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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hpz 于 June 20, 1999 05:12:57:

送交者: hpz 于 June 12, 1999 10:41:42:

朱 裳


张海鹏

早在搬进这幢楼之前,秦松就听附近的老流氓讲起过朱裳的妈妈。

老流氓的确已经很老了,他总是很得意地认为自己是近百年来,方圆十里最老的流
氓,就象他总是坚信朱 裳的妈妈是近百年来,方圆十里最美的女人。流氓是种爱好或
是生活方式,只要心不老,流氓总是可以当的; 即使老到连调戏妇女的兴趣都没了,
还可以担负起教育下一代的责任。花好月圆的晚上,在那棵好老好老的大 槐树下,在
摇着蒲扇的老流氓周围,总能看到一堆眼珠乱转,鼻涕老长的野小子。老流氓更加鄙
视那些鄙视他 的人,那些人都是庸人,因为他知道如果时候对,围着他的这堆野小子
里就会出刘邦,就会出朱元璋。

秦松曾是那堆野小子里眼珠转得最快的一个。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珠灵动如珠,
鼻涕快流进口角的时候 总能及时地吸进鼻孔,爽洁利落。他让老流氓高兴,因为他能
迅速领会每一种精致的低级趣味,别的野小子还 在做思想斗争的时候,他已经笑得很
淫荡了。他也让老流氓头痛,因为他记性太好,老流氓不得不绞尽智慧回 忆起新的趣
事。当老流氓有一天不得不怯生生地开始重复一个黄故事的时候,他在秦松的眼珠滚
动里看到了一 种他不能鄙视的鄙视。从那天起,秦松再也没有回过大槐树课堂。

秦松从老流氓这里懂得了女厕所、女浴室有不同的爬法; 驴的阳具酱好了,切成薄
片,圆而有孔, 叫驴钱 肉。

秦松也从老流氓那里听到有关朱裳妈妈的种种:

朱裳妈妈生在陕西米脂. 那个地方终日黄沙满天, 出门一趟, 回到屋子里, 洗完手还要
洗鼻孔. 地瘦得要 命, 天公不作美的时候, 什么庄稼也不长, 只长大盗和美女. 那个地方
水缺得要命, 为了一口水井, 动辄拼掉 十几口人命, 但是长出来的姑娘却从里到外透着
水灵, 肌肤光洁润滑,如羊脂美玉。男人们私下里抱怨都是娘 儿们吸干了天地间的水,
在村子里呆长了,不仅水没得喝,自己的水也会被这些娘儿们吸干的。没有法子, 男
人只有自己出门找水喝, 怕人家不乐意给, 随身带上了刀.

朱裳妈妈出生之前, 三个月没见到一颗雨星, 从地上到树干上到人们的嘴唇上全是裂
开的口子, 出生的时 候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凑够了一盆接生用的开水. 孩子生下来, 没哭,
大家听到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雷声, 之后 的暴雨下了三天三夜.

朱裳妈妈四岁时死了爹, 十四岁时死了娘,娘死前对她说:"娘知道你饿不死, 只是别太
对不起良心." 还告 诉她, 她有一个远房的堂哥在北京做工, 可以去找找他. 第一句, 朱裳
妈妈听不太懂, 但是第二句, 她还是明 白的.她随便收拾了个青布包袱, 把家托付给邻居
的一个精壮男孩, 说去几天就回来, 于是门也没锁就走了. 后来这个精壮男孩为朱裳妈
妈看了二十年的门, 三十五岁上在锣鼓声中娶了邻村的一个傻呵呵的漂亮姑娘, 破了童
男之身.

朱裳妈妈的堂哥有五个饿狼转世的儿子,为了一日三餐甘心情愿承受父亲的殴打与
谩骂. 堂哥还有一个抹 布一样的老婆, 她常唠叨她曾是一支鲜花, 全是因为这些儿子才
变成现在的样子. 这时候堂哥总会证明, 即使 他老婆曾经漂亮过, 这些年也被她随着大
便拉掉了. 堂哥的老婆便秘, 每天要蹲进胡同深处的公用厕所聊一个 钟头的天. 朱裳妈
妈到来的第一天, 堂哥做了猪肉炖粉条, 饭桌上他五个儿子看她的眼睛让她感觉, 他们
希望 她也同猪肉一样和粉条一起被炖掉, 这样可以多出几块肉, 还可以少掉一张吃肉的
嘴. 以后吃饭的时候, 她总 是被这种眼神叼着, 不吃饭的时候, 堂哥老婆的注视让她感觉
在被抹布轻轻地抹着. 有时候堂哥会找话和她聊 上几句, 堂哥正在洗菜的老婆便把水龙
头拧到震耳欲聋, 然后表情淡然地接受堂哥的一顿谩骂.

