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塔,那湖(余杰,再贴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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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酒心 于 August 09, 1999 08:00:36:

送交者: 酒心 于 July 29, 1999 01:41:37:


那塔,那湖

·余 杰·

            在我之前很久,另一个人在渐渐逝
              去的黄昏中
            把这些书籍和黑暗视为自己的命运
            迷失在曲折的回廊上
            带着一种神圣而又莫名的恐惧
            我意识到我就是那个人,那个死者,
            迈着
            一致的步伐过着相同的日子,直到
              终结           ?br> 世界先是变丑,然后熄灭
                     ——博尔赫斯

  那塔,那湖,那些书,那群人,那片林子,那些花朵,那座校园。

  我来之前,这里曾经很灿烂。我不忍说“曾经”,说起来,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我来之后,时光已经凋零,如勺海里入夜的荷花,如枫岛上无鸟的旧巢。只有湖还
在,宁静如日本俳句里的古池,蕴一池的寂寞,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一只入水的青
蛙;只有塔还在,灰尘满面,鬓也星星,落下倾斜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喃喃地自
言自语。

  前清的王子和公主们在这里嘻戏过。那时候,还是康乾盛世,该辉煌的还辉煌着
。那个倒霉的英国使节曾在这里下榻,因为不肯向大清帝国皇帝下跪而结束了他屈辱
的出使。可他牢牢地记住了这片园子。半个多世纪以后,他的子孙们又来了。这—次
,他们一把火烧掉了“万园之园”的圆明园,也烧掉了圆明园旁边一片拱月的星辰:
畅春园、蔚秀园、承泽园、镜春园的美丽的名字流传下来,大观园那样流光溢彩的想
象流传下来。以致我每每阅读北大教授们的著作,在最后—页发现“写于京西××园
”的文字时,总认为教授们都生活在桃花源一般的乐土上。这是一个可怕的错觉。实
际上,剩下来的只有一群群单调、笨拙、丑陋且拥挤的楼房。它们建于五六十年代。
楼房与楼房之间是坑坑洼洼的水泥道,半黄半青的小块草地,以及匆匆行走、面有菜
色的教书先生和学生们。他们几乎全都末老先衰,吃力地蹬着锈迹斑斑的自行车,为
生存无奈地奔波。

  有的美丽定格在未名湖区,没有人敢给湖起名字,尽管这是一个不起眼的人工湖
。经历了一年又—年的淤塞与浚通,水已然不是当年王公贵族们眼中清亮清亮的水。
每天早上,一堆堆的老人聚在湖边,在舒舒缓缓的音乐里练习气功。未名湖的早上是
属于老人的,青年人都缩在被子里等阳光爬上他们的脸庞。要么就有几对约会的恋人
,依偎而行,与演练气功的老人们一样物我两忘。湖边的德斋、才斋、均斋、备斋一
字排开,朱阁绮户依旧,只是德才均备的风流人物们不见萍踪侠影。

  冬天,湖水结冰了。冬季,未名湖有两三个月可以溜冰。这对来自温暖的蜀中,
不曾见过冰冻的湖面的我来说,的确是件奇妙的事。第一个在燕园度过的冬天,冰还
没有冻结实,我便冒冒失失地走上去,果然是“脚履薄冰”,只听一阵喀嚓喀嚓的声
音,脚下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一直向对岸延伸。我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发现那块沙洲上的石鱼还有半截身子露在冰面上,赶快紧紧地抱着它。石鱼竖着身子
,似乎在与凝固的命运作最后的挣扎。而我抱着它,分享着它那冰冷的体温。瀚海就
是天堂吗?清醒就是沉醉吗?那一瞬间,我哭了,对着空寂无人的白茫茫的未名湖,
就像当年抱着老马痛哭的尼采一样。我也想对石鱼说“我受苦受难的兄弟啊”。谁知
道我的昨日生不是这条悲壮的石鱼,谁知道这条悲壮的石鱼不是我的明日生?我害怕
惊醒居住在冰层下的诗人的灵魂,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让滚烫的泪水自由自在地
溅落到石鱼的头上。或许,过不了多久,泪水就会凝成冰珠。

