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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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toes 于 May 04, 1999 06:18:02:

送交者: toes 于 April 28, 1999 21:12:47:

故事

如花似玉的肌肤
最终还是变成
灰尘,覆盖那些
美丽的与丑陋的
故事--灰尘的寂寞
房间里有没有男人进出
有没有手指无声
在灰尘上留下轨迹

我不忌讳说
自己的故事,那些
已经被,或者将要被
灰尘覆盖的故事

--伊可

( 一 )

当收费标准翻了四五倍的时候,我终于把表格寄了出去。

皇后区的街道依旧拥挤。是个好天,晚春的阳光灿烂耀眼,却 尚没有夏时的那种
肆虐,暖洋洋地钻过稀疏的树叶漆在满停在道旁的或新或旧的车上,反射着车主们
的华丽与沧桑。

我放开手里的地图,在红色的消防栓边把车停了下来。是这里了。

那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就和这座繁华城市中其它的成千上百栋小楼一样平凡普通?只有
难以分辨。楼前的车道贤W乓涣竞焐腍onda,车身上的漆已不再鲜艳,在一层
薄薄的灰尘下,默默地保护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个空间与存在。你应该没事多洗洗你
的车的,这车不过才三年,我想告诉车的主人。。。 我记得你比我勤快多了。。。

“怎么样,有钱了买这车,不象美国车,开上十年都用不着怎么修,你开正好”
我努力地制造着语调中的随意,铿锵有力。

“我才不会买这车呢,不好看。。。野马还差不多,我喜欢白色” 洁漫不经心撇了撇
嘴,无意的视线不驻足地划过我,又轻轻地把我抛开,继续驶向我不知道的终点。
街灯下的洁亭亭玉立,光洁无瑕,红唇燃烧着鲜艳,灼疼了我斜睨着她的眼?..

洁比我早到两天。 对于出国之前从未离开过河北地境的我来说,这儿的一切令我
困惑,洁便成了我来美后的第一个"引路人". 是洁把在走廊里滂遑无措的我领进留学生办公室,
以致于此后每当我见到那个胖胖的秘书就会想起洁,即使在8年后的今天。那天洁穿了
一件素白的连衣裙,裙子的质料轻薄飘柔,阳光下内衣的轮廓清晰可见。洁从满布着
我从未见过的各式各样小点心的长桌上随意地捡起一件招呼我一起吃,说:“是free
的,你要不要咖啡,在那边。“ 洁轻拈着点心的手指细长白皙,尾指微翘着,指甲
上有一层我一直以为很高贵的柔和的光。周围模糊的各色的面孔对我隐约地说着hello,
我木木呆呆,恍如隔世,洁一边咀嚼一边微笑,洁白面颊上肌肉律动,让我着迷。

Kansas 的夏日闷热无比,洁的小屋里没有空调。于是洁吃完晚饭后便每每背着个
小书包,喊我一起去学校读书。那是一段快乐的日子。我后来曾无数次地试图回忆
那段日子里我们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可能想起的只是那里有冰冷的空气?br>还有巨大无比的电视整夜地开着。我很迷惑,洁的脸在我的记忆中总是支离破碎。
我所能抓住的只是她一个平平常常的眼神,有时是她小巧微皱的鼻子,还有阳光下
淡红透明的耳垂上细微的绒毛,却永远也拼不到一起。

洁说她结了婚,所以不能给我照片,说她不想有误会。她说的时候手指划着圈,把
自己,把我,把周围的一切都划了进去。我想说不会误会,我很明白,可我说不出
来。洁已经跳了起来,说兜风去,闷死了。我就又高兴起来。我刚买了车,900块,
因为洁从来也没说过她不能坐我的车,和我一起在路上飞驰,享受我刚拿到的自由,12
块钱和一张叫作驾照的小卡片保护的我的自由。天好低啊,月亮大得象一个脸盆一
样。洁低下头,伸出手去。我知道那是她最喜欢的歌,叫做”everything i do, i
do it for you", 洁说这首歌已经连续十一周第一名了。车里的音乐声大起来,把
我和她淹没在同一个空间里。我转头看去,洁直视前方,黑暗中洁的双眸闪闪发光。

天气渐渐地凉下来。洁说还是在自己家里舒服,于是我们抱着电话慢慢地聊。我说
要是每个人都象我们这样,电话公司非破产不可。洁在电话那边各各地笑,说你困
了去睡吧,明天有没有课。我说没有,就是觉得我们这也就算挖资本主义主义墙角
了,得得意得意。