朱裳妈妈的侄子们几乎和朱裳妈妈一般年纪, 他们判断事物的标准是能吃与不能吃.
能吃的就吃掉, 他们 能生吃芹菜, 茄子, 土豆, 鱼头, 肥肉. 他们把偷来的自行车轮胎剪成
碎片, 熬成猪血色的胶, 涂在长长的竹 竿端头. 抓来的知了被去了头, 腿, 翅膀和肚子. 剩
胸口一段瘦肉, 被他们蘸了酱油, 嚼嚼吞进肚子. 朱裳妈 妈从来没在堂哥家听见过蝉声.
不能吃的, 他们就杀死它. 他们花两分钱在百货店买五粒糖豆, 一人一颗, 仔 细在嘴里含
吮, 待糖豆完全化掉, 他们省下最后一口唾沫啐到蚂蚁洞口, 用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半副
老花镜引聚 阳光, 烫死任何一只敢来尝他们唾沫的蚂蚁.

朱裳妈妈不能吃, 也不能杀死, 他们就虐待她. 他们不敢让她的身上带伤, 他们的爸爸
发现了, 会加倍处 罚他们. 他们不怕她告状, 因为她从不. 于是他们运用想象, 让朱裳妈
妈在外人看不出的状态下忍受痛苦.

有一天朱裳的妈妈忽然明白, 她只有一个选择, 或逃或死, 被侄子们搞死或是被堂哥
的老婆毒死. 终于在 一个下午, 天上是暮春的太阳, 后面是挥舞着木棒兴高彩烈的侄子
们, 木棒上绑着棉花和破布, 朱裳妈妈跑出 院门.

胡同口有几个半大的男孩或趴在单车的车把上, 或靠在单车的座子上聊闲天, 说东四
十条昨天晚上一场血 战, 著名的混混"赖子" 被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新锐用木把铁头的手
榴弹敲出了脑浆子; 说刚从街口过去的那个 女的屁股和奶子大得下流, 应该由他们以"
破封资修"的理由把她斗一斗. 朱裳妈妈留意过这伙人, 其中胳膊最 粗的那个鼻梁很挺,
眼窝很深, 偶然能看见眼睛里有一种鹰鹫般的凶狠凌厉. 天气还不是很热, 但是他们都
单 穿一件或新或旧的军上衣, 把袖口挽到胳膊,只扣最下面的一两个扣子, 风吹过, 衣襟
摇摆, 露出肮脏的肚脐 和开始发育的胸大肌.

朱裳妈妈跑出胡同口, 她觉得阳光耀眼,开残了的榆叶梅和正开的木槿混合起来发
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 。天上两三朵很闲的云很慢地变换各自的形态,胡同口两三个
老头薄棉袄还没去身,泡在太阳里看闲云变换 。

朱裳妈妈径直扑进胳膊最粗的那个男孩怀里, 声音平和坚定:" 带我走吧."

从此后, 朱裳妈妈芳名飘扬.

朱裳妈妈芳名飘扬的方圆十里就是东单,南小街,朝外大街这几条巷子.

京城自从被二环, 三环路圈住, 就开始在环路外大兴土木. 就连远郊区县都忙着盖起
两三层的新农民住宅 , 卖给外国人当花园别墅. 于是京城只在二环路里还剩下这么几处
平房. 后海一处, 是名人聚居的地方, 多的 是四合院, 院子里种国槐, 丁香, 名人们闲下来
细数从叶子间漏下的阳光. 还有银锭桥可以观山, 烤肉馆可以 醉二锅头, 什刹海的荷香
月色可以麻痹品味不俗的姑娘. 至于东单这处, 多的是大杂院, 各种各样用途不一的 棚
子被人们巧夺天工地设计建造出来, 留下一条侧身能过的通道延向各家门户, 就象周围
长满藤蔓和野兽眼睛 的林间小径. 大家早上起来端着橙黄满盈的尿盆在通道上谦让,"你
先过,你先过." 然后到路边的小馆里吃京东 肉饼或是卤煮火烧. 所以这里出产的流氓简
洁明快, 脑浆子汗一样顺着脸颊流下来, 还能不怀好意地笑; 女混 混儿也从不涂抹浅嗔
薄怒之类的零碎,骂街的时候阴损歹毒,泣鬼惊神,显示幼功精湛。