  这里没有光阴的概念。草的枯荣不代表什么。中文系在五院,小楼的墙壁被爬墙
藤密密地覆盖住了。草比人顽强。草在这儿扎根并且繁衍,而无论怎样优秀的学生一
年就得换一批。五院破旧的二层小楼一年四季都在修修补补。每次走进去,都有一群
民工在走廊里忙碌着,或者粉刷墙壁,或者装饰天花板,或者更换门窗。这种繁忙的
场景使人怀疑:也许这群民工才是这座小楼的主人?据说,从一院到六院,许多院落
都是当年燕京大学的女生宿舍,温柔如春水的冰心就曾居住于此。在漆黑的走廊里,
恍惚跃动着一群民国女士的裙角。一股厚重的油漆与水泥的气味扑面而来,先生们习
以为常地在这种气昧里撰写高深莫测的文章。窗外,院子里的草们疯狂地生长,象在
跟谁挑战一般。这里的土地并不肥沃呀,草下面究竟有些什么呢?

  北大古老的楼房数也数不清:一教、二教、文史楼、哲学楼、化学楼、俄文楼、
民主楼……一些正被拆除,一些等待着被拆除。谭咏麟伤感的声音飘荡着:“凄雨冷
风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飘落……我看见逆光中的我/无力留住些什么
/只在恍惚醉意中还有些旧梦……”。是的,白发与黑发都留不住什么。这里本来就
是一处“不真”的世界。冬天,当我作为早上第一个赶到教室的学生,穿行在灯光晕
黄的走廊里的时候,我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空气如此燥热,带着金属般的霉味
,渗透进我的每个张开着的毛孔。封闭的空间、模糊的门牌号、被白蚁蛀坏的讲台、
墙上一层接一层往下剥落的石灰,这一切就像一台老得走不动的挂钟,牙齿落得差不
多,咬不住时间的手指。最放肆的是老鼠,它往往在老师讲得最精彩的时候,闪电般
窜过讲台,引发出男孩愤怒的喊打声和女孩矫揉造作的尖叫。颓败的氛围每时每刻都
在与一张张生机勃勃的面孔进行着艰巨的斗争。终于,在古楼里呆过的那些明朗的脸
颊上,捉摸不定的神色越来越多;那些青春的血管里,汹涌澎湃的鲜血越来越少。窗
户整个冬天都紧关着,灰尘与水气使它们不再透明。于是,看不到窗外的塔和湖了,
只好收起躁动的心来,学生变成了先生的同龄人,而不是先生变成学生的同龄人。早
生华发不是为多情。

  张承志说,这是一座游牧的校园。然而门卫严肃地检查着进出人等的证件,好似
一处保密机关。学生们整天围在宿舍里打牌,劣质的扑克牌像蟑螂一样在油迹斑斑的
桌子上跳动。在楼外游荡的是土头士脑的警服,与银杏叶铺就的小径那样不协调。反
正这是一个没有诗意的年份,校警们除了撕海报,什么也不用干。这是约定俗成的午
休时间,一个接一个的酒瓶从窗口扔出来,有二锅头,更多的是燕京啤酒。空瓶子亲
吻水泥地时声音悦耳,破碎的玻璃片在树根下放射着斑斓的光泽。我总算感觉到时空
的更替与流转,在中午的蝉鸣里,酒瓶的悲剧简直就是贝多芬的《命运》。风从湖边
吹来,罕有的温润。忽然想起军训时代的一桩趣事来。教官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对同学大骂不止。这名平日里逆来顺受的同学,竟然针锋相对地说:“我是什么东西
——我是北大学生!你是什么东西?”这句话一定比所有的粗话还要“恶毒”,飞扬
跋扈的教官面目狰狞地扭头而去。显然,某个语词令他无法抗衡。那时,我们把这种
命名当作屈辱生涯中仅存的一种荣誉;今天,当我们漫步在湖光塔影之间时,却又开
始忘却这种真正的荣誉。这种荣誉还能维持多久呢?若干年后,同龄人们的语气是否
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我有过这样的经历,背着沉重的书包最后一个走出图书馆的大门,背后的灯光依
次熄灭,仿佛有双手跟着我追。踏着雪泥走在燕南园的矮墙外,空气轻微的震动,使
树枝上的几片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来。雪花格外意深,帮我沉默。该睡的都睡了,该
醒的还醒着。燕南园的深处似乎还亮着一盏桔黄的灯,看不真切。一句偈语涌上愕然
的心头:“饭颗山头饭颗生,莲花灯下莲花起”。我俨然成了灯下读经的主人——那
位主人,可是白发苍苍的老先生?那位主人,可与塔和湖一样年长?此刻,就缺少犬
吠了,否则我便成为唐时的风雪夜归人。

