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泉,第六、七章;作者: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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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四木公子 于 December 09, 1998 10:01:35:

送交者: 四木公子 于 December 08, 1998 03:52:30:

回答: 寻泉,第四,五章;作者:多事。 由 四木公子 于 December 08, 1998 03:45:21:

第六章 旅途

车站里人来人往的嘈杂依旧,我找到一张长椅悄悄地坐下。省城已经让我彻底失

望,这短短的两个月使我确认,好人难做。京城哪?京城是不是要好些?我的祖

先进过京,也曾为赵家赢得了无上的荣誉。可他是被召入京的,而我则是流亡。

省城我都没混好,何况是京城。不过父亲对我说过,省城鱼龙混杂,京城却是天

子脚下,没这么乱。想到这里,我的心慢慢静下来。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我面前走

过,是赵群。他看到我,脸就变得惨白。我懒得理他,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我

们的相遇不过是机缘巧合巴了。过些年他也许会成为另一个秦四,而我则毫无定

向。谁又会记得对方哪?赵群见我没理他,也就低下头,默默地走开。闭上眼,

我听着高音喇叭中一位女广播员用刻板的声音宣读着一列列火车进出的信息。离

我上车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我决定先睡一觉,养足精神。于是我睡了。

这一觉,我没再梦到有人要杀我,不管怎么说,我就要离开,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觉得身边的人群开始骚动,而且是不出声音的乱做一团。我睁开眼,看到一队

彪行大汉向我走来,我周围的人都在快速地躲闪。领队的是李头,我痛苦地低下

头,人生怎么会有这许些不如意的事情?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还是我身上揣了

什么祖传的宝贝?

一个三十上下,眼睛亮得像夜猫子一样的高个推开李头,弯下腰来面对面地盯着

我:“你就是赵家臣?”他口中吐着浓重的酒气,“我是天辉,别人都叫我大辉

。”

我看着他,来省城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懂得了什么叫言多必失。何况是他来找我,

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奇心。

他对我的注视并不满意,嘴角也越绷越紧。站在他身后的那人伸手抓住他的肩头

把他的脸从我面前拉开:“天辉!”那人的声音沉重且短促。天辉瞟了那人一眼

,然后,做了个深呼吸,又拍拍我的肩:“你挺倔呀?好性格,像我。”

我摇头,我并不像他,无论什么时侯,我都不会领着十几个人去找一个人。天辉

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站直身体,在不宽的过道中慢慢地踱了个圈子,把双手

合在一起。我知道他在考虑怎样开口说话。他身边的人四下散开,控制了这个侯

车室。等他停下来面对我的时侯,他的脸上不再有任何感情色彩:“赵家臣,这

是个发展中的社会,中央强调改革开放,整个国家都在变。这个城市里有成千上

万个赚钱的机会在等着你,你还年轻,又来自山里,怕还不知道钱的好处。钱,

可以买很多你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看看你的四周,所有的人都被捻走了,不管

这些人是急着上火车回家,还是进京去开会。他们都得等。因为,不但是他们,

就算是这里的警察,这里的站长,处长,局长又能怎么样?我到了这里,这里就

是我的天下。这不是杀狼杀熊,能掰弯钢筋就行。这需要钱,用钱去接交朋友,

出事的时侯,你的朋友会来帮你说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那些告我的人,

没有,没有任何保障,说不定哪一天,他们的孩子在过马路的时侯会被车撞一下

。那,那会是多么的可怕?”他再次弯下腰,脸上浮现出狡偕的微笑,“老弟,

你化过钱去买一个人的良心么?有没有?”他盯着我的眼,一副可望我回答的样

子,那表情透着说不尽的贪婪。我有些害怕,因为这些事情我虽然不懂,但却很

爱听。我真的很好么?我的内心深处是不是也有买别人良心的可望?我摇摇头。

他满意地笑了:“没有,你没有。买别人的良心是世界上最愉快的事。被别人买

走良心,也是值得高兴的。我的良心被买走后,我觉得解脱。全身从汗毛空里透

着舒服。人会不会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会不会死,又有谁会关心?既然生死

都没人关心,要良心干吗?这是每一个被买走良心的人都会想的问题。想通了,

你就是好人,因为没有人会指责你,只有你自己。可买别人的良心又怎样?你想

不想知道?想,我知道你想。我不告诉你。等有一天,有那么一天,你像我一样

有钱有势,你就会知道了。”我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天辉哈哈大笑,“跟你说话真痛快,有一种人天生就是坏人,他们拼命地要学好

