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采购员 于 February 09, 1999 04:52:41:
送交者: 采购员 于 February 08, 1999 05:19:30:
送交者: from情感画廊 于 1999年2月06日 09:00:48:
提 交 者 : 白雪皑皑
北京时间 11:58:07 99/02/05
提交者:虎皮猫
北京时间10:49:2799/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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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除了我们自己,没有其他任何人有资格评价我们那一年的岁月。这与杰出与
否无关。是那种与血脉割离的深入骨髓的痛楚,是那种最渴望飞翔的时刻被击断羽
翼的绝望,是那在容颜如花的日子看到凋零,在
最酷冷的冬天傲然绽放的青春,赋予我们骄傲的
血质-----我们拒绝评价。
连我自己,都从来不敢有提笔的念头。也奇怪,我的朋友中,有热情奔溢的孩子写
忧郁或愤怒的诗,有对各种思想主义头头是道的孩子写哲学的命题,还有人庸俗如
我宁愿写一些无聊的帖子,却没有人写过这在我们的青春岁月里天塌地陷的一年,
一个字也没有。
我甚至不敢回首。我小心翼翼地绕行,和朋友谈起,都是些轶闻趣事,是可以题上
"幽默"向"语丝"投稿的。我们可以谈人生这么大的命题,可以谈鱼香肉丝的流
派这
样琐碎的事,我们可以追忆往事到幼儿园的初恋情人,还可以一起梦到若干年后的
孩子----只有那个话题,我们不可碰触,虽然那是我们一起落泪一起放歌流着相同的
眼泪开放同样的微笑的岁月。
是我们太脆弱还是太坚强?
有一个场景可能要纠缠我一生。
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春天的午后,我们在大操场上练正步,为毕业会操作准备。已经
是掰着指头数逃离的日子了,希望终于不再那么虚幻得与绝望无异。可以飞了,
哈哈,天空原来那么低,就在翅膀底下。日子终于将以我们用了春夏秋冬去憧憬的
面貌出现了,虽然每个人都清楚我们无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在春天的花香里抬臂踢腿,健康青春的躯体在肥大的草绿军装里怒放。当世界
象万花筒里的花一样在同龄人面前绽开无数的可能性,我们在操练最原始的整齐划
一。呵呵,不对了,原始的山顶洞里的人们不会懂得什么叫整齐,只是有了社会,
有了统治的需要,我们才需要整齐与划一。机械的运动是思想的放假,胡思乱想中
,
中队长一声怒喝,齐刷刷的手臂如林,脚亦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后静止。一秒,
两秒,三秒。。有半分钟了吧?中队长说什么?保持这个姿势5分钟?
我想我后来再没有过那么痛恨时间的感觉了。恨不得拿一根鞭子,让时光疾驰,让
我跳过这些静止到可以听见时间磨牙的5分钟,10分钟,5个小时,5天,50天。
一辈子没有那样挥霍过生命。只希望过得快点再快点,叫日历上的纸们在一夜间被
风吹落了吧,让我还乡啊,在青春还可以作伴的时候。
就在第三分钟或者第三分半钟的时候,一阵刷刷的脚步声,迎面走来男生队的队
列。
我不知道有哪一种少男少女的相遇比这个场景更滑稽,在这么美丽的春天里。连
眉目传情都没有,因为要目不斜视,因为宽大的军帽遮住了偷望的目光。可是却依
旧
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他们开始在与我们平行的地方操练了。齐刷刷的脚步,一样的怒喝,他们在我们的
对面停住了,空中的脚们整齐划一的直线,也是5分钟么?突然又一声怒斥平地而
起,然后是"啪"的一声,所有的人一震,就在距我们5米开外的地方,几乎是面
对
面,那个黑壮的汉子,扬起手上的木棍(或是教鞭?),照着一个男孩的脑袋打了下
去。我分明地看到男孩的脸,瞬间苍白如纸。却不是因为疼痛,我知道。我清楚地
听到他的体内有什么折断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在那几百具年轻挺拔的躯体中,我
看到,我感觉到,有些东西死掉了,有些东西在生长。
后来看杰克尼科森的《飞越疯人院》,看到那个年轻的孩子割断血管,将自己浸泡
在鲜血中死去,我失态地泪流满面。朋友问我怎么了,我能说甚么呢?我能告诉他
,
那流的其实是我的血吗?我能让他理解,很多和我一样年轻的孩子,都在心里死过
一回了,在我们被迫与血管割离的瞬间?