实际上二十年前,这方圆十里一半的架是因为朱裳妈妈打的。大闺女小媳妇就着她
的轶事嗑瓜子,泡酒馆 的粗汉想着她的脸蛋往肚子里灌酒。大流氓口上喊着她的名字
信誓旦旦,小喽罗们念着她的身子钻进脏兮兮的 被窝。

可是最后娶到她的是个小白脸。面白有须,穷,有才,能写会画。自古以来就是这
种男人最讨女人欢心, 所以汉武帝要阉了司马迁。

一天, 阳光正好, 她左手理了一下滑下耳朵的发梢, 乌黑的发梢在阳光里变得金黄脆
亮. 右手夹起一支中 华烟,一个大流氓正要点火,朱裳将来的爹推了他一把,且劈手
夺下朱裳娘叼在嘴里的香烟。为此,他当时就 折了三根肋骨,可他还是耐心地等朱裳
娘讲以后决不碰烟,才放心地昏死过去。朱裳爸爸在病房里吃了多次莲 藕炖猪排,无
聊中望着窗外的闲云变换想起《圣经》上说过,夏娃是亚当的骨头做成的,女人是男
人的骨中骨 、肉中肉,不知被吃下肚子的猪排是公猪还是母猪的,自己断的肋骨和炖
莲藕排骨的人之间或许有某种他也想 不清楚的神秘联系,仿佛少年时读李商隐的《无
题》,文字表达出的混乱情感闪过千年万里的时空隔阂让少年 时的他恍惚若失。再后
来就是,至少两个当事人都这样认为,在病床上怀了朱裳。

大流氓们毕竟有大流氓们的气概,他们象嫁妹妹一样嫁朱裳的娘,表现得很大气,
很团结,很男人。喜宴体面热闹,片警也来凑了份子,送了一床带鸳鸯图案的被面,
烧酒下肚, 喜气上头, 窃喜将来的清闲。方圆十
里的人把这件事当成某种历史的转折点,仿拂从此后街头巷尾将不再有凶杀色情的故
事流转。

所以当秦松向同伴们宣布,自己的理想是做个采花大盗时,觉得自己格外伟大,面
对眼前的方圆十里仿佛 面对中世纪教庭统治下的蒙昧欧洲。

他的同伴们还没有老到可以理解这种伟大,但他们知道采花就是惹女孩。但女孩又
不当吃,又不当喝,且 一点也不好惹,因为多数女孩都长着一张狠毒的嘴和恶毒的
心。至于抱女人睡觉,他们只是道听途说地听一些 常服壮阳药的父辈们谈起,说是很
伤神损身,明里不见人头落,暗中叫你骨髓枯。他们认定,秦松是没有出息 的笨人。


秦松一家在这幢楼里分得两套房子,父母姐姐住一套在二层的三室一厅,他自己得
了一套在四层的独居。 父母本来很不放心单给他一间,他据理力争说自己已经大了,
是好是坏就是这样了,已经谈不上变了;退一步 说,把独居给姐姐其实更是凶险,姐
姐虽然相貌平平,但越是这样的姑娘心里越容易春意盎然,作出引狼入室 的事情,如
果有一天肚子莫明其妙地大了,是一家人一辈子的恶心。

秦松站在阳台上,一斜眼就可以望见五层的朱裳家。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可以看见
她家晾出的衣裳。秦松 分不清哪一条内裤是朱裳的,哪一条是她妈妈的,几乎是一样
的大小,一样的纯棉质地,一样的白地粉花,风 起的时候,会一样轻轻地摇摆。他想
起青青的酒幔,想起班上书读得最多的秋水告诉过他的一句艳艳的词: “骑马倚斜
桥,满楼红袖招。”他忽然理解了秋水望窗外时常流露的那种眼神,他想明天去问秋
水,在书里有 没有读到过过去的青楼,那时青楼究竟有没有青青的会随风摇摆的招
牌。