,可怎么学都学不会。于是,他们就用人为的道德来约束自己。可骨子里,他们

还是坏人。坏事不用人教就会做,听别人做坏事的经验时也会专心致致。你就是

天生的坏人,你不去偷东西因为你骄傲,并不是为那些被偷的人痛苦。你敌视我

并不是因为我坏,而是因为你不如我,你还没有机会比我更坏。跟着我吧,老弟

,我会给你机会的。我敢保证,三年之内,你就会成为富人,要什么就有什么。

一个天真而又欢快的声音在车站的大门口响起:“精彩,我他妈的就是服你,能

说这么多的大道理。然后呐?他还是没你有钱。我要是他,我就会杀了你,把你

的钱,你的房子,你的女人全变成自己的。”五哥依在门框上兴高采烈地追问。

天辉抬起头:“五哥,我记得是你先见到的他,不过,你并没把他放在眼里,而

是把他关在了门外。如果你突然想起他是个很有前途的人想交他做朋友,怕是来

晚了一步。”

五哥跳起来:“你他妈的闭嘴,什么时侯轮到你来教我怎么做事?你以为你是谁

?如果不是龙哥三令五伸让我给你三分面子,我早就干你妈的了。于天辉,你记

着,龙哥现在干别的去了。从上个月开始,东山凤院的安全问题由我来管。如果

我认定你威胁我家的安全,你该想得到会有什么后果。”

天辉也跳起来:“铁翼,要不是冲着凤院七十年大佬的面子,我今天就做了你。

不要以为我怕你和你的陆仁,离开凤院,你不过是个小崽子!”天辉身边的保镖

突然后退了几步,天辉暴露在保卫圈的外面。只有刚才跟他说过话的那个人向前

走了两步,站到天辉的身前。

四哥走进来,他还是有着温文而雅的笑容。他举起双手,对靠墙躲避的人群挥挥

手:“车进站了,上车吧。”挡在检票口前面的两个大汉忙让出通道,人群向那

里移动。天辉低下头,向后退去。五哥一个健步想冲上来,却被陆仁拦住了。五

哥拼命地想从陆仁的手臂中挣脱出来,未果。于是,他指着天辉的鼻子大骂:“

于天辉!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扔进马家沟河去喂鱼!”

我站起身跟着人群走向检票口,我发现五哥说这话时眼中并没有疯狂的色彩。我

并不想为五哥操心,脑中一直在想着天辉说的话。

车厢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从终点站上来的人。我按号找到座位,那里已经坐了

两个。我没空看他们,车厢里全是乱乱的人来人往,送站的人和找座的在车上车

下响成一片。等人们的心情慢慢地安静下来,车厢里开始从各个角度放出腾腾的

烟雾。于是,车中的女人们开始皱着眉忍耐,男人们则四下里弹烟灰。有些人破

部急待地脱下鞋,把经秋天阳光蒸晒过的脚凉在地板上。这使我想起上高中的那

一年,有一位同学因为在课堂上脱鞋而被我顺窗子扔了出去摔断了腿。人是丑恶

的吗?我的同学,公车上被我偷过的人,赵群和四叔,五哥和天辉?不,五哥和

天辉不如着车厢中的人更另我厌恶。我怎么会跟这样的一群人座在一起?看看他

们,穿着干净体面的中山装,拎着黑色的皮包,脱下亮亮的皮鞋显出露着脚趾的

袜子。这群人还都有着自我欣赏的脸和表情。就是带着这种表情的人在我初到省

城问路时把我当成小偷。我扬起头望着天棚,可能是生性怪异,或是父亲教给了

我古老的生活方式,我开始觉差到自己的缺点:总认为身边的人孤立自己。在村

子里,村人们说我是败家仔;在学校里同学们说我是野蛮人;在城里人们说我是

小偷;在盲流中我没什么特别,跟他们是同类。在坏人中哪?四哥保我,天辉召

我,五哥阻止任别人要我。似乎我身上有宝一般。我真的是坏人?车厢的广播喇

叭里传出一位男中音亲切的话语,介绍着我们的行程及旅途愉快之类的话。我发

现车在我思索人生,检讨自己的时侯已经开出站台。铁道两边的墙上刷着白色的

标语因为天黑而看不清楚,我离开这里了。


嗡嗡的议论声随着列车速度的加快而慢慢变大,我对面坐着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

人,他有一张胖胖的脸和一个累赘的肚子,并不停地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他身

边是另一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瘦瘦黑黑的高个子,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我身