是的,你们可以拒绝理解,就象我们拒绝被理解。我们是以血缘相系的兄弟,是共
同为一个秘密痛苦的姐妹,那可以是我们相遇于无涯人海中的一个暗号,是我们开
启往事的密码。
往事,是的,往事。。。。。
男孩和女孩在操练的操场上擦肩而过,肥大无比的军装淹没了我们的特征甚至是性
征。对于前缘注定的爱人们,这是一次难度多么大的相遇啊。可是他发现了她,她
爱上了他。因为这个啊,因为我们没有过放纵的自由,
-----所以,我们相信爱情。
走出那栋楼要请假,走出那个院子要特批。深夜在宿舍的私语成为第二天班会上批
评的主题。男性教导员可以随时走进我们的宿舍,敲门?--不需要;锁?--那一年
里,我已经对所有具有私人意味的东西失去了概念。在那几百个日夜,我们念着他
们
要我们念的东西,说着他们想要我们说的话,
---所以啊,所以,我们珍惜自由。
那一年里,把这辈子的空话都说完了。学会了满纸荒唐,不著一点真心;学会了写
上厚厚一本读书笔记,却满脑子空空;还有,学会了用如雷的掌声热烈欢迎某长讲
话。
----所以,我们在返校后的开学典礼上把满口空话的校长嘘得仓惶下台;
----所以,我们在毕业典礼上为中文系教授的一句哽咽的"我们会记得,燕园的草
木会记得"鸦雀无声。
那么多阴霾的日子。可是,我无法不提到----青春依然绽放。
另一个场景我同样无法忘记。是一个周末,好不容易轮上进城,站在满满登登的公
共汽车里,心里充满了喜悦,那时候,一些那么简单的欲望的满足就可以叫我们有
幸福的感觉了。在车厢的另一头,还有几个穿军装,戴眼镜的孩子,一看就知道和
我一样。
顾自在心里默念着别人托买东西的单子,突然车厢里响起了粗犷而带些孩子气的歌
声----啊,是《光阴的故事》。。。。那些孩子站在车厢中央,旁若无人地抒发着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后来还唱了些什么吗?不记得
了,那时只是觉得,青春,就是这些放歌的孩子吧。两年之后的一天,突然对一个
朋友发了半天楞,然后莫明其妙地向他微笑着:呵呵,他就是那群孩子中的一个啊
。
我却要在认识他一年多之后才在不经意的瞬间被往事击中。
还有许多的日子。。。。因为朋友的信而温暖;因为做好了一件区队长说我永远也
做不好的事情而快乐得洗了一大盆的衣服;因为拉练路上激扬的歌声而激动得不可
自抑;因为脚上满布的水泡而骄傲得马上要给爸妈写信;因为行军路上中队长抢过
我背上的枪而感动许久。。。。。还有那些歌。。。在星空下的露天电影院,裹在
厚厚的大衣里,和部队生拉歌,和男生队比谁的歌多,谁的歌新。。。在盘山公路
上,脚底的泡隐隐地痛,却在唱"红军不怕远征难"呢,于是真的是脚底水泡亦等
闲了。。。
不,我不羞愧,这是我的青春,有血有汗有泪,可是我依旧看到中国北方纯净的星
空,依然闻到那一院的丁香沉郁的芬芳,还有那些高耸入云,长满眼睛的白杨,看
过我在树底下作的无数的梦。。。。
本来以为这些就要忘记的。忘记也就忘记了吧,可现在,我突然害怕起来,我害怕
若干年后,你的孩子指着我的孩子轻蔑地说:你妈妈她们真傻!
是的,历史只不过是一大群人的声音,当一大群人发出同一个声音,那就是真相。
历史是用来涂改的,真相是一次可以反复解构的虚构,我害怕我们的骄傲的沉默
默许了你们对心灵的侮辱。
所以我开口,并感到空虚。我泪流满面。
(声明一下:我无法代表所有人,我也无意代表所有人。谢绝来自北大的板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