洁说有人在追她,她快挡不住了。

我很知己,我说其实也无所谓,你老公离那么远,又不想过来,这事也正常,你自己
觉得好就试试。

洁说是啊,反正一个人待着也挺没劲的,是吧。。。

记忆在这里又变得模糊起来,可我知道我那段时间突然变得疯狂起来,我要洁嫁给
我,我告诉她我撑不下去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在爱她,或者只是不能容忍别人
爱她。等一切都平静下来,洁已经离开了小城。

我想在她离开前的那几个月里,洁知道我常常在她窗前的车里坐着整夜地望着她,可
她依旧固执地把自己的身影印在窗前的轻纱上直到夜深,如一尊永恒的雕像,静谥无声。

洁说让她永远消失在我的记忆里是最好的结局,还说她永远不会忘记我的,也永远
不会后悔认识我。我想我也不会忘记她,虽然洁固执地要抹去她曾经存在过的
一切痕迹,可我知道,只要我想,我就会象一个恶梦一般,随时出现在她的眼前。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会很得意,我会翻出那张有着一串数字的小纸片笑起来,很狰狞
的那样笑起来。

我得承认那一刻我有些激动,五年中我想知道的有关她的一切就静静地躺在眼前这
个小小的信封里。我轻轻地拿起信,所有的美丽与丑陋,那些已经被,或者将要被
灰尘覆盖的故事便都在这一瞬间活了起来,依旧的神彩飞扬。

门轻轻地打开又被沉重地关上,洁宁立在小楼前,抬起手掠了掠额前的散发,她的
手指依旧细长白皙。

我点起一颗烟,慢慢地摇上了车窗。

( 二 )

永远承受不起的是温柔。

夜半听她在那一边细语浅笑,只觉如入幻景。

她说想听爱的死去活来的故事,喜欢被故事中的人物感动,可我不知该从哪里
讲起,更不知该在哪里结束。我总觉得记忆是活的,她会随年华的逝去成长,
制造出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最终将你吞噬。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发抖。我开过长途,知道睡一觉就会好。其实我
应该高兴才对,是我给画的句号,是我断的,不是她, 我应该没有遗憾。她转
身而去的时候我是哭了,可我没哭已经很久了,是男的也不是说就不能背着群众
嚎上两声。我会好好睡一觉的,学费交好了,课也选好了,明天上午没课,我可
以好好地睡一觉。明天我还可以叫人打牌,我很久没打过牌了。我会先睡一觉,
那歌都唱过了,说明天会更好。。。

我睡不着。

空气里迷漫着一股甜香。洁知道的我喜欢的那种香水。地上洁留下的杂物在黑暗
中模糊不清,状若乱絮,浑着甜香冉冉升起,又铺天盖地般地压下来,压得我喘
不上气。我还是止不住地在抖,拾不起枕上那一丝长发。

洁睡的时候将两臂在胸前交叉把自己紧紧地抱住,我伸出去的双臂在她的双臂前
交叉将她紧紧地拥住,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空隙。洁说给我唱歌,从我不知道的
同桌的你唱到让我们荡起双桨然后说,起身了,机场蛮远的,一夜没睡,得慢慢开。

我用退回来的学费给自己买了一个随身听。我很想有那样的一个随身听。洁说这
样的功能全,又不容易坏,等她到纽约以后也会买一个。洁还说你也买一个吧,
我到纽约给你寄带子回来听,那边唐人街上国语歌多得不得了。

我有的是时间去想。80号公路直到纽约,路很好走。我有22个小时去想。语言学
校已经联系好了。小沈的太太还没来,我可以先在他那儿待上几天直到我找到
工,小沈找工才用了不到一个星期。这会儿冬天,又开了学,学生都走了,找工
容易得很。据说在大城市毕业出来好找工作,打一学期吧,打一学期就可以转过
去接着念了。其实早晚也要过去的。。。

还有洁就在那儿。

我始终对洁在那些个日子里所做的一切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在尘埃落定的今
天,甚至记忆都已被扭曲成一个个无头无尾的故事,困惑仍会偶尔让我一夜无眠。
记忆中发生的一切就象桌边的魔方,当你费尽心力找出一个解释,剩下的早已随之
改变。选择似乎只有两个:或者将一切深埋起来,或者只面对那一致的一面,不去
理会剩余的杂乱,我想那正是洁想要我做的。