边则是个三十刚出头的,穿深蓝色运动服的时髦青年,露着满嘴黑黄的牙齿臭着

大生产香烟。看来他们互相并不认识,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我觉得饿了,便站

到凳子上伸手去够行李,想找些吃的。我身边那位友好地抬起头说:“老弟,小

心点,要么我来?”

“不用了,谢谢。”我礼貌地谢过,拎着包下来。

对面的胖子笑笑:“小兄弟,一个人出门?”

我认真地面对他,认真地回答:“我爹在前面那个车厢。”

他们似乎没了话题,便分分把脸转向窗外。我取出一根香肠在嘴里嚼,呆在医院

的那段日子,我发现这东西比红肠要好的多。我还记起有一次吃过烧鸡,却不知

是从哪里买的。我取出老白干往嘴里倒了一口。年轻人又忍不住了:“老弟,这

酒可冲呀。”我没接话。大家萍水相逢,那里来的这许多屁话?我已经不是刚进

省城的穷鬼,为生活所迫要到处搭讪别人。我兜里的钱可能比他们三的加起来还

要多。年轻人见我没回答,脸有些红,讪讪地转过脸问那个胖子:“你到哪儿?

北京?”

“对,去广州,在北京倒车。你哪?”

“广州?那地方可乱哪,听说全是投机倒把的盲流。”

我慢慢地吃过肠,喝了酒。等我把包收好的时侯,他们已经成了朋友。胖子叹出

一口气:“嗨,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好干。出门在外也不安全。听说这一带有什

么盗窃团伙,很厉害是吧?”

瘦子点头:“是呀,听说有几百人哪。领头的是个瘸子,姓黄。”我的心咯噔一

下,想起了四哥他们问过我的问题。他们定是看我手法高超,认错了人。

我身边的年轻人接过话去:“最近这半年,他们到是离开黑龙江一带了,听说南

下到西安那里去了。”“西安最近被人说是贼城,是不是他们搞的?”瘦子边叹

着气,边问。

“谁知道?”年轻人摇摇头,“西安早就乱。”胖子也跟着摇头叹气:“他们要

是停在黑龙江多好?这里的政策紧。连兔子不拉屎。咱们少来,还能少遭殃。”

“那是因为、、、、、、。”年轻人说了一半,就收住话头,不再言语。胖子和

瘦子忍不住追问:“老弟,说说。”“就是么,坐车没什么事,聊聊。”年轻人

摇头:“咱们是正经人,这种事,没什么要知道的。反正都是鸡皮烂眼子的事儿

。”胖子眯起细成一条缝的眼睛:“老弟,咱聊得投机,做生意怕的就是人头不

熟,你多给我们哥俩介绍介绍,省得我们以后吃亏么。”年轻人摇头不说。瘦子

拍拍他肩膀:“老弟,天晚了,去餐车吃点东西。”年轻人谦让一番,盛情难却

地走了。我看着他们拎着随身带的包走远,闭起眼休息了三五分钟。也站起身来

到餐车。餐车里的人不少,排这一条不长的队伍,胖子他们快排到了。我低着头

往前挤。他们看到了我,年轻人很好心:“老弟!”我凑过去:“快排到了?”