上课的时候,秦松和朱裳同桌。这不是巧合,而是半年前秦松来到这个班上不久,
用一本《花花公子》, 一本《龙虎豹》和原来坐在朱裳旁边的王兴达成的交易。
申请书

敬爱的老师同志:

我由于先天不良,后天不检点造成近视及听力低下。秦松同学本着关心同学学习的
良好动机提出与我交 换位置。希望您能批准。我将以加倍的热情和干劲去学习和工
作,为祖国四个现代化的实现而努力奋斗。
申请人:学生王兴。
老师同意了王兴的申请,还表扬了秦松的热心。王兴研读着印刷精美的酥胸大腿,
觉得秦松为一个少言寡 笑,衣着防卫过当的朱裳舍去这些更方便的刺激,是不可理
喻。等到两本书上的各色妖女都在王兴的梦里翻云 覆雨过后,他开办了一项业务,在
宿舍里向低年级的男生出租这两本杂志,十五分钟一次,一次一元,超时五 分钟加五
毛。王兴的不法收入第一次超过低他两个年级的弟弟王旺。王旺替人做一次作业收费
五毛,王兴觉得 自己比弟弟更省力,更精明,更成器。

秦松自信能让朱裳开口讲话,开口笑。有些人生下来就是陈景润,有些人生下来就
会讨女孩高兴。秦松知 道自己长得绝谈不上精致耐看,但是长得很男人。这是过去和
他泡在一起的小红讲的,她讲他腿上的毛又粗又 长,多少男人长到八十岁也长不成这
个样子;她还讲他的笑很阳光,笑得女孩心里暖暖的,觉得这样的男孩一 定不会伤自
己的心,和这样的男孩出去一定能玩得很开心。秦松听小红讲过,她长大要挣大钱。

“挣大钱做什么?买好多漂亮衣服?”

“对,给你买漂亮衣服,最好的牌子,最好的质地。”

“干什么?”

“然后我挽着你,随便逛逛街,挑一条裙子, 在街边一起喝瓶汽水, 或是会会我的朋
友, 一块吃顿饭。答 应我一件事。”

“什么?”

“先答应我,反正又不会逼你娶我或者引刀自宫。”

“不用你逼我, 到时候我会逼你嫁我的. 只不过, 你要是答应我就自宫.”

"答应我."

"好."

“将来无论谁是你老婆,我给你买的东西,一定要收,而且一定要用。”

“为什么你不是呢?”

“你别和我打岔,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不是已经通过不正当途径坐在那个姑娘旁
边了吗? "

“真是为了帮助同学,王兴坐在我原来的位子上,抬头就能看见老师,省得他色迷
迷地眯缝着眼睛,让年 轻女老师起鸡皮疙瘩。”

“你还是省点唾骗别人吧。”

“你怎么知道的?”

“咱们这就这么大地方, 就出这么几个坏人, 绕几个弯大家都认识. 群众的眼睛是雪
亮的, 你以为是个 生人, 或许他曾经和你睡过同一个姑娘呢.”

" 人正不怕影斜, 我换位子是为了更好地集中注意力听讲, 不看窗外的漂亮姑娘. 而且
也是为自己的身体 考虑, 你知道的, 我三天不看漂亮姑娘就会牙疼."

"越抹越黑. 你答应过的到底算不算数?”

“算数。”

现在,秦松知道,朱裳肯定没在听数学老师的讲课。

数学老师有个大得出奇的脑袋,里面没装多少与数学有关的东西。秦松坐在教师的
后面,隐隐可以闻到蒜 被半消化后反出来的味道,老师的早点一定是昨晚吃剩的饺
子,用油煎了煎,还放了很多昨天晚上的醋和蒜.。 脑袋大,必然嘴大,食道大,胃大,
反出来的味大,秦松觉得王兴挺可怜.

王兴皱着眉头,一根铅笔农民一样地夹在耳朵上, 仿佛正在对椭圆方程进行着深深
的思考。王兴的鼻子仿 佛长拧了的草莓, 奇形怪状, 黄里透红, 数目众多的粉刺头上的
小黑点就象草莓一粒粒的小瘦果. 秦松最怕看 王兴听讲或是想问题, 就象死了亲娘舅一
样难看.