当我发现洁的婚姻并不存在的时候,我曾经试图退出以求全尸,我始终觉得是洁
一无反顾地在不知不觉中将我拉了回去。洁会在暗淡狭窄的楼梯间坐上一个小时
等我回家,然后轻描淡写地问我扣子还要不要拿给她缝。在用汉堡薯条把自己喂
饱的时候,我还会在那张公共厨房肮脏的小桌上发现精致的饭菜。洁固执地要把
饭菜倒掉,说以后别出去了,不好吃又贵,我买了虾,你明天还是过我这儿来吧。

那一阵子洁温柔如水。

洁说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走,这会儿机票也很不好买,也许她应该待下来把书读完。

我要洁走,我有的是明白到心底的大道理。

我已经得到了她的一切,是结束的时候了。我很为这样一个结果庆幸,我觉得在
这个故事中我是个胜者,直到今天我才发现那时我有多么的幼稚可笑。

到纽约的时候我22岁,当我重新回到那个kansas小镇的时候两年已经过去了。两
年中发生的一切后来都成了我吹嘘眩耀自己的最好的资本。可我明白,真正让我
高兴的只是我又可以读书了。

( 三 )

我一直觉得我在纽约的两年为我以后丰富多采的恶梦制造了许多的素材。

我最常做的恶梦总是这样的:我站在一家外卖店的柜台后前叠菜单,面目不清
的老板走进来,视我如不见,直上厨房,嗡嗡的低语声随之如苍蝇般飞起。我
回过头去,低语猝然而止,厨房中团团人影望定了我, 就象看一具死尸。

我知道他们又要炒我了。

我开始算钱。算我挣了多少钱,攒了多少钱,去掉烟钱房租汽油还有多少钱,离
我回去上学还差多少钱,算来算去永远也算不清,只有挣扎着告诉自己快点醒来。

奇怪的是洁从来不曾在我的梦中出现。


到的时候是冬天,纽约少见打工的学生。中餐馆的老板们随行就市,绝少挑肥拣
瘦地把懂点英文的人不论生熟手急急地地买走,便宜了迫不及待的我。

洁说进来吧,把鞋脱一下,我有点手足无措。我很想伸出手去把洁揽进怀中,可
眼前的洁笑得雍荣华贵,把我的旖念轻轻推开。屋子很大,屋中的一切精致得
一丝不苟,显示着主人的富有与高尚, 让我想起世界日报上满布的征婚广告:

正职有卡,职业高尚。。。

是的,高尚,我梦想中的生活被眼前的一切展示得一览无余,真实得近乎残酷。

我有点冷,洁把手中的茶轻轻地放在我的眼前。

我哥哥说表哥他们也不容易,不好让他们太破费,他们白天上班后都会把暖气
关掉,冬天utility bill好贵的。喝点热水吧,一会儿就好了,你吃饭了吗?
我帮你煮点面?

洁的声音中有一丝委屈,我无力地笑,端起茶杯,把自己藏在冉冉升起的水雾
中,无言以对。洁却慢慢在让我发疯的寂静中无声地凑了过来,柔柔地把我环起。

想我吗?

洁的脸冰凉,只有眼窝的位置有一些依稀的湿热。。。


我从此在纽约待了下去,一待就是两年。

在我知道当别人把"general tso's chicken" 叫做”陶将军鸡“的时候我
应该大度地笑上几声的时候,我已经在做到纽约后的第5分工了。我自觉
象一个皮球多过象个知识分子,尽管知识分子这个词总让我觉得有些滑稽。
在以纽约为中心的 "tri-state area”星罗棋布着上千家大大小小的中餐馆,
而我则在短短的两个多月中以平均每两个星期一次的频率从一个餐馆换到另
一个餐馆, 直到从kansas带过来的积蓄所剩无几。如何生存下来在二十多年
中首次成了我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只有当我站在queens乱糟糟的街头,用喷
满了千奇百怪涂鸦的公用电话向我慈祥的父母第一千遍地重复着我很好的时候,
“读书”才会在他们细细地叮咛嘱咐中钻进我混乱的思维中,只是在我来说,
它象一份两千块钱一个月的稳定的餐馆工一样遥不可及。