年轻人看来对我很有好感:“快到了。你爸呢?”“他喝多了。”胖子嘴角边露

出一丝看透我的冷笑,表示了相当的不信任。瘦子没什么不高兴的:“嘿,出门

在外,你该劝他少喝点。”我点点头,边弯下腰,从地上拣起一个钱包:“嘿,

这家伙。”三个人同时摸了一把怀里。年轻人的脸变得很白。我瞧瞧他:“你的

?”“是,是。”他伸手来接。我摇摇头:“大哥,在我手里你怕什么?不过,

有件事。”年轻人大方地笑了:“还能让你白拣?我请客,怎么样?”胖子随声

附合:“好好好。”瘦子摇头:“说好的我请,这不行。”我们到了。年轻人和

瘦子争执起来。我叫住他们:“嘿,这急什么?”然后我问年轻人,“大哥,你

认一下吧。”年轻人这才明白过来:“对对对,里面有我工作证和介绍信。”我

递给他,他打开钱包,取出工作证对我晃晃。瘦子在那边抢先付了钱。我们找到

一张桌子坐下。年轻人转出去买来瓶老白干,和八瓶啤酒。胖子则心安理得地交

代说明早他请客。于是,我们喝得很投机。

酒越喝,天越黑,兴致也就越高。白酒没了,瘦子吵着要去添,被我们拦住,出

门在外,小心谨慎。换了脾酒后,我跟年轻人濒酒,他一杯我一杯,很快干光了

脾的。我腿快,先去曳了半箱回来,这下,胖子不在用轻蔑的眼色审视我的每一

句话了。因为我的钱包比他的厚,我花起钱来也比他气派,我不再是刚进省城那

会儿的小兔崽子。话题越撤越远,终于,胖子开口了:“兄弟,我听说黄瘸子那

伙人是在东北起家的,他们跑南边干吗?”年轻人嘿嘿地笑着:“不是我藏着掖

着,你们都是生意人,讲的是和气生财,这种烂事可别好奇。”

“老弟,这年头谁不想做生意?可全国上下,从南到北,谁没听说过黄瘸子的名?

哪个出门揣钱的不怕?既然缘份让咱碰一块了,你就说吧。”

年轻人点头,“好,这就叫缘份!听你们的口音,东北没少来吧?”

“那是,来往也有一年多了,不然这没政策的地方谁来?”

“你们听说过一个外号叫五哥的人么?”

胖子摇头:“五哥?没有。”

瘦子问:“你是说最近接替龙哥主管凤院安全的哪个?”

年轻人猛拍了一下大腿:“可不是。龙哥主管凤院的安全,凤院的东西从没出过

事,五哥刚接手,黄瘸子就下手偷了五哥一批货。这小子他妈的有种,可也是不

要命了。”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但心却在不停地跳,出了这事,东山决不会放

过黄瘸子。他们更不会放过我。我顺时间明白为什么四哥会亲自到车站去弹压天

辉,他的目的是要放我走。东山的耐性真好,他们竟然可以等这么久。

胖子追问:“五哥到底是什么人?管什么安全?”

年轻人不再说下去:“这天可真热呀。也不知南边能不能下场雨,不然得更热。”

我不高兴地拍拍他:“大哥,你看你,这酒是不是没喝透?话说不明白,来来来。

”我捧起一个瓶子扬头倒下去,咚咚有声地喝了半个,把剩下的递给他。年轻人

慌忙摇头:“老弟老弟,我服了你了。再喝我就不行了。”胖瘦二人当然站在我

这边。我偷偷地四下望着,看有没有什么惹眼的人。餐车里的人不少,不是在喝

酒行令,就是闷闷地想着心事。我虽然跟黄瘸子没半点刮格,但我决不想被凤院

的人跟踪。这里肯定有凤院的人,凤院,那是个什么地方哪?

年轻人被逼不过,把余下的半瓶干了。我笑笑:“这会儿能说了吧?”

“我说。”年轻人摸摸嘴:“五哥是龙哥的亲弟弟,起来不久,还没到一年。可

他刚出来,就推平了三个区七百多条街,只为找四个人。在加上陆仁做他后盾,

谁不怕?”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他杀人成性,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我

上个月在市政府门前见过他,他把我们市长打得满脸是血。五哥可真叫凶,他才

二十多岁,有一米八十的个,满脸大胡子,比他妈我俩还膀、、、、、、。”我

懒得听他胡咧,自斟自饮,过会,等他说完胡话我再次开口:“他这么凶,黄瘸

子干么还要惹他?”

“谁知道?黄瘸子也不是一般人。”

“可不,”胖子接过话茬,“你第一次出门吧?”