朱裳却是香的,很淡,但的确是香的。王兴是倒尿盆长大的, 这个,他懂不了.

朱裳没在听课,她在看另外一个人,尽管她的动作很隐蔽,秦松还是清楚她在看
谁,但他一点也不想多想 。

“不想听课了?”秦松很灿烂地一笑。小红说这种灿烂最能解除姑娘的武装.

“我听不懂。我不知道她在讲什么。总是顺着她的思路听两三分钟, 她就跳开讲别
的了. 我怀疑她自己知 道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反正除了撒尿也是闲着,我给你讲点真正难懂的吧,想听吗?”

“好啊。”

“是一个故事。”

“嗯。”

秦松伸手打了前面男生的后脑壳一下,“好好听讲,不许走神。”

转头看着朱裳,开始讲:“说从前有个小村子,小村子里有一户很本分的人家,这
人家娶了一房媳妇,媳 妇很漂亮,生活很美满。后来这个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大家
更是欢喜非常。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发 现了一个问题,这个孩子不会讲话。
郎中讲,孩子决不是哑巴,但无论用什么办法,就是不能让这孩子开口。 一天过了又
是一天,大家也习以为常了,好在孩子又壮实又聪明,日子又渐渐美满起来。……”

“后来呢?”

“后来突然有一天,孩子开口说话了,他叫:‘奶奶’。发音清楚,声音洪亮。两
天以后,奶奶死了。过 了三个月,孩子又开口叫人了:‘妈妈’。发音清楚,声音洪
亮。两天以后,妈妈也死了。又过了三个月,孩 子第三次开口叫人了:‘爸爸’。发
音清楚,声音洪亮。他的爸爸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就到村头的小酒馆买了 一壶最贵的
酒,两个酱得最好的猪蹄,酒足肉饱之后索性躺在床上等死。两天之后,隔壁的王二
叔死了。故事 完了。”

“?--!不对, 是隔壁的秦松死了……”朱裳回了一句,然后低着头笑, 脸贴着桌
面。

朱裳的皮肤很白,从侧面看去,可以看见颈部和颊部皮肤下青青的脉管。脉管里有
一种让秦松心旌摇动的 流动,看久了,心跳会和这种流动同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
音。这时,在静静的课堂里,仿佛人人都盯着你看 ,知道你在看什么。

在一个楼里住着,秦松少不了要遇着朱裳妈妈。她让秦松相信, 老流氓讲的一切
传奇都实际发生过。

秦松听秋水讲过,外国文人夸女人到顶,说这个女人能让发情的公牛安静下来。他
觉得与此相反,朱裳的 娘能让从十六到六十岁的男人都充满肉欲。虽然朱裳娘已经老
了,在眼角上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岁月刻画的丝丝 纹理, 但是这个迟暮的美人举手投
足间却总能透出旧日旖旎的风光,令人仰视;就仿佛胡同口那个已经金盆 洗手,改行
修车的末路英雄,尽管已看不到年轻时一把管叉叉挑八个壮汉血透绿军装的风采,但
是听说孙子被 几个小痞打成了茄子,放下扳手,老人眼睛一睁,秦松还是感到秋风肃
杀。

朱裳不是她妈妈那样的女人。鼻子不是鼻子,不高;眼睛不是眼睛,不大。五官中
无一出众,但合起来就 是好看,耐看。好象朱裳从她娘那里没有遗传来美丽的形式,
却遗传来了美丽的感觉,就仿佛《爱丽斯奇境记 》中的那只猫,笑脸没有了,笑容还
在空中荡漾。

放学回家,秦松间或能碰见下班回来的朱裳父母,她父亲鼻梁上架了副眼镜,少言
寡语,但举手投足透着 一股亲切和善;她母亲也很少说话,却总让秦松感到一股冷漠
淡然。他们偶尔在楼道里遇见同事,朱裳爸爸常 寒暄几句,聊一小阵子单位里的大事
小情,朱裳的母亲只点点头,在他们聊天的时候检视一下自己剪裁得熨贴 顺畅的衣
服,从上面捡下一、两点线头。秦松也在楼道里听过朱裳父母之间的对话,话题多集
中于饮食的调节 以及冷暖变化及其对策。秦松以前总是纳闷,街面上日日在自己前飘
然而过的那些美若天仙的姑娘们回家后都 和谁睡觉。现在他清楚了,就是和朱裳爹这
种人。这种人坐不出龙椅和板凳的区别,赏受着上等的女人,问心 无愧,如得大道。
否则的话,对绿帽子的担心,就会让他少二十年阳寿。