在我开始上网聊天不久,我发现我在纽约那两年中挣扎的经历很可以帮我吸引
一些不再为学费发愁的女留学生们的注意与尊敬,尤其是当我告诉她们我曾经
象旧社会的穷人们一样忍饥挨饿,我几乎能透过电话线听到她们诱人的长叹,
我于是也就无数次地在陶醉中把自己幻化成一个无畏的勇士,一刻不停地在与命运
的争斗中胜出而成神。让我沮丧的是记忆往往在此时又变得清晰无比,告诉我我
并没有挨过饿,在我最惨的时候身上也会有会有百十块钱,足以让我交到介绍所去
换取一份工作,餐馆无尝提供的三餐,以及一张床垫,可我固执地认为那两年我
生活在地狱中,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无法忍受。

我得承认我有时候活得是有点不象个男人。

96年夏天我再次见到小沈的时候,他已经在北泽西的一个机场找到了一份正式
的工作,小沈娇悄的太太也在街角开起了一家小小的冰激凌店,在他们来美的第
五年里。我说恭喜小沈太太荣升老板娘,我很嫉妒,你们要是不请我我就卷铺盖
卷到你们家扎根,和那会儿在纽约一样,有吃蹭吃,有喝蹭喝。小沈和着太太一
起笑,说其实他们收入并不太多。

我明白他不是在谦虚。小沈的爱女在来美两年之后又被他们送了回去,没有什么
别的,他们不满足,还想再挣出个更好的日子,让孩子跟着他们受苦不公平。

小沈的理想很简单,自己的房子,带游泳池,两辆新车,送得起孩子上私校。从
我们一起在纽约打工一起骂老板的时候起,小沈的理想从来没有变过,不同的只是
在这五年中,在我满足于自己的为爱献身,吃尽人生苦却依旧风节不该,胸怀大志的
时候,小沈只是一步一步向着他自己的梦想走,也越走越近。

我只有羡慕。

小沈和他太太送我出来。小沈用手里的烟点了点门前停着的一辆小车,说这车
还行,没有电动这个电动那个的,不过到底是新车,用不着老担心死在半路上,我
跟着他们笑,想起了那会儿在纽约和小沈大老远的往车行推车,有点这几年白活了
的感觉。

那会儿每次去见洁之前我会尽量地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一些,可总是去不掉身上
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油烟味。洁说没有啊,你身上没有什么厨房的味道啊,却越来
越不愿意靠近我的身边,我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看着她摇摆着柔软的腰肢在
那边晃来晃去让我发狂,我想我是素得太久了。两年的打工生活让我悟出了很
多的道理,比如说我年轻力壮的时候想要性生活却得不到,等到有条件了,能
得到了也就做不动了,这简直是莫大的悲哀。我开始检讨我过去所做的一切,
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老爱装孙子,假装高尚,高尚完了又后悔,整个一自己
给自己找麻烦。我总是告诉洁说我知道我们的一切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我应该
走开。 我爱你爱得发狂,可我不能看着你为我受苦。我以后不会来了,这是最
后一次。我一次又一次同样深情地说着同样的话,洁的眼泪可是一次比一次地
少。+

夏天快到了。

经过两个多星期的折腾,我的第9份工还是没保住。小沈陪着我一起抽了会儿
烟说你还是先租间房子吧,这会儿学生差不多要放假了,工不好找,你得给
自个觅个地儿了。我知道小沈的太太刚签出来,想想也是不能总跟人这儿蹭着。
两天后,我从世界日报上找了间一百五十块钱的土库搬了进去。

五月初是学校开始放假的时候,大批的中国留学生蝗虫般扑天盖地涌进了纽约。
唐人街大大小小的十几个介绍所也立时塞满了学生--男的和女的,漂亮文静的
和不那么漂亮文静的,戴眼镜的和不戴眼镜的,年轻的以及不再那么年轻的--
人们红起了脸,流着汗努力地把自己和介绍所那一致地围着铁栏杆的柜台尽量
地拉近,挤不进去的也扯起了声,期待着能以最好的价钱尽快地把自己售卖出去。

每一个介绍所那被铁栏密密围起的柜台后都一致的有着一张斑驳陈旧的长桌。
每当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挤在柜台前的人们的眼神里便一致地燃起希望,齐
齐地把声音放低,细心去体会自己的希望。几个或老或少也一致地被人们统
称为小姐的介绍所职员们就做在桌后应付满屋躁动不安的人群,她们惊人般的
类似,一样的不卑不亢,泰然自若。

和所有在这个时间来到纽约寻找希望的学生一样,我的日子简单而机械:早上
11点来到唐人街上班专职找工,5点下工,周而复始,不懈地寻找着觅食的机会。

“有工吗?”