我点头。

胖子满意第给自己到了杯酒:“这黄瘸子是个要饭的,他有一年被火车轧短了腿

,就恨上了这火车。天天到火车站捣乱。也该他走字,有这么一天,他碰到了一

个老头,那老头可是有名的三只手,他看黄瘸子有天份,就教他钳工的绝活。黄

瘸子会了后,就在这铁路上偷。因为他手段高,这铁路的小偷们就认他当了老大

,他可是全国的这个。”胖子立起他的大姆指,“想想,全国的警察都在抓他,

嘿,楞是抓不着一瘸子!”

瘦子点着一根江帆:“听说,他有个军师帮他出主意,那是个北大的高才生。哼

,国家不重视知识分子,没好。”

年轻人也点头:“这黄瘸子敢跟五哥干,的确不简单。”我们一直喝到后半夜,

才回座位,座位被从长春上来的人占了,我们叫起他们坐下去。我的头脑很清醒

,四下搜寻着有什么扎眼的人。可车里的人似乎没谁在注意我。大半夜的,该睡

的都睡了,没睡的也张着通红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车窗外面。看看表,两点多了

,广播喇叭里响起报站的声音:“沈阳站就要到了,下车的旅客请带好行列准备

下车。”要走,这是最佳时机!我想站起身溜下车去。可就在这时,我前面那座

有一个人站起来取行李。凤院的人会这么疏忽?他们能让我跑掉么?我想起在医

院窗外的那个人,不由按下逃跑的冲动,又一次观察四周,我发现这车里的每一

个人都像是装睡,都在有意无意地盯着我。我身上出了一层冷汗。这车里的人不

可能都是东山的,我的心虚了。我深深地吸两口气,平静一下心跳。我又不认识

什么黄瘸子,为什么要怕?因为我知道,东山在我身上既然下了这么大的本钱,

他们就不会轻易地放过我。就算我不认识黄瘸子,他们也未必肯让我活下去,所

谓的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我是他们唯一可以错杀的,那我还有什么机

会?


第七章 月圆


我呆呆地坐着,东山的人跟踪我无非是要找到黄瘸子。如果我找不到黄瘸子,他们

会把我怎么样?我是赵家臣!他们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谁?是谁在跟踪

?我一次又一次地环视周围,他们都像。男人女人,老的少的,连我身边的这三个

人都像。都像。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睡去。我刚睡下没多久,就睁开眼。因为有人

在用最轻微的手法来翻我的钱包。我笑了,瘦子的脸变的苍白。他的手迅速地从我

的怀里抽出去,起身就走。我跟上去,他越走越快,想把我甩下,我则毫不迟疑地

闪过站着的人紧追在他身后。车停了,他顺着门跳出去,我随之跳下。我已经不怕

东山的人跟上来,如果他们能跟来更好,我可以把这瘦子交给他们。

瘦子转过身:“老弟,你又没丢什么,何必逼我?”他递过一打钱,“算我给你买

酒的。”

“黄老大怎么样了?”

瘦子笑了:“小兄弟,我不认识黄瘸子,只是个跑单邦的。”

我四下看看,没人跟上来,难道是我想错了?东山并没派人跟踪我?我的身体轻飘

飘地向前滑出,瘦子也很灵巧,他看出我不怀好意,抢先一拳打向我的面门。我顺

手抓住他的拳头用力握,他惨叫着缩成一团跪在地上。我低下头:“黄老大在哪里

?”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认识他。”他的声音因为痛苦而沙哑。我的心突然嗵嗵

地跳起来,这是我打架是从来没有过的兴奋。也许是最近挨打太多,所以很有些满

足的快感:“你不认识他?你知不知道五哥在找他?你知不知到五哥是什么人?你

怕不怕我把你打昏塞进车轱辘里让你变成瘸子?”我越问越兴奋,所兴掰着他的胳

膊强迫他向车轮下面走。他用另一只手拼命地顶车厢:“我真的不知道。我、、、

、、、。”我抬腿踹在他的腿窝上,他半跪下去:“我真的不知道呀。大哥,你饶

了我吧,你想想,我这两下子随时都能失手,谁肯跟我搭伴、、、、、、。”

我把他的胳膊向后一带,他痛苦地哼了一声。我知道他是不敢大声叫,免得把人引

来。我低下头,把嘴贴在他的耳朵上,让他感觉到我口中喷出的热气跟四周黑暗的

冰冷有多么大的不同:“我看你是活够了。那你就去吧!”我猛地站直身体,他的

手臂被我强行拎高,我的脚狠狠地踢在他把着车厢的手背上,他的手因为骨指的扭

曲和肌肉的惊挛而变形,并离开把持的地方。我向下一送,他的上半身栽到月台的

下面。他终于声嘶力竭地叫起来:“我说!”

