依旧是沙哑、温暖的声音,我不由回头想对她解释

。她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里面有说不尽的歉意在祈求我原谅。我知道那只是我

的一相情愿,她依旧在想办法勾引我,想达到她的目的,可我的心却垮了。

“按赵先生的话做。”那个文雅的声音似乎想解救我纯真善良的心。可不管他是

好意还是另有目的,总之,我收住心神,留下淋漓的暗然在湖边。

船飞快地从湾中窜出去,划向湖的中央,我的心渐渐平静。那警察肯定知道枪王

不是他的对手,而枪王昨天也绝没有可能在他的面前溜走。那是个圈套。回过头

,我面对面看着舱中的那个中年人。他长一张长脸,前额有着几条浅浅的皱纹。

一个宽琉璃边眼镜把他的相貌刻画得更文明,他让我想起学校里秉烛备课的老师

。我看看他的脚,却看不出他瘸在哪里。

“我不是黄先生,我姓谭叫谭礼,礼貌的礼。黄先生早晨有急事,到广东去了,

他让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他的匆忙。”他说话很慢,向是怕我听不清或听不懂

一般。这是个我从没接触过的类型,而且每遇到一个新类型的人,我都会吃亏。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跟我父亲的年龄相仿,出于礼貌,我点了点头。

“黄先生跟东山的事,你早就知道了。我们至今还没能跟他们解决这个误会。所

以,我们想请你帮个忙。”他从背后取出一个军用书包,放在我们之间的短几

,“这里是五万元钱,小小意思,不承敬意。”

我傻傻地看着这个军用书包,脑袋里一片空白。

“如果你认为不够的话,我们可以再添些。”他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很是平

心静气。

我到不认为不够,只是不知怎么去化这钱。我身上揣的钱已经足够我烦恼的了,

怎么又从天上往下掉?我茫然地四下望望,白雪和那个船夫都盯着短几上的包若

有所思。谭礼还是一副文明的样子,等着我回答。我呐呐的开口:“我,我跟东

山没交情。我,不能收这钱。”


谭礼笑了,他摘下眼镜,用一块麂皮小心地擦着:“你很诚实。”他赞许地望着

我,我盯着书包,点头同意他的话,处开自豪外,我心底还有种怅然的感觉。“

中午了,开饭。”谭礼吩咐着。船夫在桌上摆了些罐头拎出一箱啤酒,就到船尾

去生火炖鱼。白雪则贴着我坐下:“谭先生不能喝酒,我来陪你。”

我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也没想拒绝。我喜欢听白雪说话的声音,喜欢看她倔强的

脸,不管她是否有她长得那样有性格。白雪为我殷勤地添菜,我故意不想她的目

的,所以我一直吃得很开心。谭先生温文而雅的笑容一直没有削减,他还是那样

有条不紊,吐字清晰地说话:“太湖,是个好地方,可惜乱得过头了,并非久居

之地。”我再次感觉到他说话的语气很熟悉,像四哥。这种人懂得如何掌握节奏

从而吸引对方的注意。我收回分散在白雪身上的注意力,抬起头看着他。父亲曾

告诉过我,谈话时看着对方的脸是基本的礼貌。你要想别人尊重你,你首先要尊

重别人。我尊重他,因为他说话的语气很像四哥,这种人我不得不尊重。“你来

太湖,很大程度上是被人引来的。这个计划是我设的,你别生气,因为这件事对

我们很重要,我不得不择手段。”他等着我发问,问他为什么把我引来,也希望

我生气,我这个年龄的人知道自己被骗、被利用后总是会义愤填膺的。我默默地

喝酒,什么也没说。我既然已经被人引来了,又有什么好说?何况,这人并不像

四哥那样全身充满危险。他上来就向我再三道歉,肯定是种谈话策略。我不知道

他为什么看好我去做说客,我想等着他说出来。

谭先生看着我喝完酒,又去吃菜,始终没有反应,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惊奇:“

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吧,十几天前,我们在洛阳见到了你,我开始派人跟踪。哈,

跟你可不容易,总要三四个人同行。”每一个小偷都会留意身边的环境,这是常

识。至少可以避免被警察抓到。可我却知道他是在哄我高兴。我到洛阳是为了找

黄瘸子,那时我已经不再偷东西,所以跟本就不关心有没有人跟踪我。“你到了

上海时,我们的人开始跟你谈太湖的事,然后是江宁,再后是长沙。最后,在去

济南的车上,我让老周向你透露黄先生在这里。我这样做是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无论多有名的地方,无论那地方有多少逃犯,都不安全。你想找一席容身之地

,就必需自己去建立,用钱去建立。”

“你们知道潘志刚要跟枪王决斗。”我随口接话,我知道他会给我肯定的答案,

因为他是为了告诉我这一书包纸都能买些什么好处。

“知道。潘志刚心狠手黑,在黑白两道上混过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干将。他在人没

到之前就想好了这个对策,他想借与枪王的决斗来打破这里的警匪互不干涉的局

面。他们现在该开始太湖水汗两路的搜捕了。”

“白雪在这里没白呆。”我看着白雪,心中有着酸酸的感觉。白雪听出我的语义

,脸上浮现出一层寒霜。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谭先生叹出一口气:“你悟解她了。她从不干这种事,这次是我们的生死一博,

她才同意干的。”他耸耸肩表明这是人人都可以理解的,用不着他多解释。我眼

中看来,这是他做的最奇怪的事。在这以前,他毫无动作,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他这样做纯粹是怕我听不出他在说谎。

我突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很想知道这位谭先生废如此大的精力,如此多的口舌,

到底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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