“啊,小张啊,等等啦,不要急啦。。。”

或者是

“小张,去啦,多少也有一千三啦,福州老板,你知道啦,人家可是在白区哇。。。”

我的希望的肥皂泡也就这样每天在同样的对话中涨起又破灭。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介绍所仍旧的人潮拥挤,我的不适和焦虑却已逐渐地被疲惫
与麻木所替代。

“走吧,别的地方转转去,这儿要的都是熟手。”

我不言声随着小黎走出去。猛从黑暗低矮的小屋走入正午的阳光,我有点犯晕。
小黎递过一袋包子,慢慢地说我老婆昨天去上州上工了,千八的工。你跟洁怎么
样了?

我咬着包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看见她和一个男的乐呵呵的逛街,就写了封信过去把她臭骂了一顿,骂得我痛快
淋漓。一年中所有的怨恨我撒了个干净,她害得我读不成书在纽约满大街的晃悠,我
骂她是轻的,我很觉得满足,虽然骂完后我在床上不吃不喝足足躺了两天。这样也好,
我告诉自己,把事做绝了省得我一天到晚没事瞎琢磨,我也该干点正经事儿了。

然后我开始给洁打电话。我不出声,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打了过去,听洁在那一头说
完一声hello就把电话挂掉,然后开始瞪着眼发呆,直到洁把电话号码换掉。

我费劲地把嘴里的最后一口包子咽了下去。

”事儿早结了。小黎你知道小沈跟我说什么,小沈说烦什么烦,两个人在queens找间
房子,搬到一块,不就全搞定了?早知道我听他的就好了,呵呵。。。“

我无所谓地笑了几声,小黎望过来的眼神里很有一些同情,过量的劣质香烟和四
个包子让我的嗓子干得象要冒火,可我还是尽不住的有些感动。

在两根烟一盒菊花茶的滋润下,我的感觉总算渐渐地好了起来。

曼哈顿桥旁的空地是我们通常休息时的据点。空地上早已蹲了十来个人,和往常
一样在交流找工的艰难,生熟手的区别,与老板的混蛋。讲的人咬牙切齿,听的
人也毫无例外地神情激愤。点着旁边人递过来的烟,我也开始讲故事。

有一回我刚上工的第二天,lunch忙完了,老板这就把我叫过去了。

”小张啊,你这个样子怎么行啊,手脚这么慢,那 “壁西“ 的时候你怎么办?'

我听不懂,就说了:”老板,什么叫‘避西‘?“

老板当时就跳起来了,拍着桌子冲我叫,“避西" 你都不懂你还说你懂英文?!

当天晚上我做完dinner就卷铺盖回纽约了,路上开车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老板
说的是 busy...

大伙儿轰的笑起来,在我听来,笑声里有着和我一样的满足,我那时很有种被儿
子打了的感觉。。。

多少年后的今天,每当我讲起这个故事,没听过的朋友照旧轰然地笑,笑声中我会
恍惚起来,觉得儿子打老子的故事如此这般也就能永垂不朽了下去。

98年回纽约去玩,我对同行的朋友坚持要到到唐人街的介绍所去看一看。在路上我
买了几杯奶茶。那个夏天救了我一命,最后把我推销出去的王小姐几年来似乎没什
么大变化,微笑中依旧有着看尽人生百态的世故。王小姐暇着奶茶一样地斜着眼看
着我微笑。小张现在也成了熟手了,还要不要找工啊,我这儿有好几分不错的工啊,
都是白区的,两千块包吃住,老板不错的啊。。。

介绍所里静悄悄的,不再有往日的喧霄与繁华。柜台前一个四五十岁的福州人闲适
自在,背起手慢慢悠悠地看墙上泛黄的地铁图。我说不找了,就是回来看看,王小姐
说谢谢你啊请奶茶,读完书啦?还是学生好啊,读个书,找个好工。我说还成吧,比
打餐馆强点,我走了,朋友等着。王小姐依旧斜眼微笑,说再见,有空来啊。

好啊。我说,没问题,那再见啦。

出门时下午的太阳正当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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