我们来到站前的一个小店。我不客气地掏出他的钱买了些酒菜。“当时偷货的时侯

并不知道

那是你们的。一个兄弟看上了,便知会了我们,我们偷下来,销出了快一半才知道

是五哥的东西。我们想换给你们,可那时侯已经晚了,全国都知道了这件事。谁还

敢去跟你们打交道?”他吐了口唾沫,里面夹杂着在路石上磕出的血,呈黑红色。

“你能不能跟五哥言语一声,只要五哥吩咐,我们怎么配罪都行。在道上混的,谁

不知道你们惹不得?”

我摇头:“我不是凤院的人。”

瘦子楞了楞,自己倒上一杯酒,猛喝一口:“我还呐闷车站的戏你们咋演得那么像

?你不是凤院的,关心这事干吗?”

我苦笑:“为这事我差点没死了,换了你你不关心?”我开始沉思,没人跟踪我们

,难道凤院并没派人来?四哥去车站只为了让天辉放我走?我算什么?突然,我想

到了五哥看天辉的眼神,那里没有激动的意味。这么说,五哥当时的愤怒是装出来

的。他要装给谁看?肯定不是我。他们只是不要我跟天辉吧?五哥刚接管东山,货

就被偷了,他们急于找件事立威。东山也许很快就要对天辉下手,他们不希望天辉

多一个帮手。我遗憾地摇摇头,也不知是为天辉的鲁莽而遗憾,还是为自己没被跟

踪而遗憾。毕竟,我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没人重视。

“你怎么跟这事牵连上了?”瘦子似乎很同情我。我心里明白,他只想跟我套进乎

,好让我放他走。

“他们以为我是你们伙的。陆仁差点把我干了。”

瘦子患得患失的脸上露出几丝微笑,我既然回答了他的问话,他的前途就很多了些

光明:“能从陆仁手下活着出来,你真了不起。”

“他很厉害?”

“老弟,他是中国公安大学的第一高材生,东山的第一号狠将。我混了这么多年,

还没听说有人能从他手下走着出来。”

八趺唇硕剑俊?

“你不知道?”

我摇头。我他妈的屁都不懂就被卷进这个粪堆里,刚离开东山又被黄瘸子盯上。

“他自小是孤儿,跟大哥杨坤拜了把子。铁老爷子供他念书,让他考上了公安大学。”

“他们哥儿几个到底有多少姓?”

瘦子叹了口气:“兄弟,陆仁真的要杀你?你要是死了可真倒霉,什么都不知道哪。”

我点头同意他的话,想想自己居然没死忍不住喝了一杯庆功酒。瘦子陪我干了一杯:

“你是黑龙江的人吧?”

“算我倒霉。”这回魂酒的酒劲慢慢渗入了我的神经,我的眼不禁湿润了。

“铁升阳和胡立彪的故事听说过么?”

“操!你以为我是两岁小孩?我当然、、、、、、。”我的头脑嗡的一声,“你说

七十年前的铁升阳胡立彪?”

瘦子无奈地摇摇头:“还有谁?五哥是铁升阳的孙子,大哥他们是铁升阳结拜兄弟

的后代。东山凤院,东山凤院。”他举起酒瓶很感慨地灌下去一半,“从铁升阳砍

下了胡立彪的头开始,就称霸东北的凤院。”

“铁升阳在文革时被干掉了!”我拼命地大喊。店里的服务员忍不住扯着脖子往这

里看。

“嘿嘿,他要是被干了,我们的日子早就好过了,何必被全国的警察追得没地方去

?”瘦子又抓过酒瓶猛喝几口,“他他妈的文革前就跑了,留下他儿子看家。何况

,他们家根深蒂固,文革时军队派了坦克保住了他们。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还

有人说,老弟,还有人说铁升阳的干儿子当时是团长。谁知道哪?反正他们家就是

他妈的有命!我们干的是小偷这行,又不是抢劫,怎么算也不过是进监狱蹲几年。

可这年头,偷东西还得看是谁的货,偷错了就要被活埋,这他妈也算社会主义?跟

谁讲理去?”他把酒瓶重重地顿在桌子上。

我拍拍他肩膀:“老兄,你没什么可抱怨的,我这什么都没干的差点替你们背了黑

锅。”