秦松现在想知道的是,在厨房里淫浸二十年厨艺的朱裳娘,再遇上旧日的大流氓
们,心里是什么感觉。

朱裳妈妈第一次抱住的那个目光凶狠凌厉的男孩现在已经是富甲一方的人物. 他的
公司什么都做, 从介绍 婚姻拉国际皮条, 到防弹衣军火, 也做布料成衣, 所以和秦松搞服
装的爸爸也算是半熟脸的朋友. 一次酒会, 他见着跟了爸爸去白吃的秦松, 夸秦松狡猾
可喜, 不出来干而去念书, 真是可惜.

“听人讲,你妈妈曾经很出名。”秦松问朱裳.

“爸爸很少讲,妈妈也很少讲。只是和爸爸上街,爸爸有时会指给我看,对我讲:
‘瞧,那个一脸横肉的 家伙差点当了你爹。’”

“咱爹真逗。”

“我对他讲:‘ 我才不要那样的人当我爹呢。’”

秋水照例也是没听课,老师们也没指望他能听课。

有一次数学老师不指名地讲:“我们班有的人不听课,是因为人家会;有的人不做
我的作业,是因为人家 是几百年出一个的天才。你们都会吗?你们都是几百年出一个
的天才吗?你们也跟着不听,跟着不做,吃亏的 是你们。不要见个坑就往里跳,粪
坑!”

数学老师眼看着秋水不听课不做作业,考试还是拿第一,心里说不出有多么不爽
清,仿佛看着自己的老婆 不亲他不沾他肚子却能一天天变大。

秋水不是不想听,只是实在听不下。屋子里暖气烧得很冲,屋子里的四十八张脸红
乎乎的。面冲着数学老 师,几分钟以后,秋水就只能看到老师硕大整齐的牙齿,从里
面滚出的一个个音节,仿佛一个个亮亮的分币落 在地上,发出清脆但是毫无意义的响
动。所以秋水索性用课本,教参及习题集在课桌上垒起高高一堵墙,挡住 数学老师雄
壮的牙齿,自己翻出一卷《新月诗集》,慢慢地念。

屋里很热,热汽在玻璃窗上熏出一层蒙蒙的水雾。秋水握了拳头。将拳底按在笼了
水雾的窗上,窗上就有 了个小小的足印。足印是透明的,可以看到窗外的冬。按一
下,再按一下,再按一下……便有一串小小的歪歪 斜斜的足印,在蒙蒙的水雾里通向
远方。于是一个戴蓝色小尖帽的精灵就顺着那串小小的足印,歪斜地走进窗 外的冬。


窗外的冬里是几排树。树谢光了叶子,显出一丝丝散开的层次繁复的枝。小精灵知
道这便是冬天的花了。 间或有几缕薄薄的云从繁花间流过,那便是天上的河了。耐心
些,等一等,小精灵看到从河的上游漂下来一瓣 瓣奇大的花瓣。每个粉色的花瓣上睡
着一个粉扑扑的小姑娘。……

秋水有种感觉,觉得有两个世界在。除了屁股下硬硬的椅子所盘据的这个外,还有
另外一个。如果沿着自 己的目光走过去,走过隔开两个世界的窗上蒙蒙的水雾,就是
精灵蹦跳的奇幻,椅子下的这个世界太小了;如 果躲进自己的小屋,沿着青灯黄卷走
过去,跨过千年时光流成的浅浅的河, 就是英雄旺茂的时代,椅子下的 这个世界太
窄了。

在秋水的感觉里,朱裳是这个世界里唯一能在那个世界里出现的女孩。如果走过窗
上蒙蒙的水雾,朱裳便 是那瓣最大的粉色花瓣上睡得最熟的小姑娘;如果跨过千年时
光的浅流,朱裳便是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被 秋水朱批过的两句:“落花无言,人
淡如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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