  那些独行的夜晚,没有月光,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舔着我的脚印。几座新建的大
楼挡住了黝黑的塔影,而湖在哪个方问呢?我迷糊了。两句《牡丹亭》的唱词涌上我
的喉头,尽管我依旧沉默。“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那是
唱春天,现在却是冬天;那是唱南方,这儿却是北方。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想起
这两句唱词,就象林黛玉想起“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一样,带着彻彻
底底的绝望的心情。

  我又一次走向塔。围墙外,有一根张牙舞爪的烟囱,比塔还要高。完美的构图被
破坏了,照不了一张只有塔的照片,塔的旁边是无法回避的烟囱。烟囱是什么时候修
起来的呢?因为烟囱不是“人文景观”,所有人都不知道答案。我只记得法国摄影家
马格·吕布七十年代到中国拍的一组照片,其中一张便是冰冻的未名湖、湖面上滑冰
的大学生、寂寥的塔以及滚滚冒烟、欣欣向荣的大烟囱。许多朋友都恨这根烟囱,我
却不恨。坐在枫岛上望这对“兄弟”的时候,我想:缺了烟囱,怕塔也要逊色许多吧
?这是历史,也是现实。

  我的眼角是一湖的水,这些水曾溢满几代人的眸子。塔在湖的一角,孑然而立。
许多年以前,塔门便锁住了,没有登临的可能。记得我到北大的第一天,兴致勃勃去
看未名湖,却在偌大的校园里迷失了方向。只好红着脸怯生生地问一名老生:“未名
湖怎么走?”“那边不是?见到塔就见到湖了。”他指了指突兀于郁郁的树荫之中的
塔尖。我便沿着塔的方向走,终于走到了湖边。塔成了我开启这座迷宫般的校园的第
一把钥匙。

  湖动,塔静;湖是阴,塔是阳;湖躺着,塔立着;湖谦逊,塔高傲;湖依偎大地
,塔向往天空;湖容纳游鱼,塔呼唤飞鸟。焦灼的时候,可以来触摸湖的妥帖;软弱
的时候,可以来汲取塔的耿介。塔与湖都是有灵魂的,它们的灵魂是千千万万人的灵
魂,是北大的灵魂。北大如果没有了塔和湖,就象胡适之先生所说的“长板坡里没有
赵子龙,空城记里没有诸葛亮”。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尴尬呢?年轻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们歌笑在湖畔,我们歌哭在湖畔”。那是很久很久的往事了,人们已然不笑
亦不哭。湖光塔影之间,还有一个人在行走。行走的这人是我吗?

  这人是我,这人的背已驼,足已跛。这人衣杉褴褛,行囊里全是书籍。在这不纯
真的年代里,未名湖象孕妇—样忍耐痛苦;在这不纯真的年代里,博雅塔象幽灵一样
撕破幸福。塔与湖分别驻于对立的一极,提醒着人们保持残存的一部份记忆。塔与湖
都知道,身边行走的这些人都不再是昔日的知己了。但它们依然像昔日那样存在着,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那是怎样
一种凄美而悲壮的情况啊!让愿意枯萎的尽量枯萎,让愿意腐烂的尽量腐烂,让愿意
生长的尽量生长,让愿意燃烧的尽量燃烧,让安居者继续安居,让漂泊者继续漂泊。
最后,塔依然是塔,湖依然是湖,我们依然是我们。

  世界真的会象博尔赫斯说的那样“熄灭”么?

酒心?!怎么还是忍不住上来啦?呵。
送交者: 烦着呢 于 July 29, 1999 11:33:33:

回答: 那塔,那湖(余杰,再贴一把) 由 酒心 于 July 29, 1999 01:41:37:

你看你。还是忍不住吧?
呵。今天头晕。嘻嘻。还是因为昨天没睡好。
呵呵。^-^
昨天有没有吃海鲜呀?
不知道后来我那个你有没有回?
我那个东东现在不能开。 :-(
这里的采购员挺有趣的。呵。
有人要写你。你不关心吗?
看等那人写出来后把你形容成什么样。
嘻嘻。^-^

说过以后不用那名字了。唉。
可是那我用什么呀?:-(

唉,用真名吧:

-弱难 (嘻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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