瘦子干笑两声:“是啊,算你倒霉。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能不能陪我把酒喝完?我因为你都进不了京城了。”我干巴巴地看着手中的酒

瓶,“我不如你们,天天上车就有钱赚,我得去干活,不然就没饭吃。”

瘦子的眼一亮:“老弟,跟着我吧,就我这骨头棒子,被谁逮着都能被打死。你把

风,我下手。咱们五五分成。”

我大笑着指着他:“就你这技术,连你自己都养不活。何况,东山在找你们,我躲

还躲不及哪。”

瘦子的酒意明显清醒了大半:“你说得对。当初谁不怕我们下手?都争着跟我们拉

关系。现在,嘿,每个人都想把我们送东山去邀功。喝酒!”

我们慢慢地喝着,我忍不住指点他下手的不足之处,他很是惊奇:“老弟,你真是

高手,我看就我们老大能有你这两下子。不过,出门在外的人,谁不提防瘸子?老

弟,你这身手不干这行可惜了。别说你有这么高的技术,就算你失了手,谁又能抓

住你?你别瞧不起我,这南来北往的人,但凡有俩钱的,都是做买卖的。他们那钱

,都是跟当官的走后门,投机倒把来的。这钱你不拿,可就被拿去破坏党风党纪了

,算来算去,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那钱就放在那儿,总是会有人拿的。东山凤院

,五哥,之所以牛逼还不是因为有钱?没钱他们上哪儿找我们去?”

我怔怔地看着他,发现每一个人说的话都是那么的有道理。唯一啥也不懂的就是我

。我拼命地摇摇头,想把这种念头赶出去,可怎么也消除不了。东山不跟踪我,无

非因为我是个小兔崽子,我什么也不是。他们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杀狼杀熊掰

弯钢筋算个屁?

他站起身,拍拍我的肩:“我他妈的走背字,被你打了一顿。山不转水转,再见面

时你小心着点。”

我真想跳起来掐死他,可我不能。这是火车站,他不怕我。我什么都不是,不能对

他够成任何威胁,他身后却有一个庞大的团伙,打了他是个不小的麻烦。他低着头

,悄默声息地走了。我在桌边冷冷清清地坐着,没人理睬。天地间只乘下我的酒还

在忠实的陪着我。做和尚去吧。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转出这么个念头,做和尚没有烦

恼,做了和尚也不用在自哀自怜,做了和尚我也不至于啥也不是。至少我是个和尚

。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在门外转了半个圈子,又回到屋里。我趴到柜

台上问服务员:“这附近有庙么?”

“什么?”他没听懂。

“有庙么?我说有没有和尚庙?”

“你干吗?小小年纪就迷信?”他挺起胸,理直气壮地教训我。

“我,要做和尚。”

“小小年纪,干什么不好?做和尚?在说了,就你这醉样,不让和尚给打出来?”

“他们不要我?”

“不要。去去去,别在这儿耍酒疯!”他挥着手赶我走。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他大

叫着弯下腰来。“为什么他们也不要我?这世界上为什么人人都不要我?!!”

天上的月很圆,被深深的夜色托得又大又亮,是中秋时节。

我看着月,想起幼时寻泉坐在树杈上看月的日子。那时,月会跟我说话。现在,连

月也变得冰冷,不再唤我的心神。我站起身,走到火车道边,看准一辆列车跳上去

。从车的尾箱走到最前面,直到我的提包再也装不下一片纸。我在火车过树林时跳

下去,攀上一株粗壮的杨树,坐在上面整理一下皮包,有一千四百多元钱。我把钱

包进一个布袋,把所有的钱包都埋进地下,攀上另一列火车回到沈阳,买了另一张

进京的票。

车上没有位置,我在车厢间接驳的地方席地坐下。车上的烟味和人群的汗臭及嘈杂

与昨天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旅客们没人敢离开自己的座位,也没人去跟邻座的陌

生人打招呼。乘警多得向苍蝇群,三三两两不停地在车厢里窜来窜去。并很认真仔细

地盘问着每一个人。据说昨天黄瘸子团伙在沈阳一带出没,洗劫了三辆列车,被偷

的款额高达六千!据估计他们整个团伙都到了沈阳。一个大眼睛的警察停到我面前

:“你家大人哪?”我摇摇头:“我自己去北京。”“叫什么?”我慢慢地站起身

,盯着他的眼:“你问这么多干吗?”“我问得多?”他扑哧一声笑了,“小子,

你跟我来一趟。”我猛一伸手,把他的胳膊倒被过去,把他的脸按在车门的玻璃窗

上。另一只手拔出他的手枪,用枪口顶住他的颈动脉:“我是东山凤院的,我上车

的目的跟你们一样。忙你自己的去。别来惹我!”他哼哼几声。我放开他,把枪随

手扔在一边的地上。他弯下腰去拣枪,塞回自己的枪套,头也不抬地走了。我身边

蹲着的人悄悄地站起来走了,没人再对我这个独自出行的少年看上一眼。这一夜,

很多警察陆续地从我身边经过,可再没人问我。第二天的中午,车进了北京站。走

下火车,我发现检票口两边站着四五个警察,都捧着一打照片抻着脖子往人群里看

。我没再看他们一眼,虽然我明知道他们的照片里不会有我这个无名之辈,但我还

是不由自主的低着头,灰溜溜地夹在人群里。出了车站,我用袖口擦了擦头上的冷

汗,如果我没回沈阳,那至于这么危险?我没有理那些拿着小牌子高声叫客的人,

只是顺着大街往前走。

京城真大呀!宽阔的马路,成千上万的人流,熙熙攘攘的喧闹把我的眼吸引到四面

八方。我买了一只冰棒,问清天安门的去路,向那里走去。我不想坐车,天虽然很

热,太阳虽然很毒,我虽然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小偷。可我还是万分激动,我还是有

着四下乱转的脑袋和新奇的眼。我想,当初我的祖先进京时定然和我一样!我吃完

冰棒,又喝了一瓶冰镇汽水,吃了两片西瓜还买了一包咸豆。然后,我开始满大街

找厕所,并冲进去狂泻。然后,我精神抖擞地来到了传说中的圣地:故宫。我傻傻

地仰着头,呆呆地看着毛主席的像。主席的笑是那么的慈祥,他好像是在对我说:

“欢迎你到北京。”我嚼着剩下的咸豆,走到售票处。里面一位中年妇女友好地对

我说:“这时侯要进故宫可晚了,你还是在天安门前转转,明天再来吧。”我的心

中升起一股酸酸的味道,连这里也不欢迎我。可这种念头只一瞬就消失了,我虽然

受了刺激,可还没到好赖话不分的地步。我谢了她,打听到一个住处,就离开了。

大众招待所在一条背街上,我很费了力气才找到它的所在。我站到接待室的窗前,

向里面张望,里面并没有人。我耐心地等在窗前,我的心情很愉快,何况我想通了

--我的时间并不值钱。终于,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从后门进到接待室:“干什么?”

“住宿。”

“介绍信。”

“我,我被人偷了,还丢了十多块钱。您能不能、、、、、、。”

“没有是不是?”他抬起头用不耐烦的眼盯着我,“我们北京没介绍信不能住店。”

“大哥、、、、、、。”

“什么大哥?大叔也不行。哪儿那么多小偷啊?我看你才是小偷哪。快走快走。再

烦我我叫警察抓你告诉你说。”他站起身要从后门走出去。一股鲜血直冲我的大脑

,我抡起背包将接待室的玻璃打碎。他惊愕地转过身,我已经窜进屋里随手抓起桌

上的暖壶削在他头上。然后我把他从地上拎起来狠狠地撞到墙上。他哭叫着救命。

我则毫不留情且有条不紊地打击着他全身每一处柔软的地方来加重他的疼痛。一些

住客走出来看看,却没有人问,都回到屋里关上了门。足足打了有五分钟,我的头

脑才慢慢恢复正常。我向他脸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再让我碰上,我整死你。”

他卷缩在墙角,两手无力地护住头,低低的抽泣。

我从里面走出来,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京城也一样,把所有的外乡人都当小偷。我

再没有看故宫的兴趣,趁着夜没黑蹬上了南下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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